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将軍印
羅薇死了,死在手術臺上,心髒驟然停跳,醫生搶救了一個半小時,人還是沒救回來。
池莉莉哭得眼睛都腫了,一件件地收拾着羅薇的東西,收到袋子裏。羅薇的父母死得早,有一個妹妹,從小寄養在叔叔家,這次會來把羅薇的東西帶回去。
沈固站在502,沉默地看着池莉莉一邊抽泣一邊收拾東西。盧緯站在一邊,失魂落魄地發呆。其實大家都知道,他喜歡羅薇,只是從沒明白表達過。龐峰雲還在醫院太平間,就等着羅薇的妹妹來。
“走吧。”看着池莉莉把東西收拾好,沈固開口。羅薇的東西并沒多少,除了幾件衣服,就是她最心愛的相機和幾件飾物。
池莉莉手裏拿着從羅薇手指上摘下來的那枚虎頭戒指,又哭了起來。沈固過去把戒指拿下來放進盒子裏:“火車要到了,再不去就接不到站了。”
羅薇的妹妹叫羅蔓,出乎沈固意料之外,居然打扮得很時髦,穿了件顏色鮮豔的外套,跟他們說話的時候嘴裏還嚼着口香糖,并沒有為姐姐意外死去而悲傷的意思。
“我姐在哪呢?”
池莉莉很不滿地看着她:“羅姐在醫院。我們過去吧。”
羅蔓擡手看看表,那是塊卡通風格的電子表,花裏胡哨的:“這個點了去醫院?”
池莉莉惱怒:“那是你姐姐!”
羅蔓斜眼看她:“不是在你們這幹活累死的嗎?怎麽啦,太平間多停幾天的錢你們都舍不得出?”
池莉莉差點就想跟她吵起來。羅薇這次動手術,花光了他們四個人的積蓄,要不是沈固的兩千塊錢,後事可能都不好辦。現在羅薇一死,雜志社一時找不到合适的人,還不知能辦多久。每個人心裏都壓抑,現在羅蔓又說出這樣的話來,如果她不是羅薇的妹妹,池莉莉扇她一巴掌的心都有。
羅蔓大大咧咧地把口香糖吐到地上:“行了,我反正也是來找工作的,一時走不了,明天再去也行。今天這個點了,我可不去太平間那樣的地方。”
池莉莉氣得發抖。盧緯眼也發紅,但羅蔓看起來也就十七八歲,他怎麽能跟一個小姑娘吵起來,咬了咬牙硬着聲說:“行,那你跟我們去住的地方吧。”
羅蔓撇了撇嘴:“我是來找我同學的,有地方住,你們把我送過去就行了。我姐在哪家醫院?明天我去醫院。”
羅蔓的同學住在一個頗高檔的小區裏,小區門口的警衛在電話詢問了住戶之後才讓她進去,其他人卻被擋在了外面。池莉莉氣得跺腳:“羅姐怎麽有這樣的妹妹!要是我妹妹,我抽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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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盧緯陰着臉,“羅薇這個妹妹從小就被送到她叔叔家了,有什麽感情,我們醫院接峰雲吧。沈哥,你快回去休息吧,明天你還得上班,我們自己過去就行了,還有些事得處理一下。”
沈固知道他們可能還得讨論錢的事,不過還是把他們送到醫院,然後開車先回了家。已經10點多鐘,沈固草草沖了個澡,就11點了,從衛生間出來,忽然聽到書房裏有什麽東西抓撓牆壁的聲音。
“湯圓?”湯圓的籠子一直就放在書房裏,這些日子它都睡籠子,難道是大晚上的磨爪子?
喵嗚——聲音從另一邊的卧室裏傳出來。沈固眉頭一皺,走進書房。書房裏的陳設很簡單,除了書架,就是電腦,沈固仔細傾聽,發覺撓牆聲是從隔壁502傳過來的。
進野貓了?可這是五樓。那麽是小偷?沈固遲疑一下,還是掏出502的鑰匙走出門去。一出門,盧緯和龐峰雲池莉莉剛好從樓梯上來,一見沈固站在502門口,怔了一下:“沈哥?”
“屋裏有點動靜,我想進去看看。”
“有小偷?”龐峰雲苦笑一下,“也沒什麽好偷的。”嘴上雖然這麽說,卻還是悄悄打開了門。
沈固第一個進去,片刻,啪一聲打亮了燈:“不是小偷。”屋子裏有種淡淡的腥臭味,這氣味他在這屋子裏聞到過,就是羅薇生日那天,一種野獸身上的臭氣。
“有東西被動過嗎?”沈固環視屋中,問龐峰雲。
龐峰雲四下裏看看,遲疑着搖頭:“應該——沒有吧。”屋子裏沒多少東西,一目了然,真要是小偷來了,都不用費勁去翻。
沈固往牆邊走去。從他屋裏聽到的聲音來判斷,剛才發出抓撓聲的就是這一面牆。當初這房子只是簡裝過,龐峰雲他們更沒有多餘的錢來裝修,因此牆壁只是簡單地粉刷過白色塗料。沈固彎下腰一看,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牆角有幾道細長的痕跡,像是用刀子劃出來的,劃下來的塗料粉末灑在地板上。沈固再仔細尋找一下,發現地板上還有幾處有少許的粉末,痕跡斷斷續續,一直延伸到屋子中間的桌子旁邊。看上去像是有什麽野獸在牆壁上抓過幾下,然後一直走到了桌子旁邊,因為有粉末沾在腳底,所以留下了痕跡。
桌子。桌子是從舊家具市場買來的,很老舊的樣式,四條腿一塊板,什麽也藏不住,桌子上面就擺着裝羅薇遺物的袋子,撐得鼓鼓的,袋口的拉鏈好端端地扣着,并不能再裝下什麽別的東西了。
“沈哥,怎麽了?”龐峰雲擔心地跟過來。他們用這房子都很小心,從來不亂動牆壁地面什麽的,“有人進來過?”
