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為虎作伥
沈固和鐘樂岑離開寂蓮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江泉被人灌得舌頭都大了,還非要出來送他們,拼命地拍着沈固的後背:“兄弟,謝謝啦!精彩!厲害啊!那什麽,樂岑,好人,難得!又會做飯,脾氣又好,兄弟你賺了——”他把大拇指一直豎到沈固鼻子底下,結果被吳凝一巴掌拍了下去,邊道歉邊架着他往回走,他還在那裏狼嚎,“樂岑,這個好!那什麽姓蘇的,快踹了他!”
鐘樂岑臉紅到脖子根,假裝沒聽見上了沈固的車。等車開出一段路,他才把臉上的溫度降下去,無比尴尬地開口:“對不起,江泉他喝多了。”
沈固瞄一眼他頸子上的傷痕,淡淡道:“沒什麽。不過蘇完這麽名聲遠揚,看來你們這家庭暴力不是一天兩天了。”
鐘樂岑無力地解釋:“他們都誤會了,蘇完他真不是我男朋友——他根本就不是這個圈子裏的人。”
“不是你男朋友那就更不能讓他打了,難道你欠他的?”
鐘樂岑低下頭,半天才輕聲說:“我是欠他的……”
沈固挑起一邊眉毛:“欠他錢?”怎麽看,都像是鐘樂岑在養着蘇完。
鐘樂岑搖搖頭,沒有說話。畢竟相識不深,人家不願意說,沈固自然不好再問。車裏安靜了下來,鐘樂岑把頭靠在車窗上出神。車裏沒開燈,只有路燈的光線時而照射進來。昏暗之中,鐘樂岑的輪廓反而明亮起來,整個人都泛着微光似的。
路上車少,很快就到了臺東。沈固遠遠就看見那塊高大的廣告牌:“到了。”
鐘樂岑摘下眼鏡望了望:“店在哪裏?”
沈固把車停下:“就在那廣告牌後面。”然而等他帶着鐘樂岑走過去就說不出話來了。廣告牌後面是褪色的牆壁,根本連個耗子洞都沒有,更別說是什麽門面了。鐘樂岑倒是見慣不驚的模樣,戴上眼鏡仔細地在沈固指出的位置端詳了半天,然後掏出一支鋼筆一張黃紙,當場就在紙上畫起來。沈固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而畫出來的線條都是暗紅色的,顯然不會是什麽鋼筆水:“這裏面灌的什麽?”
“黑狗血和朱砂。”鐘樂岑把畫好的符紙折起來,一甩手燃着了,在牆壁上慢慢地熏。片刻之後,牆壁上隐隐浮現出一扇門的影子。鐘樂岑皺起眉:“鬼店。”
沈固現在聽到什麽鬼啊妖的已經沒什麽特別反應了:“是什麽鬼?”
鐘樂岑試着推了推牆上的影子,那影子似乎晃了晃,露出一條縫來,卻沒有打開,倒是從門縫裏滾出一顆果核來。鐘樂岑俯身撿起來:“楊梅核?虎頭,将軍印——伥鬼!”
沈固皺眉:“什麽?”雖然牆上有門的影子,可牆壁還是牆壁,這楊梅核就這麽從牆壁上滾了下來。如果你在看電影的時候突然從屏幕上跳出來個什麽東西,再大膽也會覺得別扭的。
鐘樂岑肯定地點頭:“是伥鬼。為虎作伥這句話你知道吧,‘伥’,就是伥鬼。被老虎殺死的人死後就變成伥鬼,為虎所役使。伥鬼嗜酸,呼虎為将軍,所謂将軍印,就是留有虎魂的印記。俗謂虎死精魄埋入地下,千年化為琥珀,所以虎眼以琥珀雕刻,其為怪必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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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固摸摸下巴,不太習慣這一套文謅謅的東西。鐘樂岑說起這些來話就多了,侃侃而談的神情中透着自信,有說不出的生動。
“這麽說,羅薇和羅蔓都是被伥鬼害死的?”
