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2)
道,忙告訴:“打幡之後,按例當守,嫁人人多嫌棄,為不吉,沒人敢娶。”說吧,曹氏頭低了幾分,瞄着她,看她反應。
沈绾貞就知道又是伯府算計她,讓她守節,正想着用何理由拒絕。
這時,趙氏喟嘆一聲,“可惜巧慧肚子裏的孩子要是早出生幾個月就好了,就有孝子了。”
沈绾貞知道她是提點自己,知道她存着私心,非想幫自己,但這卻是絕好的借口,于是淡淡地道:“我若打幡,就是二爺無後,巧慧若生子,置于何地,還請大嫂和弟妹同公婆曉以利害,恕绾貞不能從命,那樣反倒是害了伯府,讓二爺靈魂不安。”
趙氏心裏笑了,沈氏一點就透,聰明人好辦事。
曹氏一聽,心也放下,方才她還在想沈绾貞用什麽法子拒絕,這理由合情合理。
有了沈绾貞的準話,趙氏也就回去同公婆複命。
從偏廳出來,和曹氏分手,天熱,趙氏順道先回房,換件衣裳,進正屋,正好詹大爺回來取銀子,看見她問:“問弟妹了,肯不肯?”
趙氏促狹地道;“爺猜?”
“一定是不肯了。”詹少庭很滿意妻子做事圓融,母親一向偏寵二弟、三弟,他心裏不滿,嘴上卻不能說。
趙氏笑笑,點點頭,忙讓丫鬟找出一件衫子換上,就往婆母上房去了。
沈绾貞走回靈堂,已近晌午,都下去吃飯了,吊唁賓客都趕在頭七八日來,過了十幾日,就稀稀落落的有幾個遠道來的伯府親戚。
沈绾貞剛從後門進去,就聽裏面‘哇’地一聲,接着芍藥大叫一聲,“你怎麽不看着點,都吐我身上了。”
守靈就三個人,那吐的一定是英姨娘了。
绾貞走進去一看,英姨娘跪在地上,身前一大攤子污穢物,泛着酸味,初夏,開着門窗,酸腐的味道和直往鼻子裏鑽,沈绾貞不由抽出帕子掩住口鼻。
第八十八回
伯府門前來了一對老夫妻,看門的年老下人一看眼熟,這老夫妻風塵仆仆的,像是遠道來的,六月天,換上單衫,這正午大太陽足,人們都在背陰的地方呆着,這老夫妻邊抹着汗,英姨娘的爹看門前懸着紙錢,像是家有白事,狐疑詹家主子死了,她娘道;“當家的,你上前問問。”
英姨娘的爹上前恭敬謂開門人道:“請問這位大爺,伯府有喪事?”
那老家人才吃了晌飯,在門房裏喝着茶水,翻了下眼皮,瞅瞅,“你是誰?沒事瞎打聽啥,那涼快上那呆着去。”
英姨娘的爹被幾句話給噎回去,朝身後她娘比劃着,她娘明白,摸索出一塊銀交子,她爹轉身又上前,一把塞在那老家人手裏,“給大爺打酒辛苦錢。”
那老家人颠了颠,頗為滿意,看着眼熟,可伯府這些日子來得人多,府上鄉下親戚也都過來,實在記不得張老三李老四,看在銀錢的份上,滿臉堆上笑容,“您二位找誰呀?”
“我閨女,你府上姓英的姨娘,你家二爺房裏的。”她爹趕緊自報家門。
“是英姨娘啊,你們是她二老爹娘?想起來了,上次來過,她在靈堂守靈,可以進去祭拜,這樣就能見到你們姑娘了。”看門人好心地告訴,這時候,凡是有來祭拜的伯府一概不攔阻。
她爹娘走了幾步,她爹又轉回來道:“敢問這位大爺,府上誰死了?”