“不是。”沈固看一眼窗戶,關得緊緊的。正因為空氣不流通,那腥臭味才能聞得出來,“可能是野貓什麽的,你們各個屋子好好看看。”
盧緯在每間屋子裏都翻了一下,并沒發現什麽野貓。沈固沒再說什麽,只是囑咐他們晚上一定鎖好門,這才回了自己房間,再去書房看看,湯圓已經進了籠子,那抓撓聲這一夜再也沒聽到。
創城這事,大事沒多少,小事一籮筐。沈固這輩子就沒幹過這麽瑣碎的事,一天下來覺得比從前的訓練還累。六點多天已經黑了,他才從所裏出來走去坐車。從所裏到小區要倒一次車。沈固有車,可那車是沈芝雲的,所以他除了去療養院看沈芝雲,平常很少開。而且一個片兒警,開輛私車上下班,總覺得不合适。
坐308路車到15中,然後倒11路。沈固沿着婚紗一條街往11路車站走,忽然看見馬路對面有個人在四處張望。那人他見過一次,就是龐峰雲他們前些日子新招的那個小麥,麥喬。羅薇這一死,光善後的事就弄了十幾天,好容易羅蔓把羅薇的遺物都帶走,雜志社也有點辦不下去了。沈固已經好幾天沒見過這個小麥,估計是龐峰雲他們不能再用他了。
小麥并沒看見沈固,他正在街道拐角處來回地走,像是在那些小店面裏找什麽。沈固正準備跟他打個招呼,忽然從人群裏冒出個年輕男人,在小麥背後輕輕說了句什麽,小麥倏地回過頭,兩人說了幾句話,就一前一後往街道拐角處走去。雖然天色已黑,但夜市的燈光足以讓沈固看得很清楚,那年輕人看起來比小麥略長幾歲,皮膚白淨,穿着一件淺灰色外套,左邊胸口上用銀線繡着一個栩栩如生的老虎頭,眼珠子像是鑲了什麽亮片,燈光下碧綠發亮,像真的一樣。沈固突然想到羅薇所說的飾品店裏的帥哥,外套上那個虎頭圖案與羅薇戒指上的圖案很像。
這兩人走的路正是沈固要往11路車站過去的路,可是等沈固拐過彎,卻發現這兩人不見了。前後其實就差個十幾步,這兩個人再快,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走出沈固的視線。沈固往兩邊看了看,左右都是女裝店,并沒看見有什麽小飾品店。心裏浮起一絲疑惑,沈固放慢腳步從店面門口走過,視線向裏面搜索——沒有。店裏擠的都是女孩子,想來兩個男人也不會到這種店裏去。
沈固沉吟着。小麥到這裏來見什麽人,按說完全是他個人的私事,但,不知怎麽的他就是覺得不對。這是一種生死關頭磨練出來的野獸一般的直覺,很多次,這種直覺救了他的命。
在街頭上來回走了三趟,仍然沒看見小麥的人影,沈固索性倚着路燈站下了。從口袋裏摸出煙來,他剛剛低頭點上,擡頭就看見小麥出現了。他站在路邊上,一手拿着手機,滿臉苦惱地說着話。沈固眯起了眼睛。只是那麽一低頭的工夫,最多也就十幾秒,小麥這是從哪裏跳出來的?他背後是一塊未完工的碩大的廣告牌,難道廣告牌後面有什麽?
小麥講着電話匆匆走了,沈固往廣告牌走過去,等他走到近前,才發現廣告牌後面真有個小小的門面,連個店名都沒有,難怪發現不了。
玻璃門半着,裏面挂着厚厚的皮簾,沈固一推開門就聞到濃重的皮革味,裏面似乎還混着什麽氣味,但被掩蓋住了。店面很小,左右兩邊都是擦得透亮的玻璃櫃,散放着各種手镯項鏈之類的飾物,最後面有一張小小的桌子,擺了一杯咖啡。店裏沒人,通向後面有一扇門,這時候也緊緊關着,門口懸挂了一串玻璃風鈴,最下面懸挂的吊墜是一個個小人的形狀,在燈光下亮晶晶的。沈固打量着店裏,忽然之間,他有種被窺伺的感覺,似乎有兩道目光正從後上方在盯着他,但是後上方,那應該是店鋪的門楣處,不可能有人。
沈固不動聲色地緩緩轉身,但是背後并沒有人,斜上方挂了一面鏡子,鏡框是一個張着大口的虎頭,鏡面就鑲嵌在虎口之中。鏡子向下傾斜着,從下面看上去,可以在鏡面中看見自己的臉,就像是頭被銜在虎口中一般,或者由于燈光的緣故,鏡面看起來很昏暗,沈固從裏面看不清自己的臉。
風鈴叮地響了一聲,沈固一回頭,剛才在街上跟小麥搭話的年輕人走了出來,他脫去了灰色外套,裏面是一件棕色毛衣,帶着淺黃色橫紋,乍一看很像虎皮。看見沈固,他微微一笑:“先生來看飾品?”
