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特殊的婚禮

“你認識死者?”負責這件案子的警察顯然也熬了一夜,聽見有人提供線索,眼睛都亮了一下。

“她叫羅蔓,是外地人,因為姐姐猝死來奔喪的。據她自己說,現在住在她的同學家裏……”沈固把大體情況三言兩語講了講,然後問,“她怎麽死的?”

警察抹了把臉。他看起來年紀也不大,給人的感覺就是經驗不足:“從現場看,是走進了別人的櫻桃園子,被看園子的狗咬死的。但是園主人說狗他們喂得很飽,不可能餓到去攻擊人……”大約因為沈固也穿着警服,雖然是片兒警,也算同行,他的話也就多了點。

沈固皺了皺眉。看園子的狗可能攻擊人,但如果真是喂飽了,啃屍體這種事——确實不容易發生。

“法醫鑒定怎麽說?”

小警察詫異地看了沈固一眼:“你是死者的什麽人?”言外之意,你打聽這麽多幹什麽?

“我和死者的姐姐是朋友,因為她就這麽一個妹妹,現在出了事,我們不能不關心。”

小警察遲疑一下:“對不起,如果你是家屬的話我們可以透露一些,但——”

沈固點了一下頭,這他也知道,如果不是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他本來是不會多問的。

“如果你們要聯系死者家屬,或者可以先聯系一下死者姐姐的朋友,他們有電話。”

“哦,謝謝。”小警察接過沈固留下的電話號碼,似乎有點過意不去,沈固趁機問道:“我能去看看死者嗎?”

小警察有點為難,但手裏捏着人家剛剛給的電話,最後還是答應了。

屍檢科有一種極其古怪的味道,任何人在這種味道裏呆久了都會極不舒服。羅蔓的屍體放在冷凍櫃裏,旁邊有個密封塑料袋,放着從她身上清理出的物品,沈固看了一眼,忽然問:“死者手上戴的戒指呢?”塑料袋裏有手機、錢包、鑰匙等等零碎物品,但沒有那個戒指。

小警察眉頭也皺了一下,旁邊聽到的法醫已經快步走了過來,一看之下,臉色立刻變了:“昨天下班的時候,我明明記得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在裏面了。”

沈固走出警局大門的時候天已經陰得不像樣,有星星點點的雨飄下來。屍檢科折騰了半天,那枚虎頭戒指仍是無影無蹤,仿佛人間蒸發了。因為戒指外形奇特,所以法醫也有深刻印象,确信自己肯定是放進密封袋裏了,而且值班人員證實昨天晚上并沒有人進入過檢驗室,于是人命案還沒結案呢,就又多了一件失竊案。

沈固開着車在路上慢慢蹭。今天早上為了早點到所裏,他開了沈芝雲的車,這下倒正好用上了。雨漸漸大起來,車流移動得更緩慢,沈固一只手把着方向盤,一只手掏出煙來,正想點上,就從後視鏡裏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鐘樂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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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樂岑今天穿得很正式而鮮豔,淺粉色的襯衣,深灰色的西裝,看起來都是新的,倒是外面一件淡藍色的大衣有些舊了。他沒帶傘,躲在路邊屋檐下,一面四處張望,顯然是想打車。沈固搖下車窗喊了他一聲:“上車!”

鐘樂岑小心地踩過路中間的泥水走到車邊來:“沈先生?我,那個我去別的地方,恐怕不順路。”

沈固伸手把車門推開了:“先上車,順不順路再說。這個時候,你根本打不到車。”

鐘樂岑看看時間,苦惱地皺起眉,還是上了車。沈固把煙盒遞過去:“去哪兒?”

“哦,謝謝我不抽煙。那個,我去樟州路。”

沈固把煙扔回去,心裏盤算一下路線,把車拐上旁邊的小路:“也不算繞。樟州路哪裏?”

鐘樂岑不太好意思:“寂蓮酒吧……可是那個地方比較偏——”

沈固笑了一聲:“不用客氣了,宰我藥費的時候也沒見你客氣。”

鐘樂岑的臉微微紅了。他本來長得白淨,又在冷雨裏站了半天,臉頰白得如同上好的瓷器,現在染上一抹紅,說不出的鮮豔。沈固多看了兩眼,見他不自在地拉領帶,忍不住打趣道:“穿得這麽喜慶,約會去麽?”

鐘樂岑臉更紅了:“不,是——朋友聚會。”

寂蓮酒吧并不難找,在街道的一處拐角上,門面并不大,招牌上是幾朵藍色的蓮花。沈固把車停下,門童立刻迎上來:“樂岑哥,呀,今天穿這麽漂亮,還帶新朋友來了?”