“你們還不知道啊?敢情你們不是得了信來奔喪的,告訴你們,扶好牆,可別吓着,就是你們姑娘跟着的二爺死了,這都死了有一個來月了,姨娘的娘家就不算親戚,怎麽得也該早給個信,你們姑娘想來這段日子忙着守靈,脫不開身,沒捎信回家。”
英姨娘的爹娘驚詫,“當家的,前陣子我們回去時還見過姑爺,好好的,怎麽突然就沒了?”
英姨娘的爹沉吟片刻,嘆口氣,“送信的那毛頭小子,話也沒說清楚,就忙不疊地趕回去,說晚了府裏管事怪罪,我就說若是小事閨女不能捎信給咱們,就沒想到出了這麽大的事。”
英姨娘的娘道:“當家的,是不是見了咱閨女和親家說一聲,領回去?”
她爹撒開腳,往前走,邊走邊道:“無名無分做啥守着,要守着也是他正妻的事。”
她娘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對呀!上次來見過他正頭娘子,要是守也該她守着。”
說吧,緊走幾步,追上她爹。
英姨娘這幾日嘔吐不斷,一頭午就吐了兩三回,芍藥嫌厭地跟沈绾貞抱怨道:“這靈堂可怎麽呆,大夏天,一股子飯菜馊了的味,難聞死了,想想都作嘔。”
芍藥說完,英姨娘又吐了幾口酸水,胃裏才平複了,身子一點氣力都沒有,像是死狗一樣靠在朱漆柱子上。
負責靈堂打掃的兩個丫鬟捏着鼻子,收拾幹淨,把前後大門都敞開,微風穿堂而過,靈堂裏污濁的空氣清爽了一些。
這陣子,沒什麽人來,所以靈堂外守着的下人也清閑自在,吃完晌午飯,找地方歇晌,英姨娘的爹娘正好這時候走來,門口沒人,就直接走了進去,一進靈堂,看見二爺的靈柩,牌位,果然是姑爺死了,老倆口臉上也沒一點悲戚,上堂來,也不祭拜,眼睛卻四處尋找,英姨娘此刻正靠在柱子後面阖眼歇着。
她爹娘看了一圈,就見靈柩後面有兩個女子,都靠着不動,也沒發現二人進來,其中一個恍惚上次見過,她娘悄聲道:“那左邊坐着的好像是姑爺那個媳婦,我記得長相很清秀。”
又看看另一個,不認識,這兩個都不是女兒,她爹娘不好幹站着,她娘沖着靈位幹嚎了兩聲,這一哭,英姨娘吓了一跳,驚得猛地回頭,看見她爹娘正四處焦急地尋她,喊了聲,“爹、娘。”
手握着嘴就嗚咽難言,她爹娘那還顧得上祭拜死者,忙奔向她,英姨娘吐得身子虛弱,起來幾起,腿軟也沒起來,她爹娘撲上來,抱住她,就哭起來。
她娘哭着道:“一接到你央人捎來的信,就着急要來,可是手頭沒有現銀,我和你爹忙賣了些地,耽擱些時日,要不早就來了,本來想把東頭那間鋪子賣了,一時間沒人買,狠狠心,就把上好的水田賣了十幾畝。”
她爹流着老淚道;“上次來姑爺好好的,怎麽說沒就沒了,這麽大事,早咋不捎信。”
她娘扯過衣襟抹淚,道:“閨女,我和你爹方才合計着,等喪事辦完了,你就跟我們回去,現在姑爺也沒了,你也沒啥牽挂和指望了,留在這名不正言不順……。”
英姨娘這些日子是朝朝想,夜夜盼,擔心那小厮是不是半路出差頭,信能不能送到父母手裏,總算那小厮不久就回來,說信已送到,她爹娘立馬收拾東西,就要往京城趕,可她等了大半個月,沒見爹娘的影,還跟春曉抱怨是不是那小厮說謊騙她,信沒送,銀子錢踹了腰包,春曉說,那小厮人可靠,實誠,不會說謊,她就瞎琢磨,是爹娘半路出事,還是什麽事絆住,或是撇下她不想管了,竟往壞處想。
聽她爹娘的話,英姨娘流淚道:“女兒願意跟爹娘回去,就怕夫人不放。”
“她憑啥不放,伯府也要講個理,啥理由讓你為她兒子守寡。”她爹不服氣地道。
英姨娘朝四周看看,看沈绾貞沒往這頭看,芍藥卻豎耳在聽,拉過她爹娘往帷幔後面,壓低聲道:“夫人要把我賣到窯子裏。”
“啥?伯府官大,心黑,她做啥賣你?短銀子使?”她爹一聽就火了,聲兒也大起來,吓得英姨娘忙朝她爹擺手,讓他小聲點,怕外面的人聽見。
她娘又哭道:“民鬥不過官,人在伯府,如今怎生是好?”