沈固也笑笑:“聽朋友說這裏的飾品很有意思,偶然經過,就進來看一下。”
年輕人上下打量他一番,帶着歉意搖搖頭:“恐怕我們這裏沒有适合先生的飾品。”
沈固揚揚眉:“我那個朋友買了一件帶虎頭的飾品,我覺得不錯,能給我也找一件嗎?我想拿去送人。”
年輕人微微皺了皺眉:“将軍印,那是将軍印。抱歉,帶将軍印的飾品很少,現在我手頭的都賣完了。”
沈固回手一指:“那這鏡子呢?”
年輕人臉色微微變了一下,笑了笑:“那個不是拿來賣的,是用來鎮店的。”
沈固哦了一聲,又往前走了幾步。店面小,他的步子又大,這幾步已經走到了最裏面的小桌旁,一低頭,他看見那杯咖啡面上用牛奶沖出一個圖案,雖然時間長了已經有些散掉,但依稀還能看出一個虎頭的圖案。
年輕人也發現了沈固的目光,笑了一下:“先生也喜歡咖啡?”
沈固搖搖頭:“我不懂咖啡,只是覺得這個圖案很有意思,是怎麽弄出來的?”
年輕人別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是用牛奶沖出來的,先生要不要來一杯?”
沈固笑笑:“這裏還供應咖啡嗎?”
年輕人很爽朗地笑了一聲:“不,只是偶然跟談得來的客人喝一杯也不錯。我從前學過這個,現在雖然不做了,但有時間展示一下,還是很能滿足虛榮心的。”他說着已經進了裏間,開門的瞬間,沈固往裏看了一眼,但裏面很黑,沒有半點燈光,雖然沈固視力極好,也看不清什麽。只是門一開一關的時候,沈固聞到一股香水的氣味,其中還混合着別的什麽,只是香水味有點重,混淆了其他的氣味。
年輕人很快出來了,帶出來一把咖啡壺和一個杯子,還有一個尖嘴的小瓷壺,壺身上繪着一只卧虎。滾熱的咖啡倒在杯子裏,散發出濃郁的帶苦味的香氣,年輕人提起小瓷壺,裏面裝的是牛奶。白色的液體流下來,不知他手腕是怎麽轉了幾下,咖啡液面上就出現了一個栩栩如生的虎頭圖案。咖啡在杯中微微蕩漾,那虎頭圖案也就微微晃動,作為眼睛的那兩小塊咖啡液面映照着燈光,一閃一閃,像是也在注視着注視杯子的人。
沈固看了幾秒鐘,然後擡起頭來:“很有意思,這虎頭像真的一樣,怎麽沖出來的?”
在他擡頭的一瞬間,年輕人臉上掠過一絲驚慌,雖然掩藏得很好,但還是被沈固捕捉到了。年輕人随即站起身來:“先生覺得有意思就好。不過時間不早了,我恐怕要打烊了,所以——”
沈固沒再堅持,出了店門。玻璃門随即在他身後緊緊關閉了,裏面傳來拉下卷簾門的吱吱聲,看來當真是要打烊的樣子。沈固看看周圍,現在才七點多鐘,臺東有夜市,雖然天氣還不太暖和,但差不多每一家店這時候都還開門做生意。沈固沿着街道慢慢地走,心裏反複琢磨着剛才的異樣感,口袋裏的手機忽然叫了起來,是所裏的電話。沈固接起來,值班的老陳大聲地說:“小沈,明天早上早點來!剛才局裏讓各所查一下有沒有報失蹤人口的,好像出了人命案子了!”
沈固第二天一早就到了所裏,老陳已經把這幾個月的報案情況都查了,并沒有報什麽失蹤人口的。老陳抹把臉,接過沈固給他帶的豆漿,嘆口氣:“真也吃不下了,看了那照片,半點胃口都沒有了。”
“什麽照片?”
“喏——”老陳把電腦上的照片調出來給他看,“在崂山上被發現的,似乎是被附近櫻桃園子養的兩條狗咬死的,屍體都給啃一半了,沒法看!現在還沒查清身份。”
沈固一眼看過去,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不用查了,這人我認識。”那張臉雖然已經因為恐怖而扭曲,但眉眼還看得出來,何況殘存的半邊手掌上還有一枚他很熟悉的虎頭戒指——羅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