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小情侶躲荷花叢中親熱被撞破, 自己先吓得三兩下而逃。林俞親熱戲沒看着,倒是笑得差點連人帶船翻進湖裏。一次簡單的游湖反倒成了這個盛夏林俞最深刻的記憶,也是後來這一年中回想起來和聞舟堯僅剩的最平靜的日子。
高考那兩天過得尤其快, 好像眨眼的功夫,聞舟堯就畢業了。
林俞特地抽了時間去校門口接他。
人頭攢動的街邊站滿了前來等待學生的家長,林俞穿一件白色棉衫靠在一棵大的銀杏樹旁, 聽着耳邊嘈雜的聲音放空思緒。
恍然覺得自己還真有點家長那樣的心境。
畢竟那年深夜,狼狽出現在林家門口的小少年, 記憶好像就在昨天。
一眨眼, 他們竟然走了這麽些年了。
旁邊有家長在讨論自己的孩子接下來要上什麽大學, 全國名校很多,最著名的也就那麽幾所。聞舟堯要去哪兒上,這個問題林俞從未問過他。
老太太不問, 林柏從和楊懷玉也不問。
因為家人總有這樣那樣的默契, 都知道他哥,這次是真的成年了。
突然有人拍他肩膀,“小俞?還真是你啊。”
林俞回頭, 并不意外,點頭打招呼說:“天向叔。”
“這麽熱的天你怎麽來了?”楚天向拿着手裏的報紙對着林俞的臉扇了扇說:“我聽說你那個意玲珑的店弄得風生水起的,還有空跑這兒來蹲你哥?”
“那必須得來。”林俞擰開還在冒水珠的冰水灌了兩口, 掃了一眼停在不遠處街邊那兩輛低調的黑色轎車, 笑道:“我要不來,你把我哥弄走我豈不是連面都見不着。”
“那哪兒能。”楚天向今天穿着襯衣西褲,連扣子都扣得很嚴謹,開口說:“保證完好無損給你送回來。”
“今天就走?”林俞擰好蓋子平靜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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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向點點頭,看他的臉上帶着兩分小心,說:“舟堯沒和你說?”
林俞點頭:“說過, 高考完得去趟西川。”
楚天向松口氣的樣子太明顯,畢竟他還記得第一次正式見林俞的時候,為了聞舟堯怼他的樣子。這舟堯要是沒有提前說明,他甚至懷疑今天能不能走得了的問題。
楚天向說:“西川那邊已經等了很久了,本來一年多前就在說這件事,但你哥始終沒松口同意。”
“我知道。”林俞說。
楚天向有種渾身不自在的感覺,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林俞沒說沒鬧的,他自己反而莫名生出一種愧疚之意。
西川那邊也從沒有傳出說要聞舟堯脫離林家的消息,只是回去認認那邊的人。但這種把人帶走的行為,依然像是活生生從另一個人身上剝離,楚天向被自己的錯覺吓得一激靈,心想也是奇了怪了。
最後說服自己,大概是從小一起生活,這感情終究是要親厚一些。
終于學校裏面傳來一陣鈴聲,人群的聲音陡然間增大。
然後學生一窩蜂從校園裏面沖出來,有激動大叫,有甩書本的,有失利沉默不語,也有出校門就嚎啕大哭的。
這樣的氛圍兩世來林俞第一次經歷,畢竟上輩子南下他還沒到高考的年紀。
過了會兒,林俞就在人群中一眼捕捉到了聞舟堯的身影。
他很高,甚至有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大概是他常年穩坐第一的緣故,這會兒考完了身邊圍了好大一群人,大概都是想從他這裏拿到試題的正确答案,估算出自己的成績。
林俞看着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和身邊的人說話。
像是某種感應一般,在某個瞬間,聞舟堯擡頭朝門外這邊看了一眼。然後就和身邊的人說了句什麽,徑直朝這邊走出來。
“哥!”林俞隔着馬路朝聞舟堯揮手。
聞舟堯穿過馬路,走到林俞面前,伸手撩了撩他額前汗濕的頭發,皺眉:“等很久了?”
“沒有。”林俞說:“我卡着點來的,等了半個小時不到。”
聞舟堯撥開他後頸的淺發,直接伸手朝後背伸下去摸了摸,然後臉色更不好看兩分說:“汗濕成這樣,走過來的?”