她爹咳了聲,蹲在地上,也沒了主意,英姨娘拉過她爹娘,小聲嘀咕一陣子,她爹娘才不吭氣了。
靈堂不是久待之處,她爹娘依依不舍告別女兒出了伯府,就在伯府附近原來住過的客棧住下,她爹娘夜裏一合計,和親家提接女兒回家也要等守孝完了,姑爺落葬方好開口說。
她爹得女兒囑咐,見天來伯府門前,就怕女兒被賣走,還不曉得。
趙氏往詹夫人上房,詹夫人見她第一句話就問:“沈氏答應了。”
趙氏佯作為難地搖搖頭,“沒答應。”
“為何不答應?想改嫁?”詹夫人眼神淩厲,手不覺抓住衣襟,捏出一把褶皺。
趙氏垂眸,婆母的怒意,她表面敬畏,心裏卻不以為然,“弟妹說她如果打幡,就等于告訴世人二爺無後,讓巧慧的孩子生出來,置于何地,為詹家也是二爺好,讓媳婦回婆母,恕她不能從命。”
詹夫人聽完,冷笑兩聲,“好個借口,為二爺,還是為她自己打算吧!你去告訴她,不打靈幡,她也別想走出詹家的大門,讓她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夏初,夜長,天才一擦黑,廚房的婆子的送來晚飯,沈绾貞三個就去偏廳吃飯,英姨娘端着一大碗稀粥,手裏拿個馍馍,坐在北炕上,粥還有點燙嘴,她就等不得哧溜哧溜地喝起來,滿碗眨眼便下去大半,突然,她停住動作,手按住脖頸,嘔了兩下,一張嘴,‘哇’地一聲,從口中噴出一股洪流,芍藥坐得離她近,‘啊!’地一聲,閃身不及,濺了一裙子。
随後,英姨娘又吐了幾大口,難受得眼淚都流出來。
芍藥一手提着弄髒的裙子,一手用繡帕捂住嘴,抱怨着去耳房換幹淨的裙子。
沈绾貞飯也吃不下去了,屋子裏酸腐的味,令人反胃,就出門口,喚一個丫頭打掃。
芍藥換上裙子從耳房出來,看沈绾貞站在廊下,用手往偏廳裏指了指,小聲道;“這蹄子別是裝的吧,二爺都沒了,她總不會懷上…..”
說到這,打住,順着窗戶往裏面看,偏廳已掌燈,芍藥看英姨娘坐在炕上燈下出神,自言自語道:“難道是真懷上了二爺的孩子?”
