第28章

聞舟堯當初是以全市第一的成績從一中的初中部直升高中部的,  學校的老師基本都認識他。

對于他找上林俞班主任這事兒,看起來做得挺規矩,明面上打招呼,  其實也是對蔣世澤的變相警告。

禿頭本名姓吳,他老婆是聞舟堯初中時候的班主任兼數學老師。

導致聞舟堯這個名字當初在他耳邊整整繞了三年之久。

一節課終于上完。

老吳剛出教室就腳步一頓,看着靠在教室牆外的人驚訝說:“你怎麽還在?”然後又沒好氣道:“高三這麽輕松啊。”

聞舟堯一身黑色長款羽絨服,顯得身材颀長。見着老吳,  他左腳在身後的牆上一撐,站直了然後才笑道:“跟老劉打招呼了。”

老劉常年帶高三,如今手底下有聞舟堯這麽個基本穩坐高考市區前三的苗子,  每天臉上都快笑開花了。

“座位搬了?”聞舟堯問。

“搬了。”老吳朝教室擡擡下巴示意說:“不信你自己看。”

聞舟堯倒是沒有真的走到窗戶那邊,  只是說:“麻煩了吳老師。林俞上很多事情上容易心軟,  還得您多照顧着。”

“感情你等這兒查崗呢?”老吳有些好笑,他對着聞舟堯說:“少來這些吧,我還不知道你?林俞從到了我班上你私下裏也沒少找我,  怎麽?這次舍得擺臺上了?”

聞舟堯走到邊上,  并排和老吳站着,  手插着衣兜看着教學樓底下的空地說:“這次和以前不同。”

老吳側頭看了他一眼。

他記得當初這人第一次主動來找自己,就是林俞剛上中學那會兒。小孩兒在家裏養得嬌,  家裏的事情又擔得多。當哥哥的特地來打了招呼,說家裏對他沒要求,  這個學上得開心為主要。

老吳當時還在想,這什麽學生,家裏給慣成這樣。後來才發現自己完全想多了,  林俞和那些他以為的被家裏寵壞的學生根本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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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課很自覺,該完成的從不推脫。

性格也好,成績不說頂尖,  但一直保持在中上游的水平。

長得也好,不是說有多少少年人的俊秀,就是單純的那種你看着他都想對他好的那種乖。

他要養這麽個孩子,估計也舍不得他不開心。

老吳點點頭:“知道你擔心什麽。放心好了,這老師當得久了什麽沒有見過,我有分寸。這個蔣世澤同學的情況我會調查清楚,然後再跟你詳談。”

聞舟堯嗯了聲應了。

老吳實際上是完全相信聞舟堯的,不然不會直接讓調了位置。

蔣世澤那個學生,老吳也不能說不喜歡他,只是他總覺得他身上缺少一種真正的學生氣。

眼神太老成,沒有對同齡人最基本的尊重。

這個時候學生陸陸續續從教室裏出來。

見着班主任和聞舟堯在走廊邊上閑談,都頻頻往這邊回望。

林俞得知他哥一直在外面的時候,蔣世澤剛好在撿剛剛搬桌子落下的筆。

他直起身順着林俞的視線也看見了外面的聞舟堯,眼裏有戾氣閃過。

看着窗外,對林俞說:“林俞,我的決心絕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有任何改變的。”

“有病就找醫生,我治不了你。”林俞冷漠回了他一句。

蔣世澤是認準了他沒有任何上輩子的記憶,所以這麽肆無忌憚。

林俞既不想讓蔣世澤知道自己和他一樣帶着上輩子的記憶,也不想看他感動自己。

幹脆繞過他,直接出了教室。

“哥。”林俞走出門口,見着聞舟堯的背影喊了一聲。

老吳和聞舟堯同時轉身。

聞舟堯朝林俞招招手示意他過去。

林俞走上前,開口問說:“你怎麽還在這兒?不回去上課啊?”

聞舟堯:“馬上就走了。”

他伸手攬上林俞的肩膀,把人帶到自己身側,然後對老吳說:“他主意大,有情況吳老師你通知一聲。”

林俞當即轉頭看着他哥:“哪有?”

老吳笑看着倆人,配合點頭:“對學生我們有責任,這用不着你交代。”

聞舟堯就側頭對林俞道:“聽見了?再有這種事找我,或者找老師。”

“聽見了。”林俞敷衍。

聞舟堯手上用了點力,帶着林俞往樓梯間的方向走,一邊對老吳說:“我交代兩句。”

老吳揮手,意思是快去快去。

這種事,他作為老師絕對不會比聞舟堯一個兄長身份來得輕松。

早戀苗頭,性向,任何一個拿出來在他們這個年紀都不是小事。老吳再開放也一時找不到好的切入點和兩個當事學生談。

現在林俞這邊不用他操心,他輕松不少。

見着兩人消失在走廊,老吳還趕退好奇湊熱鬧的學生道:“都看什麽看?要上廁所上廁所,要去打水打水,別東張西望的,一會兒上課了。”

有大膽的女同學笑問:“吳老師,聞舟堯真是我們班林俞他哥哥啊?”

