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蔽目 很意外,沒想到朱瞻基會如……
胡善祥很意外,沒想到朱瞻基會如此蠻橫的拒絕自己,連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可是殿下,微臣去意——”胡善祥還想為自己争取一下。
“你很閑嗎?”朱瞻基打斷道,甩給她一摞批好的文書,“搬出去抄錄存檔,再發給順天府衙門。”
胡善祥從未見過這樣的朱瞻基,他就像頭頂滾滾烏雲的龍,醞釀着雷霆萬鈞,正要朝她劈過來。
胡善祥比劃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硬碰硬的話,怕是要粉身碎骨,實在惹不起。
她抱着文書,默默退下。
整整一天,朱瞻基都沒有讓她閑着,送來的文書越來越多,幾乎要将她埋在裏頭,胡善祥吃飯都不得安生。
胡善祥覺得朱瞻基就像小孩子賭氣,你越要什麽,我偏偏不給,我還要撒潑打滾,表現我的不滿。
所以,那個擁抱……是我自作多情了吧,如果他真的對我有意,怎麽會如此折騰我?
傍晚,胡善祥揉着酸疼的頸部,琢磨朱瞻基是何意,梁君又抱了一摞文書進來,放在她的案頭。
這是把我當驢使喚了吧。胡善祥心想,沒錯,我就是自作多情了。
就連梁君也看出了朱瞻基今天不對勁,“胡司記,你是不是得罪皇太孫了?”
胡善祥點點頭,“難怪人們都說伴君如伴虎。”
梁君說道:“皇太孫是個寬容大度的人,胡司記認個錯,服個軟,這事就過去了。”
胡善祥說道:“問題是,我沒有錯 。”
我憑本事被馬尚宮看中,給我更好的官位。我也沒有瞞你,開誠布公的和你談,大家好聚好散,有什麽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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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說,是皇太孫錯了。”梁君縮了縮細瘦的脖子,“沒辦法,看皇太孫這股火氣什麽時候消。”
這便是君和臣的區別,他們之間是不對等的,以往種種,看似是胡善祥強勢一些,其實都是朱瞻基願意讓着她。兩人一旦只是君臣關系,胡善祥毫無反抗之力。
朱瞻基日落時擺駕端敬宮,不像往日一樣帶着她一起回去,一直晾着她。
胡善祥披星戴月,終于忙完了。三月的晚風有些涼,出了文華殿,瞬間清醒,她沒有回端敬宮,而是沿着東長街走到觀星臺,馬蓬瀛轉動着渾天儀測量星座。
胡善祥随着□□爬到大圓套數着小圓的龐大儀器上,“馬尚宮,下官考慮清楚了,決定接受您的舉薦。可是下官找皇太孫請辭時,遇到了障礙,皇太孫不同意。”
馬蓬瀛轉動小圈的手一頓,“他們都說我說話直接,我看你比我還實誠,要跳槽這種事情你怎麽好現在就向皇太孫開口?你等着皇上回來了再請辭,因為有皇上這個新靠山,皇太孫就是不想放你這個得心應手的屬下,他也得放啊,總不能和皇帝搶人,忠孝兩個字壓下來,別說皇太孫,就是太子也扛不住。”
“我……”胡善祥想了想,的确是自己考慮欠妥,可是昨晚我腦子想的是皇太孫對我有意思,我對他也……
反正就是發現兩人的關系已經不是純潔的互相利用的君臣關系,我又沒有當嫔妃的想法,當時只考慮離開他,斬斷情絲,就在次日開口請辭了。
當然,胡善祥不敢和馬蓬瀛說實話,“事已至此,下官後悔也來不及了。皇太孫明言不放人,下官連夜前來,告訴馬尚宮,浪費了您給下官這次晉升的機會,請馬尚宮另覓她人,及時找到候缺之人,以免誤了馬尚宮的差事。”
馬蓬瀛沉吟片刻,“其實你若要硬辭,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身為皇上的司言女官,與儲君關系到了決裂的地步,以後的活肯定不好幹。而且,從長遠計,皇太孫總有一天會成為皇帝。”
“你就像孫悟空似的,無論怎麽蹦跶,也跳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到時候新君對你尋舊仇,你就不是丢官的問題了,怕是連家人都會被連累。所以,我建議你不要硬辭,和皇太孫多多溝通,讓他認為你當了皇上的司言女官對他有更大的好處。”
馬蓬瀛是根據自身官場沉浮的經歷來給胡善祥建議的,她是在喪偶之後,被洪武帝請到宮廷當女官的,且一進宮就五品尚宮了,因星象和算術任職欽天監。
洪武帝薨逝,皇太孫朱允炆登基為建文帝,建文帝不會欣賞持才傲物的馬蓬瀛,将她打發出宮回家。後來永樂帝奪了侄兒建文帝的皇位,重新将馬蓬瀛請回宮廷,繼續當尚宮,并委以重任。
所以,馬蓬瀛太明白身為臣子,無論男女,能夠在官走多遠、爬的多高,本人的才學其次,是否得君王的賞識才是最重要的。君主決定臣子的命運。
永樂帝是君,但畢竟老了。太子的身體一直都不好,皇太孫才是将來決定胡善祥官途的人。
馬蓬瀛站得高,看得遠。胡善祥被懵懂情絲蒙蔽了雙眼,一葉蔽目,不見泰山,只曉得應該辭職遠離朱瞻基,卻沒想到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如果不能處理好和朱瞻基的關系,讓朱瞻基心甘情願放手,她等于是自毀前程!