沈绾貞開始以為這些日子饑一頓飽一頓,她胃腸吃壞了,可英姨娘接連吐了幾日,喝口水都吐,琢磨有點不大對勁,也許真像芍藥說的懷上了。
這時看見一個丫頭從靈堂出來,倒香灰,就擺手招呼她,那丫鬟看見二少夫人擺手,就走過去,沈绾貞道:“你去回大少夫人,就說英姑娘連着吐了幾日,像是有身子了,找大夫來看看。”
那丫頭不敢怠慢,走去大房回趙氏,趙氏打心眼裏膈應,巧慧一個不夠,又來一個,老二死了都不讓人消停。
當晚也未理會,次日,方請了個大夫過來,給英姨娘診脈。
英姨娘躺在偏廳床上,帳子裏,就聽外面那大夫跟領他來的婆子說,“這位姨娘有了身孕。”
英姨娘一聽,如五雷轟頂,難道是二爺臨死前留下的種,該來時不來,不該來時偏偏就來了,生下孩子也不知是男是女,遺腹子,沒有父親,跟着她這樣的娘,能有什麽未來,守着這個孩子,不見天日的過活,幾十年怎麽熬下去,英姨娘絕望地想。
送走大夫,下人就回詹夫人說英姨娘有了身孕,詹夫人大喜過望,沒想到兒子最後還留下點骨血,這真是一樁大喜事,英姨娘和巧慧二人總有一個能生下兒子,這樣二房就不至絕後了。
詹夫人趕緊派人去尋趙氏,趙氏聽夫人身邊的墨玉問撥給二房的院子打掃出來了沒有,其實她哪有功夫理這雜事,現有多少大事要辦,婆母就惦記二房那點子事,于是敷衍道:“收拾妥了。”
詹夫人聽墨玉回來說收拾妥了,當下便命人告訴巧慧先搬進去住。
又對身旁的阮媽媽道:“英姨娘那也不用守靈了,你親自去看着她搬去小跨院住。”
阮媽媽想,夫人的意思是讓這兩個通房守着,不放出去,就道:“老奴聽說英姑娘的爹娘幾日前來了,說要把英姑娘領回去,她爹娘現在住在外面,說等二爺落葬,便來求夫人,這些日子,英姑娘的爹一直在府門口等,跟門上的人混得熟稔。”
詹夫人手裏拈着沉香佛珠,拖着長聲“領回去?她不是愛少庭,纏着少庭不放,正好圓了她心願,離不開,就守着,也算了了她一樁心願。”
阮媽媽聽着這聲裏含嘲諷成分居多。
英姨娘被遷進府後面的小跨院,只早中晚三頓有婆子送飯,平常沒人來,這小跨院離正房頗遠,平時附近沒什麽人來,肅靜得令人心慌。
英姨娘搬進來的次日,她爹娘就被允許進府裏看女兒,她爹娘被下人帶到女兒住的小院,心裏直納悶,一進堂屋門,英姨娘迎出來,一手一個拉着她爹娘坐下,萬般不舍。
她娘狐疑道:“起先住的地方還順腳,怎麽搬到這裏,孤零零的這地方,周圍沒個人聲,生生把人憋屈死,還是跟爹娘家去。”
英姨娘不知怎麽開口跟爹娘說,才不至讓她們太過難過傷心。
她爹道:“兒呀!第一趟進府,在靈堂,你那主母在,爹娘不方便說,這功夫沒人,實話跟你說了吧,你那表兄家裏遭了難,一把火家財都燒光了,你娘舅倆口一股急火也先後去了,你表兄現住在咱們家,幫忙打理鋪子,侍奉我二老,這次要跟來,家裏事多,沒讓他來,現在是姑爺沒了,即便姑爺在,也想求個恩典,放了你家去。”
她爹娘也不懂規矩,一口一個姑爺叫着,豈不知一個妾的家人那配喚主子姑爺,英姨娘也顧不上理會這些沒要緊的。
她娘拉着她的手,欣慰地道:“如今姑爺沒了,正好,你表兄沒娶媳婦,家窮了,也不嫌棄你,你二人正好做成一對,這樣你省得嫁去別人家裏受氣,家裏好賴不濟有地有鋪子,夠你二人過活。”
她娘又瞅瞅四壁門窗,又從窗子往院子裏看了看,道:“娘只當你高攀了甚等人家,娘看這住的還不如家裏,擺設使的都沒有家裏的好,家裏你好歹是小姐,到了伯府你連個下人都不如。”
她娘越說,英姨娘頭低得越深,若知現在,何必當初。
她爹看她不出聲,以為她舍不下那死了的男人,就道:“不是我不厚道,講究死人,姑爺活着時,說你二人恩愛,可你抛父棄母跟着他,連個名分都沒掙上,這算得什麽好?。”
她娘怕丈夫話說重了,惹女兒傷心,就道:“從前你年輕,不知事,男人幾句好話,就哄得什麽都肯,豈不知男人的話最是不能信的,娘是過來人,看得比你清,聽娘的話沒錯,過去的事就不提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等人老珠黃,什麽都晚了。”
英姨娘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住,掩面失聲痛哭起來,她娘慌了,道:“是不是怕伯府不放你走,伯府若真不放人,我二老就見天跪在府門口,就花銀子錢也把你贖回去。”
英姨娘只搖頭哭,不說話,她爹娘急了道:“到底是因為什麽?說話呀,從前離不開你男人,現如今那男人死了,守寡也輪不着你,他有正妻,你算什麽,守也是白守。”
“我懷了孩子。”英姨娘放聲大哭,身子伏在炕上絕望地哀嚎。
這哭聲,在外面嗮太陽的巧慧聽着凄慘,絕望,擦了把淚,也自心酸。
許久,屋裏沒了動靜,她爹娘垂頭喪氣,一家三口都不說話,又過了好一會,她爹道;“老婆子,走吧!事已至此,留下有啥用?”