“想幹什麽?”老吳問,“別瞎打聽,小小年紀不好好讀書一天盡瞎咋呼。”

敢問的學生本來平日裏就和老吳關系不錯。

另外的女生笑道:“我們不想幹什麽呀,就隔壁二中還有林皓林爍他們打着聞舟堯弟弟的名號天天逗女生,現在我們自己班就有一個,下次剛好怼他們。”

老吳簡直不知道現在這個年紀的小孩兒都在想些什麽,攆人:“去去去,都給我進教室上課去!下下節課體育課取消,上自習。”

瞬間換來一片哀嚎聲。

另一邊聞舟堯帶着林俞去了教學樓最上面一層的樓梯間,因為是下課時間,只有這裏沒什麽人。

樓下課間的吵鬧不絕于耳,學生踢踢踏踏在樓梯間跑跳的聲響異常清晰。

林俞在拐角的地方跟着聞舟堯停下來。

聞舟堯轉身靠着牆,雙手抱胸,看着他的眼睛停頓幾秒鐘,問他:“林俞,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之前就認識那個蔣世澤?”

神情有些認真。

林俞心下一跳,對上聞舟堯的視線,“怎麽這麽問?”

聞舟堯:“直覺。”

這直覺也太敏銳了,林俞想。

“不認識。”林俞當即說:“他剛轉學過來,我也不知道他怎麽回事,莫名其妙就開始追我。”

聞舟堯其實并沒有多深究這個問題,好像他一開始的目的也不是想問這個。

聞舟堯:“喜歡男生?”

林俞不知道他明明都已經猜到了,為什麽現在還要确定一遍。

林俞點頭,承認:“是。”

林俞曾經想過,因為上輩子的事情,這一生性向會成為他需要保守終身的秘密。

但自從他做了那樣的夢,聞舟堯又告訴他他自己都還在求證當中的時候,林俞就知道這事兒在他哥這裏遲早是瞞不住的。

所以他幹脆承認了。

他不知道他哥當初說他自己性向不确定到底是真的,還是為了試探他。

但告訴聞舟堯這件事本身對林俞來說就不是負擔。因為關于信任度,聞舟堯在他這兒是絕對值。

他不會擔心這個人會因此看不起自己,不擔心他說給其他人知道,也不擔心他是否會因此疏遠離開。

因為林俞知道,他不會。

聞舟堯果然一如預期,聽見林俞親口承認自己喜歡男生的時候,并沒有多大反應。

他只是停頓了兩秒,搖頭說:“他不行。”

喜歡男生沒關系,但是蔣世澤不行。

林俞問:“為什麽?”

“對啊,為什麽?”聞舟堯掀了掀眼皮,又不鹹不淡地反問他。

林俞點頭:“因為他看起來就不像個好人。”

自認自己是個成年人,仗着未蔔先知哪點東西就自說自話,林俞沒直接說他變态已經很客氣了。

聞舟堯揉了一把他的頭發。

他眼睫微斂,最後想了想和林俞說的話是:“這并不是能不管不顧的事。要是沒有做好面對向所有同學包括家裏人都出櫃的風險,這件事需要暫時保密,他要是再找你,就來找我。你班主任吳老師人還不錯,不用太擔心,他如果解決不了,還有我。不能什麽都由着自己性子來,也別想着什麽都靠自己解決,記住沒?”

林俞就任由他難得說了一大堆,等他說完了,才往前走了一步,貼近了他哥仰頭小聲:“哥。”

聞舟堯低頭:“嗯。”

“你求證清楚沒有?”

聞舟堯挑眉:“你想幹什麽?”

林俞舔了舔突然有些發幹的嘴唇,在最後一刻又清醒過來,搖頭說:“沒什麽,就好奇。畢竟……我都告訴你了嘛,你也得說才算公平。”

他悄然退後一步拉開自己和聞舟堯的距離。

他明知道這條路有多難,剛剛到底是在想什麽……

林俞猜想自己當下的掩飾一定有些狼狽。

不然聞舟堯不會突然拉住他。

林俞:“哥?”