鐘樂岑臉上的光彩消失了,低下頭:“可惜我靈力太低。你既然進過這個店,身上也會有痕跡,如果我能覺察,也許就能救她們。”
沈固皺皺眉:“這和你沒關系。你往自己身上扯算怎麽回事?”
鐘樂岑低着頭,把那顆楊梅核在指間撚動,苦笑一下:“如果道行深的人,靠着這顆楊梅核,大概還能追查伥鬼的下落,我……”
沈固從他手裏把果核拿過來扔得遠遠的:“沒你什麽事。走,我送你回去。”
鐘樂岑被他拉着走,回頭還想去撿那楊梅核:“可是伥鬼還會再害人,得把它找出來。”
沈固猛然想起一件事:“有個人,我知道他也進過這店,可能還認識那個伥鬼——”
502只有龐峰雲一個人在,聽沈固問小麥的住處,他搖搖頭:“小麥才來了幾天,只說住在浮山後一帶,不知道具體住址。而且他已經走了,我們……幹不下去了。莉莉的爸媽叫她回家去,盧緯在婚慶公司找了個攝影的活,我也面試了幾個地方,可能到廣告公司去幹。”他神情悵然,畢竟《傾城》已經有了一定的市場,自己親手建築起來的成果毀于一旦,誰也難受。
“有小麥的手機號嗎?”
“哦——”龐峰雲找出一個小靈通號碼。但沈固撥打過去,卻是“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龐峰雲拍了拍腦門:“對了,好像小麥說要回老家去看他外婆什麽的,可能已經出了濱海市了。”
沈固看看鐘樂岑,鐘樂岑也看着他,臉上露出擔憂和自責的神情。他的頭發很軟,柔順地從額前垂下來,擋住了眼睛。沈固伸手想給他撥開頭發,手伸到一半轉了彎,在他肩上拍了拍:“別這副模樣,走吧,送你回去。雖然他見過那家夥,也不一定就會有事。我也見過,現在不是沒什麽事麽?”
鐘樂岑搖搖頭:“你說那門上挂了一面虎頭鏡?”
沈固點頭:“對。鏡面就在虎嘴裏,要是在鏡子裏照見自己,就像頭被咬在虎口裏一樣。”
鐘樂岑沉思着說:“也許這就是關鍵。一定不是每個進店的人都能看到有虎頭的飾品,至少你當時就沒看到。這也許與你沒在鏡子裏看到自己的臉有關。我想,那位買了虎頭戒指的小姐一定在鏡子裏看到過自己的臉。”
沈固想了想:“那羅蔓呢?她可未必進過那飾品店。而且,據說她是被果園裏養的狗咬死的。”
鐘樂岑皺眉:“确定嗎?”
沈固聳聳肩。他又不是辦案的刑警,也不是法醫,怎麽會知道?
“我去打聽一下。”
鐘樂岑點了點頭:“如果伥鬼殺人,不會只殺一兩個,可是如果很多人莫明其妙的死亡,一定會引起警方注意,現在什麽秘密也藏不住,報紙上不可能沒有半點消息,所以伥鬼一定不會明目張膽地殺人,而是漸漸吸取人的精魂。就像羅薇小姐,表面上看來是心髒病,其實是被虎伥一點點吸幹的。但那枚虎頭戒指如果已經殺了一個人,就可能具有更強的力量,所以我想,恐怕咬人的,并不是狗……”
沈固沉吟着:“有道理。按說崂山那地方人并不算很少,雖然現在還沒到吃櫻桃的季節,但幾只狗追着一個人咬這麽大的動靜,也不可能一個目擊者都沒有……不過,如果不是狗,難道是——”他想起羅蔓那張恐怖扭曲的臉,沒再說下去。
鐘樂岑若有所思:“如果我們去現場看看,也許能發現點什麽?”