她娘還舍不得,看她爹往門口走,不得不跟着往出走,英姨娘一下子撲跪在地上,哭着喚了聲:“爹、娘,是女兒糊塗,可後悔也晚了。”
她爹娘無奈抹着淚,走出小院,她娘頻頻回頭看,抹着眼淚,傷心地道:“在這大宅門裏,這日後可怎麽過,妻不是妻,妾不是妾的,孩子生出來遭人歧視,不是造孽嗎。”
她爹道:“別看了,閨女肚子裏有了死了的種,不守着那有啥法子,從此只當是沒有這閨女,回去為侄兒娶妻生子,認做養子,你我二老,依靠着他過活。”
她娘舍不得,也說不出別的,二老黯然離開。
英姨娘直哭了兩三天,夜裏睡不着,怨恨起詹少庭來,活着棄自己如敝履,死了還不放過自己,打開炕頭木箱,翻出那一包零碎小信物,摔在地上,猶不解氣,又狠狠地跺上幾腳,踩個稀巴爛。
後兒就是詹少庭的殡日,沈绾貞歇在後堂東屋炕上,和芍藥對着炕上睡下。
芍藥瞪着眼望着屋頂,後悔當初錯會了主意,爬了主子的床,自己現在哪怕像秋霜侍候人,或到了年紀配着小厮也好。她是家生子,家中哥嫂視財如命,是不會贖她的,就是夫人開恩放了她,讓她哥嫂領回去,也還會賣了她。
沈绾貞聽她翻來覆去,自己也睡不着,直待天明,一個想法,思慮成熟。
闫婆子被指使去大廚房幫忙,趁着早飯功夫,廚房清閑,來找主子,順帶給主子偷出一塊醬牛肉,主子身子弱,這些日子沒見葷腥,補補,明兒就是出殡日子,又一頓好折騰。
沈绾貞早起喝了碗粥,按規矩最後一夜親人都徹夜守靈。
闫嬷嬷進來,沈绾貞拉住她往耳房,一進房,就把門關上,急急地道:“嬷嬷幫我準備一把鋒利的剪刀。”
闫婆子吓道;“主子年輕輕不能想不開,俗話說好死還不如賴活着,蝼蟻尚且貪生,主子一個大活人,總有出路的。”
說是勸慰主子,可自己心裏都悲涼,主子以後的路可怎麽走。
沈绾貞附耳悄聲嘀咕幾句,闫嬷嬷咬着下唇,須臾,“主子要的東西,我幫主子準備好,明兒一早主子出門前帶在身上。”
第八十九回
大殡之日,一早,族人、親戚、世交、寅誼,紛紛趕到伯府,伯府備了酒席,送殡是不能空肚子走的。
闫嬷嬷侍候沈绾貞在靈堂旁一側的耳房梳洗,看芍藥出去,悄悄将一把簇新的剪刀塞給沈绾貞,這時,有人從窗下經過,沈绾貞忙掖好,走去偏廳,悄悄囑咐闫嬷嬷去前面看娘家人到了沒了,按理,她父母該來,除了姑爺這重,還是親戚,連襟,可萬事有個意外,沈绾貞有點擔心。
去偏廳同芍藥一起用飯,芍藥有點心神不寧,吃了幾口,就撂下筷子,似有心事,沈绾貞吃了一大碗熱湯餅,攢些力氣,停靈暫厝地點在萬佛寺,萬佛寺在京城以北,一會扶靈要走很遠的路。
看闫嬷嬷邁進門檻,眼神交彙,沈绾貞知道父親和嫡母來了。
芍藥悶悶地道:“少夫人,扶靈安沒安排女眷坐轎子?”