“嗯。”林俞不自在動了動背,然後說:“我是因為之前本來就跑了一趟建材市場那邊,看時間差不多了就直接繞道來這兒了。”
聞舟堯掃了他一眼,直接去了路邊的商店,很快買了一條毛巾。
然後和楚天向打了聲招呼,直接拽着林俞上了停在不遠處路邊的那兩輛車後邊那輛。
楚天向坐副駕駛,林俞和聞舟堯在後排。
司機問:“楚哥,去哪兒?”
楚天向轉頭問聞舟堯,“舟堯,去哪兒?”
“先回趟家。”聞舟堯說。
林俞抓住聞舟堯要掀自己衣服的動作,然後對楚天向說:“不用了,這樣不又得繞好大一圈,直接把我放到店裏吧,我反正還有事要去處理。”
楚天向看聞舟堯,聞舟堯頓了兩秒,最後點點頭。
車子緩慢駛出校門口最擁擠的那條街,聞舟堯示意林俞把衣服掀起來。
“不墊。”林俞反抗,“我又不是小孩兒了。”
聞舟堯斜了他一眼,直接上手按着林俞的背把他按到自己的膝蓋上趴着,然後伸手把他衣服撩上去一直到肩膀。
林俞手撐着他膝蓋就要爬起來,無語:“有人在,你掀我衣服耍流氓啊。”
“閉嘴,別鬧。”聞舟堯又把他給按趴下。
林俞聽見楚天向和司機在前面笑,翻了個白眼,幹脆趴下去不動了。
聞舟堯扯開幹毛巾折疊捋平,墊在林俞的後背心,然後才說:“我一早就跟你說過,這大熱天你在外面跑可以,但不能汗濕了也不備幹爽的衣服,現在車裏涼。”說着腳踢了踢林俞手撐在他腳邊的水瓶說:“你還喝這麽多涼水。”
“啰嗦死了。”林俞坐起來說。
聞舟堯拍了拍他背。
然後車裏就慢慢安靜下來。
那種沉默像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林俞不問他考試考得如何,不問他這次去西川打算待幾天,也不問他何時回來。
聞舟堯也沒有開口主動說明。
車子停在店門口的時候,林俞隔着車窗都能看見裏面的夥計伸長脖子朝這邊打量。畢竟這陣仗也不小,前後兩輛車直接把店門全部擋完了。
這家店的選址是一條老街,地理位置十分優越。
門上意玲珑的牌匾是林德安親手題的字,林俞自己選料做成的。
林俞打開門的時候,店裏有夥計剛好迎出來,一見着他,驚訝道:“小老板?你不是去建材市場那邊了嗎?”
“下午生意怎麽樣?”林俞問。
夥計說:“還可以。”
然後夥計就看到了從車的另一邊下來的聞舟堯。
店裏的人對聞舟堯自然是熟悉的,誰都知道林家大哥,雖然他不管事,但這店裏從上到下的事情他也沒少處理,有時候林爍林皓兩兄弟遇着問題都得去找他。
林俞拾級而上,夥計走在他旁邊,回頭看撐着車門沒動的聞舟堯,問林俞:“小老板,你哥不進來嗎?”
“他有事。”林俞說:“你們忙你們自己的。”
林俞很快拿着一背包從店裏出來,然後回到車旁,繞到聞舟堯那邊。
把包遞過去。
聞舟堯伸手接過來,垂眸看他:“這什麽?”
“嗯有你自己兩套衣服,主要還是準備給你爺爺他們的禮物。”林俞說:“有的是我選的,也有我爸媽他們準備的,你第一次回去,總不能什麽都不帶吧?這本來是随手放在店裏的,現在正好給你帶走。”
聞舟堯有一會兒沒說話。
林俞笑了下:“感動啊?”
