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冰天雪地
石信對這結果早有準備,抱拳道:“打擾了!”他和木羽裳離開寺院,在附近旅店歇了一晚,準備第二天一早上山尋藥。
這半個月,石信清楚地感覺到體內真氣在無聲無息地流失。之前在木三娘那裏,他還能與弄劍堂的人鬥上一陣,到了這時候,都不敢跟人過招了,仿佛內力會随時告罄。木羽裳過去一直以為那陰陽魂魄散吃下去就能致人死命,她見石信這一路并沒有生病中毒的跡象,忍不住問道:“你不是中了毒麽?怎麽一點也看不出來?”石信也不隐瞞,把實情告訴了她。木羽裳心想:“他功力衰退到這個地步,不正是老天賜我的報仇良機?”轉念又想:“這人武功高深莫測,萬一失了手,豈不白白送命?”
石信并不知她有這麽多心思,夜裏倒頭便睡,一點也不防着她。當晚,仙砀山一帶氣溫驟降,天上飄起鵝毛大雪。次日一早,二人推開店門,只見外面白茫茫一片,天上還飄着雪花。木羽裳回到屋裏,披上厚衣,換了棉鞋,向小二要了兩頂蓑笠。石信買了個葫蘆,打了幾角熱酒。二人準備完畢,朝仙砀山方向而去。
仙砀山雖是容國第一高山,登山的人卻不多,這一日又是大雪天氣,更不會有人來這裏。二人來到山腳下,卻不見昨天那些僧人。木羽裳抱怨道:“和尚們都躲在寺裏,我卻要爬這破山!”
這時山腳下的雪已經積到膝蓋高,一腳踏下去,整只腳都沒在雪中。二人一步步往山上爬,踩得積雪簌簌發響。沒多久,鞋子上便沾滿碎冰。木羽裳走了一會兒,只覺寒氣從腳底直鑽上來。她暗運真氣,想要抵擋這寒冷,怎奈腳下的冰雪無窮無盡,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
走了一個多時辰,木羽裳冷得難受,叫道:“我腳冷!”語氣裏滿是委屈,像是在抗議和抱怨。
石信見她可憐,彎下腰來,手掌抵她腳踝,真氣一吐,說道:“你別運氣。”木羽裳腳踝一暖,只覺一股熱流沿着腿部經脈沖向腳底。不一會兒,寒意便消散得無影無蹤,整只腳暖烘烘的。石信為她雙腳驅寒,不得不損耗內力,沒過一會兒便有真氣枯竭的感覺,急忙停了下來。他擰開葫蘆上的塞子,喝下幾口熱酒,休息片刻,待體內真氣略微恢複,才繼續向前。木羽裳心道:“他內力漸失,竟然還用真氣為我暖腳!待會兒我再求他,等他內力耗盡,不就可以為師兄報仇了麽?”
過了一陣,木羽裳叫道:“我腳冷!走不動了!”
石信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彎下腰為她暖腳,方法與之前一模一樣。木羽裳心下感動,不覺有些後悔:“我這樣害他,實在是小人行徑!他雖然兇巴巴的,倒是個正直的人,只可惜他殺害了師兄……”想到李靈子,她輕輕嘆了一聲,心道:“要是李師兄能這樣對我該有多好!”
石信幫她暖完腳,喘起粗氣,打開酒葫蘆又喝了幾口。木羽裳見他面露疲态,忍不住道:“石信,你中了毒,還這樣消耗真氣,不怕死麽?”
石信喝了些酒,略有幾分醉意,笑道:“我石信做事只問良心,不問生死。”
木羽裳哼道:“別想用這些小恩小惠收買我,我才不會感激你呢!”
石信道:“我可沒想過這些。你娘要是知道你這樣凍着,不知有多心疼呢!”
木羽裳撇撇嘴:“她遠在千裏之外,怎麽可能知道?”
石信道:“你年紀輕輕,哪裏曉得爹娘的心思?”
木羽裳不以為然,轉身往山上走去。石信稍微歇了一會兒,跟了上去。自此以後,木羽裳再也沒有喊過腳冷。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大雪已停。正午時分,陰雲漸散,陽光從雲間直射下來。石信和木羽裳雖然沒使輕功,步幅卻比尋常人大,這一路又沒怎麽歇,此刻已經接近山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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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信駐足遠眺,但見目光所及之處盡是白色,百裏之內幾無人煙。木羽裳在金鼎山從未見過這般景致,此刻亦是驚嘆不已。
二人又走半個時辰,腳下忽然沒了路,一擡頭,面前峭壁高聳,霍然擋住去路。這裏只有十來步寬,兩側都是萬丈懸崖。石信仰起頭,只見那峭壁幾乎直直地從地上拔起,想要往上爬是不可能的。他取下蓑笠,把周圍的雪掃下懸崖,卻沒找到書中記載的金舌草。石信長嘆一聲,坐在地上,喃喃地道:“難道我石信連仇家都沒找到就要命喪于此?”他仰着頭,忽然望見峭壁上有許多黃斑,不禁尋思道:“莫非這些便是金舌草?”