“老奴打聽了,安排少夫人和芍藥姑娘的轎子。”闫嬷嬷做事心細,老早就打聽主子是走一段路坐轎還是一直扶靈走,古時候,女子纏足,走不了幾步路的。
沈绾貞知道伯府淩虐她們也不會當着人,但還是一早就換上軟底繡鞋。
府裏諸事已準備停當,沈绾貞看打幡之人,有點面熟,像是個下人之類的,全充孝子,巳時發引,扶靈隊伍浩浩蕩蕩出府門。
中途路祭,一路走走停停,由于道遠,走到萬佛寺已快近午時。
寺廟後院,僻出一處,用磚砌成,棺椁直接擡入,停靈暫厝。
禮成後,既謝客,衆親友就要散去,伯府衆人也要回返,沈绾貞知道詹伯爺和夫人今兒不來,所有發引事宜都是詹大爺主持,暗喜這是絕好的機會,看父親和詹家大爺也轉身欲走,暗自攥緊粉拳,快步走到前面,攔住衆人,往一幹衆人前面一跪,大聲道:“爹娘二老、衆位叔伯大人,小婦人有話說。”
衆人被她攔住去路,都好奇禮成了她還有何話講,沈老爺看女兒跪着像是有大事情,不由臉色凝重。
詹大爺一驚,反應極快,“弟妹,來客都是親朋好友,朝廷命官,弟妹家事,回府在商議。”
說吧,撩袍要走,沈绾貞卻不等他行動,清脆的聲兒道:“小婦人成婚不到半年,丈夫亡故,立意出家為尼,小婦人今兒就在此立誓,皈依佛門。”
衆人都愣住,看這婦人年紀輕輕,竟說要出家,不是傷心糊塗了吧。
詹大爺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是沈老爺先說道:“女兒,為父知道你傷心,出家不是說着玩的。”
詹大爺趕緊應和道:“是呀,弟妹回家在商量。”
沈绾貞大聲對沈老爺道:“女兒已深思熟慮,今兒就削發為尼,不回伯府。”
沈老爺未等說話,詹大爺急了,“這怎麽行?父母不會答應,如今二弟亡故,詹家二房需弟妹主持。”
主持什麽?沈绾貞心中冷笑,養育庶子?看管小妾通房。
沈绾貞提高了聲兒,“小婦人青白身子,尚未污濁,願獨守青燈,侍奉佛祖,修成來世。”
詹大爺沒聽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沈老爺有點聽出點門道,闫嬷嬷上前,小聲嘀咕幾句,沈老爺臉色大變,伯府勢大,可欺人太甚,女兒成婚半載,如今還是女兒身,好歹也是親生女兒,受此侮辱,沈老爺就是不拿庶女當回事,不由不生氣。
趙氏心中暗驚,她猜出來是怎麽回事了,看丈夫猶自雲裏霧裏,悄悄過去,耳語幾句,詹大爺驚得嘴張了幾張,沒說出話。
詹大爺自是不願意讓她守着,但若答應,跟父母沒法交代,是以不敢答應。
這時,就聽親眷裏一大嗓門女聲,“什麽青白身子,成婚半年怎麽會是青白身子?”