沈固皺皺眉:“明天我輪休,先去局裏打聽一下,如果有什麽線索,我再找你。對了,給我個手機號吧。”
兩個人說話的工夫,已經到了目的地。小巷照舊是窄得開不進車去,鐘樂岑剛要下車,沈固突然拉住他:“有人!”話沒說完,路邊已經噌地竄出個人來,直接扒到了車窗上——頂燈微弱的光線照出蘇完酒氣沖天的臉。沈固皺皺眉,從另一邊下了車,直接把蘇完提着領子拖到一邊:“幹什麽!”
蘇完醉眼迷離地看了他一會,呵呵笑起來:“難怪這麽晚回來,原來有相好的了!嗯,有錢人吧?”他搖晃着轉向鐘樂岑,“真當我什麽都不知道?當我是瞎子?我早就知道了,你去的那什麽酒吧來着,什麽蓮花?”
鐘樂岑的臉唰地白了。沈固一把将蘇完轉向自己:“說什麽呢你!”
蘇完瞪起眼:“幹什麽?動手?”
鐘樂岑白着臉過來插到兩人中間:“蘇完,你怎麽不回家?”
“老子沒帶鑰匙!”蘇完搖晃着又轉過去,“怎麽啦?怕我看見啊?”
鐘樂岑深吸了口氣:“沒什麽好怕的,你知道就知道了,我就是這樣的人。外面冷,回去吧。”
蘇完翻着眼睛看了他一會,眼珠子費力地轉了轉,露出點詭異的笑:“對,回家,回家。”一邊說,他居然一邊搖頭晃腦地先往前走了。鐘樂岑低着頭向沈固快速地說了聲“再見”,匆匆跟上去扶着他。小巷裏黑得很,兩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沈固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局裏,找昨天那個小警察。小警察似乎又熬了一夜,兩個黑眼圈堪比熊貓了,見了沈固,那對熊貓眼一下子睜大:“怎麽又是你?”
沈固倒還真難開口,總不能上來就跟人講這殺人的是個鬼,估計也沒人信不是?
“死者姐姐的幾個朋友聽說了這件事,都很關心,讓我來問一下,有沒有什麽結論?人究竟是為什麽死的?”
小警察很警惕地看着他:“我上次說過了,你不是家屬,我們不能告訴你。”
沈固皺皺眉,正想着怎麽說服他,門口走進個人來:“小黑子,怎麽樣了?”
小警察一擡頭:“左隊,這位是死者姐姐的朋友,過來問情況的——”
沈固轉頭一看:“左隊長?”這位正是在所裏見過的左健。
左健顯然是記得他的:“哦,是沈警官。”
“左隊長叫我沈固就行。片兒警,也不敢叫警官。”
左健笑了笑:“那我就叫你小沈了。怎麽?你認識死者?”
“應該說認識死者的姐姐。”
“哦——”左健猶豫了一下,“到我辦公室來談吧。”
左健的辦公室很幹淨也很普通,并沒有半點異于平常的東西。沈固不動聲色地四下觀察着,想起上次那個古怪的白蘿蔔跟左健說的話,心裏暗暗生疑。左健把門關上,倒了杯水:“坐。我聽說,你是從特種兵裏退下來的?”
沈固皺皺眉。他不願意跟任何人談退役的事情。但是左健似乎沒看出他的不悅:“聽說,你是因為執行任務誤傷了無辜群衆,所以才退的役?”
沈固淡淡地說:“左隊長,這和死者的死因應該沒什麽關系吧?”
左健笑了笑:“是沒什麽關系,只是我随便打聽來的。”
沈固揚揚眉:“左隊長打聽我是什麽意思?”
左健微笑:“我只是覺得,這樣的身手,只當片警太屈才了。”
沈固沒說話,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從前的事,他不願意在人前提起,只是偶然深夜之中,才會止不住地想起過去的驕傲和榮耀。半晌,他淡淡地說:“左隊長不是要說那案子的事麽?我聽說左隊長是來緝毒的,怎麽這個案子也歸左隊長管?”
