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撞不相識

屋裏面只有一張床,安涯和陳波肩并肩躺在一起。

安涯動了動,他知道陳波沒有睡着,“什麽時候回去?”

陳波嘆息一聲,握住了安涯的手,“安涯,我該拿你怎麽辦才好……”

安涯用力回握了那只手,聲線有些哽咽,“陳波,還記得咱們是怎麽認識的嗎?”

“嗯,”陳波說,“記得。”

那一年的冬天,安涯騎着破破爛爛的自行車送外賣。

天真冷啊,刺骨的寒風幾乎要撕破薄薄的外衣,安涯一手握着車把一手捂着通紅的耳朵,頂着雨夾雪送三碗價值二十四塊錢的鴨血粉絲湯。

路面上又濕又滑,安涯沒有手套,手早就凍僵了。

剛過路口就見一個面包車沖了過來,安涯急忙剎閘躲閃,也不知道是手麻木了握不住車閘,還是車閘因為浸了雪水摩擦降低,總之車子連同後面的保溫箱一點也沒減速的撞了上去。

“哐當!稀裏嘩啦——”

倒黴安涯與鴨血粉絲齊飛,自行車撞飛老遠,面包車的保險杠也凹進去一塊。

安涯手掌擦破一大塊,疼得在地上直嗷喲。

面包車司機跳下來看了看自己的車,又看了看手上全是血的安涯,黑黑瘦瘦的少年只穿了一件地攤專賣的運動衣,袖子髒的都能當抹桌布,裏面的毛衣領子都開線了。

給人幹活的童工,都不容易,別計較了。

自認倒黴,司機跳上車準備走人。

安涯卻連滾帶爬過去躺車輪下面不起來了。

面包車司機惱了,嘿,怎麽着,訛人不帶睡車轱辘的啊!

“喂我說,想死卧軌去!”

安涯一瞥楞細長眼睛,哼了一聲伸出血淋淋的手掌,“賠我醫藥費!”

司機都氣樂了,一想大雪天就當做善事了,扔下五十塊錢,“行了吧!”

安涯摸着錢立馬爬起來,從兜裏翻出一張二十的扔給那司機,“給,我這人厚道,不坑你這種買苦力的人,咱們都是最底層的人,哥們,走好啊。”

司機接着那二十塊錢,低頭一看,那二十塊疊的整整齊齊,邊邊角角都理平了。

安涯扶起自行車,正了正車把跳上去拎着空保溫箱就蹬。

司機上去抓着車後座,“哎你的手……”

安涯扭頭一呲牙,“沒事。”

司機不願意了,“合着我給你醫藥費,你不去看病啊!”

安涯一腳支着自行車,“既然你給我了,這就是我的,名義上是醫藥費,但我有支配權,兄弟,我趕着回去,你松手呗?”

司機還就跟這細眼睛的少年杠上了,“不行,你給我去包紮,不然我不放你走。”

安涯急了,“我這還得回去重裝三份粉絲湯,耽誤了你賠啊!”

那司機一根筋,“我幫你送成不,送完你跟我去包手去!”

安涯一點頭,“成!”

兩人搗鼓自行車弄上小面包,馬不停蹄趕回去重新裝了三碗粉絲湯送到顧客手裏。

安涯給老板罵了個狗血淋頭,還給扣了五十塊錢。

等在一邊的司機聽的真真的。

司機把安涯跩到一邊,從口袋裏掏出那二十塊,“給。”

安涯一瞅,接着就翻臉了,“咋,可憐我?”

司機也爽快,回手一抄錢塞了回去,拽着安涯就往外走,“走,陪哥吃個飯。”

安涯扭開那司機,搓着手問,“吃啥?”

司機手抄在褲兜裏,瞪了安涯一分鐘,“……牛肉面!”

丫孩子變化忒快了。

安涯樂颠颠的蹦上車跟那人去包了手,跑去牛肉面館。

當安涯意猶未盡的望着面前的兩個能把臉伸進去的大空碗舔嘴唇的時候,那司機爆發了,“喂,今兒哥請客,你盡管吃,別給哥省錢!”

安涯眼睛一眯,嘿嘿笑了,“成,再要兩碗吧。”

那司機差點栽桌子下面。

這孩子的胃是黑洞。

“你叫什麽名字?”

“安涯。”(淅瀝呼嚕吸面條聲……)

“啊?哎呀?”

“操,安涯,天涯的涯!”