鐘樂岑剛剛涼下去的臉頰又紅了:“不是,說什麽呢。裏面人都到了?”

門童嘿嘿一笑:“這不是就等着樂岑哥你來嘛,江泉也真是怪,非要寫什麽對聯,還要毛筆的,除了你,別人都不行……”

鐘樂岑回身向沈固道了聲謝,拍拍喋喋不休的門童,走進酒吧裏去了。沈固發動車子,剛開出十米就不禁拍了一下方向盤——真是糊塗!不是覺得那戒指不對勁嗎?白白放着這麽個天師在,怎麽就忘了問一問。

門童見沈固回來,臉上笑得跟花兒一樣:“這位先生,您——”

“我有件事情忘記問鐘醫生,能不能——”

“您請進。”門童笑嘻嘻地讓他,“樂岑哥在裏邊呢。”

寂蓮地方并不太大,這時候人也沒多少,沈固一眼就看見了鐘樂岑。斜對大門左邊是吧臺,一條紅毯從吧臺後門鋪出來,直鋪到大堂中央,那裏靠着牆,用鮮花圍成半個圓形,中間擺着多層蛋糕和香槟杯塔,鐘樂岑就站在那圓圈旁邊。吧臺上鋪着灑金的紅紙,有個男孩按着紙,而他提着筆,半彎着腰在寫字,西裝因為彎腰稍稍提了起來。沈固看了一眼,覺得那腰自己差不多能用兩只手握過來了。

鐘樂岑寫得很專注,并沒看見沈固進來。他寫完一張,那男孩就往牆上貼一張。沈固看第一張上寫的是:綢缪束薪,棠棣之華。

沈固對詩呀詞的不感什麽興趣,但沈芝雲自幼就讀詩誦詞,酷好此道,因此他耳濡目染,半強迫地記住了不少。這兩句都出自《詩經》,第一句是描寫新婚之夜的,普遍認為略有戲谑之意,第二句則是寫兄弟情誼的,基本上八杆子打不着。他正琢磨,鐘樂岑已經寫完了第二張:呦呦鹿鳴,求其友聲。

這兩句倒還有點聯系。呦呦鹿鳴是表示招待賓客,而求其友聲就更容易理解。沈固環顧四周,覺得這應該是場婚宴,所以才有“呦呦鹿鳴”和“綢缪束薪”的句子,可是關“棠棣之華”什麽事呢?

這會鐘樂岑已經寫完了第三條,那男孩把它貼在最底下,字比較小,沈固看那寫的是:恭祝江泉、吳凝先生新婚快樂,一往無前。

沈固心裏一動。且不說這個“一往無前”用在新婚賀辭上有點奇怪,關鍵是那兩個名字後頭只有一個“先生”的稱謂,究竟是鐘樂岑少寫了一個稱謂,還是——這兩位都是先生?他再次環顧四周。這時候人已經漸漸滿座,但全場都是男人,沒一個女人和孩子。沈固突然明白了——這是個GAY吧,而他馬上要看到的,大概就是一場同性婚禮。難怪要說“一往無前”,這樣的婚姻要維持下去,還真需要點格外的勇氣。那麽這個“求其友聲”,就是因為來賓都是此道中人了。

那男孩貼完了紙,突然發現沈固在看着他們,立刻拉了拉鐘樂岑。鐘樂岑猛一回頭,立刻呆住了。沈固有趣地瞧着他,覺得如果他眼睛再大點,眼珠子就掉出來了,臉上的表情更是好看得很。也不知怎麽想的,他居然擡手用兩根手指對鐘樂岑勾了勾。旁邊那男孩臉上立刻爆出壞笑來,鐘樂岑臉上的表情一再變化,終于帶着一種明顯是硬着頭皮的表情走了過來:“沈沈先生,你,還沒走?”

沈固揚了揚眉:“我記得你看過我的證件,我叫沈固,不叫沈沈。”

鐘樂岑連耳根都紅了:“那個什麽,我不是這意思……”

沈固覺得捉弄得也夠了,忍住了笑,換上了正經的表情:“鐘醫生,你知道有什麽人會把虎頭圖案叫做将軍印麽?”

鐘樂岑皺起眉:“将軍印?虎頭圖案?你在哪裏看見的?”

沈固正要詳細講一下虎頭戒指的事,門童忽然跑了進來,大聲笑着說:“到啦,到啦!大家快準備,一會就進來!”