石信站起身來,凝神望去,見那些黃斑周圍都覆着雪,便對木羽裳道:“你幫我個忙,把那裏的雪打下來!”說着,伸手指向峭壁某處。
木羽裳道:“我這點擲暗器的功夫,無論是準度還是力道都比不上你,你怎麽不自己扔?”
石信苦笑道:“我現在的內力恐怕還不如你,扔不了那麽高。”
木羽裳将信将疑,慢吞吞地彎下腰,從土裏挖出一塊小石頭,觑着最低的那處黃斑用力砸去。只聽撲的一聲,那石塊不偏不歪正好擊中那黃斑,随即滾落下來。周圍的冰雪受到沖擊,簌簌落下,露出一株金黃色的小草。
石信取出抄的那張紙,見那小草跟紙上描述的十分相似,喜道:“竟然真有這麽神奇的草藥!”正高興着,木羽裳潑了盆冷水:“這東西長得這麽高,誰能夠得着?”
石信見最低的那株離地面都有十來丈高,心中一涼。他即便有平時八成內力,也能盡力試上一試。這會兒想要憑着輕功跳那麽高,那是不可能的。這峭壁本來就陡,上面又覆着冰雪,想要攀爬亦是困難重重。石信轉頭問道:“你能上去麽?”
木羽裳笑道:“石大俠也太擡舉我了!我這三腳貓的輕功,怎麽可能跳那麽高?”
石信長嘆一聲,說道:“木姑娘,你不是要為你師兄報仇麽?就在這裏動手罷!反正我是活不久了,死在這裏倒也清淨!”
木羽裳噌的一聲抽出寶劍,忿忿地道:“這是老天懲罰你這惡人!你不殺我師兄,怎會落到這般地步?”
石信道:“我并沒有殺他,不過他卻因我而死,這筆賬算我頭上也沒什麽錯。”
木羽裳道:“你還狡辯!什麽‘因你而死’?他被你打成重傷,最後不治身亡,不算你頭上算誰頭上?”
石信道:“那時他使出毒掌想要殺我,我為了自保,不得不跟他對掌。他內力不足,毒氣逆走,最後想必是毒死的。我雖不是故意的……算了,我都要死了,還在意自己的名聲作什麽……”
木羽裳一怔,憶起李靈子臨終前說的“小心毒氣”,心頭一震,呆了半晌。石信坐到地上,悠悠地望着遠方連綿不絕的山巒,忽覺人生如夢,轉瞬即逝。寒風呼嘯而過,峭壁上的冰屑紛紛飄下,仿佛下雪一般。
木羽裳沉聲道:“就算你不是故意的,他也是因你而死,你別想抵賴!”
石信道:“多說無益,請動手吧!”
木羽裳用劍指着他,心想:“他幫我娘對付紅葉幫,路上又照顧我,上山時還損耗真氣為我暖腳,我真的要這麽做嗎?”想到這裏,她猶豫起來,長劍停在空中,始終刺不下去。
石信見她猶疑不定,笑道:“你殺鐘堂主時可沒這麽猶豫!我內力衰退到如此地步,你都不敢動手,我石信有這麽可怕麽?”
木羽裳冷哼一聲,想起死去的李靈子,正欲動手,心裏又蹦出個念頭:“我就算殺了他,師兄也不能起死回生。反正他也活不久了,就讓老天懲罰他罷!”她望着石信,手心冒出汗來,既不忍心一劍刺下去,又不甘心就這麽把劍撤回。
過了一刻,木羽裳手擡得累了,這才把手臂放下,還劍入鞘,說道:“我娘說上天有好生之德,她不準我殺人。”心裏卻道:“木羽裳,你真沒用,事到臨頭卻下不了決心!”她默默地罵了自己一會兒,又想起母親安慰她的話,心道:“李師兄從來沒有把我放在心上,我卻對他念念不忘,還要為他殺人。我就算替他報了仇,他也不會對我好,我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麽!?”想着想着,把劍一扔,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石信一臉錯愕,心想這一路自己從來都讓着她,沒讓她受一點委屈,只是趕路爬山辛苦一些,便道:“你這麽想家,這就回去吧!反正我也活不久了,就算找到那黑衣人也未必是他對手。”
木羽裳像沒聽見似的,只是捂着臉哭,越哭越傷心,仿佛世間所有不幸都落在她身上。
石信等了一會兒,待她哭聲漸小,說道:“自從在金鼎山見到你,你已經哭了三回。我石信到底有多對不起你,教你難過成這樣!你要報仇動手便是,哭又哭不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