“哦,這名兒真少見。”

“那是,這可是我抽簽抽來的,別人都是軍啊偉啊的,滿大街都是。”

“……抽簽起名字?”

“嗨,我們那就這習慣,你叫啥?”

“陳波。”

“還真是很大衆化呵,哎你那碗還吃不?不吃給我。”

“……”

陳波心裏五味陳雜,第一次見安涯的時候他才十四歲,到現在已經十年了。

生意場上雖然不比戰場刀光劍影,但可都是殺人不見血,這十年的打拼自己身心疲憊,酒桌上的朋友保不齊今天跟你掏心掏肺明天就挖走你的一份大合同。

雖然安涯嘴賤的可以,成天說話損人不利己,但能說說真心話的人只有安涯了。

陳波緊了緊握着安涯的手,“安涯,出國吧。”

出國,躲過風頭再回來,或者不回來也行,他這樣的人在國內是待不住的。

自己這幾年的事業發展的還可以,國外也有幾個朋友。

陳波扭頭了眼安涯,這個沒心沒肺的人居然和自己有十年的交情了,期間吵吵鬧鬧摔電話是常有的事,他這一猛子紮國外,心裏還真抻得慌。

安涯笑,“出國幹嘛,我又不會說英語。”

陳波哼了一聲,“別跟我裝,你不會說總能看的懂吧,過幾天辦好手續你走吧,風聲過了我再去接你,要真折進去我可撈不出你來。”

安涯臉上的笑容消失,“陳波,李哲天真的要弄死我?”

陳波搖頭,“看樣子……他是想逼你出來。”

安涯疑,“逼?怎麽逼?”

陳波幹咳一聲,“就是通緝你呗!”

安涯坐起來,盤着腿越想越不對勁,“不對,他要是想抓我直接抓就行了,按照你的說法,李哲天在咱們市一手遮天,想把我翻出來還不容易,為什麽要自找麻煩讓警察插手,他的銀行是洗錢的,警方一查他自己不也脫不了嫌疑,陳波,你他媽少忽悠我,跟我說實話。”

陳波自知失言,只得挑點不重點的說說,“……警方正在調查我。”

安涯一下明白了。

生意人總有點不大不小的破事,沒人戳愣就沒事,要真較起真,陳波也得進去再教育幾年。

李哲天弄這一手,擺明就是找茬,明明自己手到擒來的事非要繞一個大圈子,寧願把自己搭進去也得讓人心甘情願回去膜拜他。

變态的人思維方式還真是特別。

他紮了自己的手,卻沒有真的砍下來,也許是給自己的警告,也許……

安涯不敢想,一想就一身的冷汗。

李哲天想幹什麽?

他為什麽要威逼利誘不惜血本讓自己留在他身邊?

安涯摸了摸自己的臉,那個跟自己長得很像的人,李哲天一定很在意他,甚至是愛極恨極,若是自己回去,大概只能做個替身,下場……

安涯不寒而栗,輕輕戰栗一下。

陳波感覺到了,伸手給安涯掖掖被角,“睡吧,明天帶你出去吃野味。”

美味的食物也調不起半點興趣,只是悶悶的恩了一聲,安涯轉過身背對着陳波。

李哲天一定是查了自己住的小區,陳波的車經常出入,既然他是自己的朋友,一定知道些情況,接受調查也在情理之中,但若是李哲天插手了,恐怕陳波難逃一劫……

陳波沒有說實話,李哲天肯定聯手警方正在給他施加壓力。

他辛辛苦苦奮鬥了十幾年……

從白手起家的小面包再到現在的奧迪車,安涯知道陳波付出了多少。

陳波這人嘴上什麽也不吭聲,什麽事都自己扛着。

早些年安涯買高配電腦時,陳波賣了自己的剛買的房子湊錢給他,自己跑去出租屋住了大半年,要不只是誤打誤撞,安涯一直都不知道那二十幾萬是陳波的房子錢。

一個小公司的老總,天天窩在十幾平米的小屋用煤氣炒青菜。

長嘆一聲,安涯心裏有了決定。

夜深了,身邊的人呼吸綿長,眉頭卻是緊鎖着的。

陳波悄悄往前挪了挪,貼在睡着了的人的後背上,小心的吐出一口氣,心亂如麻。

手在黑暗中擡起,似乎要扶住那人瘦削的肩頭。

良久,又悄無聲息的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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