他突然覺得聞舟堯的眼神有點說不出的意味。

接下來的那句話更是。

他說:“林俞,好奇心可以有,但你知道,真相一般都有代價。”聞舟堯放開林俞,手擦過林俞的眼尾,接着說:“這個代價你現在承受不了,所以不知道對你最好。”

忽悠了半天,林俞也知道聞舟堯就成心不想告訴他。

不說就不說了,林俞也不是非要問。

重點是他覺得剛剛聞舟堯的話說得他有點毛毛的,心裏打鼓。

林俞有了部分空閑,三叔倒是突然找上他。

“你朋友想要個什麽樣子的?”東邊的小院裏,林俞坐在走廊的橫木梁上,手裏轉着一把雕刻小刀。

林正軍提上褲腿,毫無形象地在廊下蹲下來,直接上手把昨晚淋了半盆雨的盆栽翻倒過來說:“不是什麽重要人物,你就随便雕,能看得過去就行。”

三叔要一枚印章,林家傳統工藝手工打磨。

上面的字也要求得簡單。

林俞說:“雕個印章沒什麽問題,三叔,底下要刻上的“桓宗”二字是你朋友的字?”

三叔很随意地嗯了一聲,說:“是個以前比較重要的人,不過我們因為一些原因……”他說到這裏的時候停頓了一下,然後轉了話笑道:“這個章是我們剛認識那會兒承諾要送給他的,底下就刻上他的字。我當時說林家雕刻堪稱一絕,崽,你可別打我臉啊。”

林俞從橫梁上跳下,道:“剛不還說能看得過去就行?要不放心,那你自己去找我爸。”

“不去。”林正軍拍了拍手從地上站起來說:“他最近成天念叨我不務正業,找他肯定挨說。”

林俞:“你少帶着林皓他們全建京跑,我爸肯定說不着你。最近好幾個單子堆着,富叔忙不過來,到處找他倆。”

林正軍乘着老太太壽誕回來那天,家裏誰都看見了他的狀态,大家都樂意看他活得真的和以前那般肆意張揚,真正的無牽無挂。

但誰也看得出來,他的故作輕松。

仿佛有種難言的,過于沉重的東西始終擠積壓在他的心底和眉宇間揮散不去。只有不經意的時候,才會讓家人窺見一點點痕跡。

林俞隐約猜到這個印章說不定就和那個向毅有關,但卻始終沒能問出口。

不過既然答應幫忙,不管三叔打算送給誰,他肯定都還是得做得盡心盡力。

林俞雕好成品的那天,剛好三叔沒出門。

林俞在老太太院子裏找到他,他正悠閑地躺在老太爺以前常用的那張老人椅上曬太陽。

“今天怎麽沒出去?”林俞上前問。

林正軍示意一下屋裏說:“陪你奶奶。”

“就這麽陪?”林俞蹲過去,順便把一早雕好的印章拿出來遞給他。

兩指寬,上面是用林家獨特的雕刻方法雕琢修飾,上端做盤龍設計,繁複精致。

林正軍伸手接過來,對着太陽看了半晌稱贊:“黃花梨,這麽好的東西給他也不算埋沒。崽,你這手藝快趕超你爸了。”

“還行。”林俞倒也不謙虛說:“練習的時候這類東西雕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林正軍這才收起手裏的東西,示意他坐下,回答他剛剛的問題道:“老太太這兩天總念叨過去,我猜她可能也想你爺爺了。這所謂陪着陪着,就是知道彼此在旁邊就好,我這些年往外跑得太多,現在看着林家這四四方方的天,也覺得漂亮。”

楊懷玉這段時間費盡心思的夥食還是有點用的。林俞看着他的側臉,感覺遠沒有那天晚上乍一看那麽讓人觸目驚心。

“那個人……就我和哥找到你那天見到的那個,他是個什麽樣的人?”林俞問。

林正軍看了他一眼,又轉回頭說:“我還以為你能憋多久呢?”然後想了想道,“一個……好人吧。”

林俞很難去判斷這個定義當中包含的東西。

他只是覺得這樣的三叔有些讓人難受。

就像是他無聲無息經歷過波濤洶湧暗礁河流,最後只是風平浪靜地說一句,他是個好人。

這激起了林俞記憶深處很多黑暗的部分。

因為知道,所有的平靜淡然,之前必然有難以想象的掙紮痛苦。

林正軍轉話題:“別說我了,說說你吧。”

“我?”林俞還有些跟不上節奏,問:“我什麽?”

林正軍:“聽說學校有人追你,咋樣?”

林俞一點也不想提起蔣世澤。

随口道:“不怎麽樣,讓我哥找老師解決了,這幾天都沒來學校。”

林正軍古怪看他一眼。

“你和你哥……”

“怎麽了?”

“崽,咱還小呢。”

這麽小,就一副萬事找老……哥的樣子。

其他事兒看得倒是明白,怎麽到自己就能被吃這麽死,還一點沒自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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