“其實,羅蔓也在販毒。”
沈固這下真有點驚訝了:“羅蔓?”
左健點頭:“羅蔓的那個所謂同學,是販賣軟毒品的,羅蔓也在迪廳酒吧裏賣過搖頭丸,不過她的死,似乎與販毒确實沒有關系。”
沈固略一遲疑,單刀直入:“羅蔓是被狗咬死的嗎?還是被別的什麽——”
左健眼睛一亮:“別的什麽?”
兩個人對視着,彼此都想從對方目光裏看出點什麽,終于還是左健先讓了步:“法醫鑒定,死者身上有大型貓科動物抓出的傷痕……”
沈固一凜,左健已經緊釘着問:“你知道什麽?”
沈固沉吟片刻,無聲地說了一個字:“伥。”
左健往前一探身子,目光炯炯:“你也知道?”
兩人又是面面相觑,片刻,左健笑了起來:“真沒想到,你一特種兵,居然——”
沈固淡淡道:“你還是三級警司,不是一樣麽?再說,我不懂這些,是我一個朋友說的。”
“我能見見你那個朋友嗎?”左健有些興奮,“伥鬼不除,還會繼續害人,如果你的朋友也是這一行的,大家見見面,也好合作除掉這個禍害。”
沈固沉吟一下:“我可以跟我朋友說一下,不過他怎麽說,我不能保證。”
左健點頭:“好。至少知道還有同道中人。”
沈固看他一眼:“左隊長既然懂這個,怎麽還當警察?”
左健苦笑一下,從衣袋裏摸出煙盒來:“來一支?”
沈固接了。左健掏出打火機給兩人點上,吐了個煙圈:“我父親就是個天師,而且很有天賦,算是我們家族好幾代以來最有天賦的。可是,他死于吸毒。天師鎮妖捉鬼,可是妖鬼害死的人,遠遠比不上毒品害死的。所以我從那時候起決定要當警察,而且就辦緝毒的案子。在邊境上幹過四年,後來受了傷,就回到市區辦案了。”
沈固點了點頭,沒說話。左健擡頭看着他:“你有沒有興趣到刑警隊來?我打聽過你,神槍手,以後要是不摸槍了,不是可惜麽?”
沈固抽着煙,沒立刻回答。左健沉吟着問了一句:“當時怎麽就動槍了?”
沈固把煙一下子撚滅在煙灰缸裏:“他想對我兄弟動槍!仗着老子的關系才拿上槍,就想拿來打自己人。我要真想傷他,就不會只打飛他的槍。”
左健靜靜聽着,也撚滅了煙頭:“你們執行任務,怎麽會自己人動起槍來?”
沈固又沉默了。左健看出他不想再回答,也就沒有再問下去:“再考慮一下吧。還有你那位朋友,替我約一下。就說左家二十二代左健想見見他,行麽?”
沈固點了下頭,站起身來,忽然想起一件事:“左隊長,那個白——白樂波,是什麽人?他拿的那個證件,又是什麽?”
左健笑了一聲:“他不是人。說起來,你能看見他的安全證——你是天生的陰陽眼?”
沈固皺眉:“不是人?那是什麽?”
左健笑着說:“一只兔子。化人的年頭倒真不短,就是修行不上道,到現在還是什麽都不會。”
沈固無語。敢情白蘿蔔看着跟十八九歲似的,原來是個老妖怪,怪不得出生日期那一欄寫1480年……
說是輪休,沈固一出警局大門,就被所裏的電話call回去了,原來是一夥社會青年鬥毆,還傷了幾個。等他忙完了出來,天色早黑了,雨也不知道什麽下起來的,居然還不小。沈固打了個車回家,剛剛走上四樓,就聽見五樓有細微的呼吸聲,他一步步走上去,只見自己家門口窩着黑黝黝一團,像是個人。沈固把手伸進褲兜,握住了随身的伸縮棍,一只手按開了樓道燈,立刻怔了:“鐘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