這位正是伯府親眷,詹少庭的二嬸娘。
“這要是成婚半年還是青白身子,侄媳婦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親眷人堆裏詹少庭的三嬸娘瞧出樂子,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伯府是越亂越好。
這二人就是故意攪合,心裏也不信侄媳就真像她說的身子沒破。
詹大爺有幾分不真信,就是真信,這種場合也不能承認,于是黑着臉道:“弟妹縱有何不滿,不該拿這事開玩笑,敗壞詹沈兩家名聲。”他故意帶上沈家,把親家拉到自己一邊,只要親家不向着沈氏就好辦。
沈绾貞還未說話,闫嬷嬷就站出來,昂然大聲道:“既然不相信我家姑娘的話,找人查驗便知。”闫嬷嬷怕姑娘家臉皮薄,不好意思當衆說出口,是以替主子站出來把話挑明。
這一聲,在場的人,伯府親眷和一些朝廷官員,就有八分信是真的了,定然是青白身子,不然這沈氏哪敢公然叫板。
詹少庭的三嬸娘興奮地大聲道:“還有這事?二侄兒連娶兩房媳婦都未破瓜,我可聽說通房有兩個都懷了身孕。”
詹大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這裉節上,還提這茬。這不是打臉。
他二嬸娘也不知是打那聽來的,咋咋呼呼地道:“聽說就是害死先頭媳婦的那個小妾,二侄兒就是死在她床上,胎也是當日懷上的。”
就有幾個好事的親眷,聽了興奮不已,小聲議論,有些城府的,都不吱聲,站着看這一出好戲。
詹大爺聽了,神情尴尬,簡直無地自容,其中就有一朝廷禦史言官,這人生性耿直,今兒也是沖着和詹伯爺同朝為官,才來捧場,別的官員聽見都裝作沒聽見,只有他不冷不熱地道:“如此看,出家好,出家心靜,佛祖保佑,修來世吧!”
這冷嘲熱諷,令詹大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只恨沒有個地縫鑽進去,忍辱好言勸慰沈绾貞道:“弟妹即便要出家,匆忙間沒有準備,寺廟都是僧人,弟妹一女流之輩,不易在此居。”
沈老爺挂不住臉,臉色越加難看,強壓住怒意。
沈绾貞不能拖沓,今兒必須速戰速決,知道若跟他回伯府,此事就作罷,也不說話,突然,極快地從袖子裏抽出一把剪刀,拔下銀簪,烏黑濃密的秀發流瀉而下,她一把抓過,攔腰就是一剪子,發絲紛紛揚揚落在身前地上。
沈绾貞手持剪刀,擡起頭,朝着沈老爺道:“女兒心意已決,寧死不回伯府。”
沈老爺身旁的吳氏當沈绾貞拿出剪刀就心知不好,想叫丫鬟攔阻,已來不及了,急忙招呼左右下人,“快把剪刀搶下來,就是要出家,也要尋個尼姑庵,這寺廟終究不方便。”
吳氏是緩兵之計,先穩住沈绾貞,把她哄回伯府,把人扣住,就說她主意改了,回到伯府,就由不得她了。
沈绾貞輕蔑地掃了她嫡母一眼,響亮的聲兒道:“女兒今兒就留在寺廟,陪伴亡夫靈柩,待安排妥當,在行移往尼姑庵。”
一直未說話的沈老爺此刻說話了,對着詹大爺說的,“既然貞兒立意出家,也是好事,後世子孫也得佛祖庇蔭,也沒理由不允,親家看這事……”
沈老爺城府深,料到女兒在伯府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然不能如此決絕,怎麽說也是親生骨肉,心裏對伯府大為不滿,苛待沈绾貞,這是官大壓死人,不把他沈家放在眼裏,斜了眼身旁的吳氏,心裏對她有氣,吳氏看連她都怪上,不敢在多言。
詹大爺汗就下來了,不答應,大庭廣衆,沈氏抹脖子,逼死人命,怎麽說都無法交代,他畢竟不比他爹老辣,這樣的場景輕易能圓過去。
衆人俱都看着詹大爺,詹大爺冷汗直冒,不敢答應,二房有待産通房,沒有主母,笑話鬧大了。
有一好事的朝廷小官,氣不過,不陰不陽的适時道:“詹大爺為難,推三阻四的是不是因為那兩個遺腹子,想記在嫡妻名下,這少夫人若出家,就打算落空,可少夫人還是個姑娘家,怎能教養好庶出子女?”