聞舟堯揉了一把他的頭發。
林俞癟嘴:“算了,這些事你一向不跟我說的,我爸媽知道的情況都比我多。總之……幫我問聲好吧。”
因為有聞這個姓,有那麽多陰差陽錯,有那麽多巧合。
在西川出身的他哥,才會來到建京,在他身邊生活那麽多年。
聞舟堯:“好了進去吧,別太晚回去,我交代過林爍了,你要太晚沒回家我可是會知道的。”
“還給自己埋眼線。”林俞說:“林爍能答應你也是吃飽了撐的。”
“別惹事,別出頭,別太辛苦。”聞舟堯彈了彈他的耳垂,“哥走了。”
林俞嗯了聲。
聞舟堯打開車門,側身上車。
“哥。”林俞突然叫住他。
聞舟堯回頭。
林俞笑笑:“一路順風。”
人生本是這樣,活了兩輩子的林俞更懂這個道理,聚散離別本是人間常事。
他們都在長大,有的人不得不離開,有的人不得不留下。
他們都有各自的理由,各自的人生路途要走。
聞舟堯一個星期沒有回來,兩個星期依然沒有回來。
林俞總能收到他寄來的東西,彼此也知道對方的近況。
聞舟堯毫不意外拿了全市第一的消息還是林俞電話裏告訴他的。
聞舟堯在整個暑期的最後幾天回了一趟建京。
為了給他父母遷墳。
那是連續了好幾天的雷雨天,他打着傘出現在家門口的時候,林俞總覺得他像是離開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看着他的臉,都能看出比離開時更分明利落的下颚輪廓。
那樣的變化,是他在建京按部就班這麽多年都不會形成的。
聞家這次和十來年前毫無消息的情況完全不同,來了很多人,多到林俞一個都不認識。
聞家的老爺子,也就是聞舟堯的爺爺都來了。
帶着自己的兒女祖孫,去老太太的院子磕頭。
老太太倒是淡定,畢竟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只是看着聞舟堯感慨說:“這孩子不容易,如今好了。他爸媽也是頂好的人,走得早了些,如今能落葉歸根,終歸是件好事。”
聞老爺子提起早逝的兒子,亦是滿臉滄桑。
他白發人送黑發人,又在西川那種複雜的環境中保存下一大家子,世事輪換,沒什麽看不明白的。
他對聞舟堯那種打從心底裏的遺憾和疼惜騙不了人。
最後當着老太太,當着林柏從和楊懷玉的面說:“我知道舟堯這孩子在林家長大,這輩子都會是你們林家的孩子,林家對我們聞家有大恩。但我到底是自私了些,遠山還在的時候,我就将他安排到了建京,父子多年不曾見上一面。如今到了他這一輩,有心彌補卻趕不上時事變化,終究是錯過了這麽些年。今天我只能厚着臉皮來這兒,請求你們全我老頭子一片心願。”
聞家的人做事周全得體,老太太是滿意的。
畢竟兩家雖然沒見面,但聯系一直都有,這個認不認回,哪有那麽明确的界定。
聞舟堯從頭到尾都姓聞。
林柏從和楊懷玉拿他當親兒子,那是父輩的交情,是因為他們本來就喜歡聞舟堯。老爺子帶着一家老小走這麽一遭,那是禮數,是老爺子放心底裏的感激。
聞家盤踞西川多年,林家對聞舟堯的未來只有建議從不幹涉。
但林俞知道,走到今天,如果沒有他哥自己點頭,連聞家都是不能安排左右的。
那天晚上,林俞像小時候一樣,盤腿坐在他哥床上。
“學校定了啊?”林俞問。
聞舟堯點點頭,手裏拿着的是林俞不知道從哪兒翻出來的一鋼筆,好些年前的東西了,好像是林俞小學四年級一次文藝彙演的獎品。
聞舟堯:“k大,渠州靠北。”
“那麽遠。”林俞想了半天最後也只感慨了這麽一句說:“國防K大可是全國排名第一,出了名的管理嚴苛,估計一年到頭都收不到你丁點消息。”
“有假期就回。”聞舟堯說。
林俞點點頭嗯了聲。
林俞搜羅自己的記憶,卻是想不起來上輩子聞舟堯上的是什麽學校了。
可不管在哪兒,至少這個時候他沒有回歸聞家,沒有給父母遷墳,沒有這種兩家支撐的底氣,沒有随時回頭就能落腳的歸處。
他的路走得一樣,但又遠不一樣。
林俞是替他高興的。
聞舟堯背上行囊離開建京,也算離開西川的那天,林俞沒有去送他。
因為他要臨時出差,前往隔壁市談一筆單子。
聞舟堯早熟,林俞本就是個成年人。
他們都在往前,到了一定的年歲和時間段,都不再把時時刻刻待在一起當成是必然。
老太太都說:“你哥這一走,咱們家乖仔像是一下子長大了。”
林俞膩着老太太說:“那必須啊,早就不小了,小孩子脾氣不得藏起來啊。”
脾性收起來,挂念都放心底裏。
把彼此都放在牽挂的那個位置,又各自轉頭,奔着自己的路而去。
這才是成長的必然,也是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