“多謝馬尚宮指點,下官明白要做什麽了。”胡善祥告辭,回到端敬宮時,已經将近子時,朱瞻基的內書房還亮着,有小內侍提着夜宵,正要往裏送。
“我來。”胡善祥接過食盒,走進內書房,拿出杯盤碗筷,在圓桌上擺好,“殿下請用夜宵。”
聽到胡善祥的聲音,朱瞻基才擡頭看人,“你還知道回來,都什麽時辰了。”
胡善祥說道:“剛到子時。”
我不是問你這個問題!朱瞻基一掃圓桌上的夜宵,主動送夜宵是在服軟的意思,說道:“別以為一頓夜宵就能讓我改口同意辭職,你就死了這條心。”
胡善祥按照馬蓬瀛提醒她的去解釋,“微臣能夠順利進宮,是殿下的舉薦。微臣從不敢忘記殿下提攜之恩,無論微臣在何處當差,都會念着殿下的好,心裏向着殿下。”
這話說的,就差明說我其實是去皇帝身邊當你的耳目。我當司言女官能夠給你更多的好處。
都是聰明人,朱瞻基明白胡善祥的意思,說道:“身在曹營心在漢,這就是馬尚宮教給你的辭職對策?來騙我放了你。 ”
很明顯,朱瞻基派人跟蹤她,知道她從馬蓬瀛那裏過來的,雖然不曉得兩人具體聊了什麽,但從胡善祥突然服軟送夜宵和剛才的話來看,明顯是有高人指點。
一聽這話,胡善祥立刻撇清了馬蓬瀛,怕連累她重蹈建文帝辭退她的覆轍,說道:“和馬尚宮無關,殿下不要惱她,她只是欣賞微臣的辦差本事,盡職盡力舉薦适合當司言女官的人。微臣連夜去觀星臺,是為了告訴馬尚宮,殿下挽留微臣,微臣就不走了,留在端敬宮繼續當差,要馬尚宮莫要幹等,早日尋找她人,”
看得出來,馬蓬瀛非常享受她的差事,回到家裏,她只是個有學識的寡婦,在宮廷才有條件展現才華。
這世道,女人能夠找到一份堂堂正正的差事,養活自己和家人,得到尊重和認可,是相當不容易的事情!可不能因為我毀了馬尚宮未來的前途!
朱瞻基問:“你是真心想留下?”
胡善祥頓首。的确是真心,我不想連累馬尚宮。
朱瞻基問:“不走了?”
胡善祥說道:“不走了。”
朱瞻基慧眼如炬,說道:“你留下,是因為怕我,怕我以後報複你。”雖然盼着她回心轉意,但并不是朱瞻基想要的結果和理由。
甚至,比聽到她開口辭職時更加痛心!
廢話,難道是因為愛你。胡善祥說道:“微臣發誓,會留在端敬宮,像往常一樣盡職盡責,為殿下效力。”
既然已經确定自己是自作多情,誤會朱瞻基喜歡她,你若無情我便休,胡善祥相信自己在今後工作中不會再對朱瞻基有任何绮念,例行公事即可,就像剛開始那樣,只是純潔的君臣關系,一份不用交雜私人感情的差事。
我恨你是個只曉得升官的官迷!朱瞻基心中狂怒且失望,一下子掀翻了圓桌,夜宵撒了一地,梁君李榮聽到動靜,以為有刺客,立刻跑進來護駕。
朱瞻基看到幼軍湧進來,一下子變得清醒:我這是怎麽了?喜怒不形于色是儲君必備的素養,我為何在她面前屢屢破功?這一次還幹出掀桌這種恨不得敲鑼打鼓告訴所有人我很憤怒的傻事!
我再也不能為一個心中根本沒有我的女人牽腸挂肚、連喜怒哀樂都受其擺布,變得不像一個優秀的儲君,倒像是個昏君。
“莫慌,沒有刺客。”朱瞻基說道:“是我久坐,突然站起來吃夜宵,有些頭暈,不小心碰翻了桌子,悄悄的收拾幹淨,此事莫要傳出去,免得驚動皇上,還以為我身子出了問題。”
衆人領命,擦地的擦地,撿筷子的撿筷子。
胡善祥撿起一塊碎瓷片,朱瞻基說道:“不用你動手,跟我來。”
兩人到了偏殿,朱瞻基說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沒有錯,是我狹隘了,覺得你一直很好用,就希望一直擁有你。其實換成是我,我的選擇和你一樣。我會牢牢記住你這兩年的功勞,跟過我的人,理應受到賞識、配得上更好的前途,如果我因一時之私阻止了,以後還有誰敢為我賣命?”
“你走吧,我同意你的請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