這一番話,臊得詹大爺無地自容,趙氏在旁邊,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小聲道:“僵持下去,伯府臉丢得更大。”
這時方才那個禦史言官,大聲道:“此事待下官奏明太後,太後她老人家最是敬佩剛烈女子,沈夫人出家一事,請太後頒懿旨。”
朝中官員都知道,太後當年受先帝寵妃擠兌,最恨這官員家裏後院不安寧,趙氏一看,形勢不好,看眼沈老爺,沈老爺目不斜視,不想出頭管,關鍵時刻,骨血關系,看來是站在女兒一邊。
詹大爺求救看了妻子一眼,趙氏示意他答應下來。
詹大爺清了清嗓子,略解尴尬,“如此,弟妹就先寺廟裏住着,待我回命父母,妥善安置。”
沈绾貞朝衆人叩了幾個頭,算是謝過,被詹少庭四嬸娘和闫婆子扶起來。
詹大爺懊喪,伯府臉面大傷,一場笑話是難免的了。
沈老爺為妥善起見,命丫鬟仆婦小厮留在寺廟,寺裏僧人安排淨室給她暫住,沈绾貞既已落發,自此便吃素,早晚念經誦佛。
詹大爺回府,垂頭喪氣,回父母親,詹老爺眉頭緊鎖,還是沒留住人,詹夫人氣得當時就摔了一個茶盅,好一頓訓斥長子長媳,二人心裏喊冤,也不敢駁,告退出去。
詹夫人發作了長子長媳,氣平之後,對詹伯爺道:“老爺,這事就由着她?說出家就出家,可巧慧和英姨娘肚子裏的孩子可怎麽辦?若聽說正妻都走了,心能安嗎?再說算什麽,巧慧一個通房,英姨娘連通房都算不上,名分都沒有,孩子生下來,府裏人慣是逢高踩低的主,還不作踐死。”
“事到如今,也只有這麽辦,二人若有生下兒子的,就抱來夫人屋裏養着,至于名分,老二人走了,他媳婦也出家不理俗事,那族譜生母是上不去的,我二老活着還好,就怕有一日死了,那就管不了了,至于他将來,憑他的命了,老大和老三若有情意,賞他一口飯吃,若無情,說不得吃苦受罪,這也是他的命。”
詹夫人聽了,萬箭穿心,忍不住哭了起來。
“你先別哭,還有一宗事,那兩個妾有什麽羞恥心,日子久了,怕生出別的心思,到那時,庶子生下來,更沒法活了,你即刻命人把她二人住的小跨院角門堵死,走一個正門,待一産子,就抱到你房中。”詹伯爺自是比他夫人明白,慮事周全。
“老爺的意思是那兩個通房生産完賣了?”詹夫人不解老爺之意。
“賣了?賣到窯子裏?庶子長大顏面何存?要怎樣活人?留下守節。”詹伯爺不像他夫人婦人之見,大事上不糊塗。
六月天,京城外官道上,一乘馬車兩側窗子紗簾卷起,裏面坐着一個青衣的女子,裝扮素淡,旁邊一個丫鬟模樣的嘴快道:“主子看,到了,景色真美呀!”
那女子放眼望去,群山連綿,一座尼姑庵依山而建,一帶粉牆。青山環抱,綠溪繞屋,庵門上匾書,“抱月庵”。
沈绾貞下車,便有庵中三四個尼姑迎出來,打頭的一個老尼,合掌道:“老尼法號,淨空,夫人裏面請。”
說吧,小尼姑前面引着,沈绾貞幾個跟着進了庵堂,沈绾貞拜了菩薩,起身,老尼姑讓至淨室歇息,那老尼姑雖是出家人,凡俗之事,心裏明了,知道富家夫人太太,并非誠心向佛,只不過有難言之隐,借她一方地,遮掩家醜罷了,她收留這些無家可歸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