這一下,酒吧裏立刻熱鬧進來。沈固看見七八個人從自帶的箱子裏拿出小提琴、薩克斯、長笛之類的樂器,擺出要演奏的架式。而往牆上貼紙的男孩從吧臺底下拖出裝着玫瑰花瓣的籃子,跟門童一左一右跳到後門兩邊。鐘樂岑猶豫了一下,露出為難的神情:“沈先生你看,我——”

沈固已經猜到了:“你要主持婚禮?”

鐘樂岑更為難:“那個,他們……他們是——”

“都是男人?”

鐘樂岑瞪大眼睛,幾乎要語無倫次了:“你怎麽——那個我是說——反正——”

沈固好笑:“你忙吧,不然我明天再找你。”

貼紙的男孩雖然站在門口,眼睛卻一直瞄着他們,聞言很熱心地插嘴:“這位先生也留下來吧,多一個客人不是更熱鬧?”

鐘樂岑瞪他一眼:“非非!”

沈固猶豫了一下,看鐘樂岑的表情尴尬不已,而酒吧裏已經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他們,覺得這時候出去恐怕不好,索性說:“有什麽我能幫忙的麽?”

鐘樂岑臉上立刻露出感激的表情來,非非已經跳過來把一瓶大香槟塞給他:“噴香槟噴香槟!”

門打開,七八個樂手奏起婚禮進行曲,兩個穿白西服的年輕男人挽着手走進來,後面跟着一男一女,男的三十多歲,穿一身黑西服,女的也就二十出頭,瘦瘦的穿條白裙子,手裏還各提一個用紅包袱包起來的臉盆,沈固瞥見那臉盆裏面是什麽面條之類的——這是伴郎伴娘?居然還有伴郎伴娘?重點是,居然有伴娘!

非非和門童開始拼命地灑花瓣,于是沈固顧不得慨嘆世界的神奇,開始搖晃起香槟酒來。香槟帶着泡沫噴出來,全場來賓起立鼓掌,還有亂吹口哨的,那叫一個熱鬧。鐘樂岑雖說是婚禮主持,但顯然今天來的人都跟新郎新——郎很熟,不等鐘樂岑說話就吆喝起什麽蓋章來了。兩個男人倒也大方,立刻就來了個法式熱吻,底下口哨聲響成一片,鐘樂岑只好笑着退下來。

一個長達三分鐘的熱吻結束,底下就有人高喊敬酒送禮物了。伴郎伴娘拿出小杯子,兩個新郎開始各處敬酒,凡被敬到的人都拿出禮物來,當場打開讓兩人驗收。那禮物五花八門,什麽畫像啊、玉石珠子的手鏈啊、葡萄酒啊,非非甚至送了件毛衣。鐘樂岑笑着對沈固解釋:“今天送的禮物不要貴重的,全要自己親手做的,誰要是拿不出自己親手做的像樣的禮物來,就為今天的來賓買單。”

沈固嘆為觀止。好吧,如今這社會無奇不有,男人會織毛衣,嗯,也,也沒什麽稀奇。

“那你帶什麽了?”

鐘樂岑不太好意思地說:“也沒什麽,就是那婚禮蛋糕是我做的。”

沈固驚訝:“真的?你還會做蛋糕?”那多層蛋糕做得真不錯,裱花也弄得很漂亮,真看不出來是出自非專業人士之手。

鐘樂岑臉又微微紅了一層:“以前學過,蘇完喜歡吃甜的……”

沈固沒說話。看到今天的情景,他忽然意識到鐘樂岑大概也是個GAY,那他和蘇完……

酒很快敬到這一桌來了,兩個新郎看見沈固,都愣了一下,非非搶着解釋:“這是樂岑哥的新朋友——”新朋友三字拖着長音,九曲十八彎。

鐘樂岑鬧個紅臉,兩個新郎中高個的一個倒是很爽快:“樂岑的新朋友?你好,我是江泉,這是吳凝。”

沈固跟他們握握手:“沈固。不好意思,倉猝過來,不知道你們辦喜事,也沒帶什麽禮物。”

江泉笑着搖手:“樂岑的朋友,還帶什麽禮物呢,肯來就是給我們面子了。”

沈固看看周圍,每個人都帶着或大或小的禮物包,只有他這裏兩手空空,稍稍遲疑了一下:“禮物這會是來不及了,給大家助助興怎麽樣?”

江泉很感興趣:“好啊?怎麽個助興法?”

非非在一邊插嘴:“也來蓋個章——”被鐘樂岑瞪回去了。

沈固左右看了看:“可能要破壞一下牆面了。”

伴郎淡定地接話:“沒關系。”

非非又從旁邊露出頭來:“這位是寂蓮的老板,他說沒事就肯定沒事。”被伴郎一巴掌又拍了回去,對沈固笑笑:“我是空華,沈先生既然是樂岑的朋友,想做什麽請便。”

沈固在桌上掃了一眼:“借幾把刀叉用用。”今天準備的是西餐,每桌都有刀叉。沈固這一說,旁邊幾桌立刻就有人把刀叉遞過來。沈固掂起一把餐刀在手裏轉了轉,一甩手,刀子就紮進了對面的牆壁。接着是餐叉,準準地釘在刀子旁邊。等到他甩了六把之後,底下漸漸起了議論聲——沈固是在用餐刀和餐叉圍一顆心出來。一把刀一把叉,邊緣精确地聯接在一起,不露半點縫隙。随着心漸漸成形,觀衆都有點興奮起來,一把把的刀叉從旁邊的桌子不停地傳遞過來,沈固每甩一把,四周都傳來緊張的“哦——”一聲。等到一顆心嚴絲合縫,桌上還剩一把刀子。沈固把刀子掂在手裏,四周半點動靜沒有,都看他要怎麽辦。沈固左右看看,每張桌子上都插着幾朵玫瑰花,他摘下一朵往前一扔,随即甩手把刀子射出去,餐刀穿過玫瑰,帶着花朵紮到銀光燦燦的心形正中間,引發周圍一片歡呼叫好聲。江泉大力鼓掌:“精彩精彩,多謝了!”

沈固對四周點點頭,坐了下來。鐘樂岑看看江泉和吳凝又去下一桌敬酒,壓低聲音說了一句:“謝謝。”

沈固瞥他一眼:“謝什麽?”

鐘樂岑有些窘迫地低聲說:“那個,謝謝你沒,沒掉頭就走,沒看不起我們。”

沈固沉默了幾分鐘,慢慢地說:“沒什麽,我以前有個兄弟,也是這樣——”

鐘樂岑啊了一聲,眨眨眼睛,不知要說什麽好。沈固笑笑,轉換話題:“怎麽還有伴娘?”

鐘樂岑露出頭疼的表情:“你說小溪?別提了,這丫頭啊——她自稱是什麽,什麽同什麽女的,因為是空華的表妹,經常到這來幫忙。”

沈固茫然:“同什麽女?”

鐘樂岑抓抓頭:“我也忘了。總之,總之你還是離她遠一點好,她那個——纏起人來真不是蓋的!”

沈固低聲笑:“也纏過你?”

鐘樂岑很苦惱地抓頭:“那小丫頭——”

沈固笑着說:“叫人家小丫頭,你又有多大?”

鐘樂岑擡頭看他:“我二十九了,叫她小丫頭正好。”

沈固吃驚:“你有二十九?”鐘樂岑看起來也就二十四五歲的模樣,哪裏像快三十的人了呢。

鐘樂岑不滿:“當然了。”

沈固悶笑,突然想起來:“那蘇完多大?有四十了沒有?”

鐘樂岑瞪大眼睛:“什麽啊!蘇完跟我一樣年紀。”

沈固繼續悶笑搖頭:“看不出來。”

鐘樂岑無奈地看着他:“就算蘇完不太,不太修邊幅,也,不至于吧……”

新郎已經敬完了酒,程序颠倒之下,菜終于開始上了。酒吧侍者不多,很多人也自動起身幫忙,人一穿梭,溫度似乎就上來了。鐘樂岑額頭上滲出一層細汗,随手解開襯衣的上面兩顆扣子,沈固的目光掃過去,突然一凝:“怎麽回事?”鐘樂岑脖子上有一道紫紅的傷痕,像是被什麽東西抽出來的。

鐘樂岑下意識地把領子又扣起來:“沒什麽——”

沈固一把攥住他的手:“蘇完打的?你是個男人不是,連打架都不會?就算他是你男朋友,也不能讓他随便就打人!”

鐘樂岑連忙說:“他不是我男朋友。”話一出口,他才發覺自己聲音似乎大了點,幸好周圍的人都在談笑,倒也沒人注意。

沈固沒再說話。鐘樂岑尴尬地咳嗽了一聲,說道:“那個,你不是今天說什麽将軍印麽?”

沈固看他不願再說,也就順着轉了話:“對。目前死了兩個人,我懷疑,都跟一枚虎頭戒指有關,還有一個賣這種飾品的小店,很奇怪。”

鐘樂岑皺着眉頭想了半天:“虎頭戒指?要麽,我們去那店裏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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