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天酒宴之後,辜慎便沒見過辜自明了。想來也是,事業如此繁重的男人,就算是出國之前也不經常回家的。

這正合了辜慎的意。酒宴上的醜态是他完全想忘記的。但只要看見辜自明,就一定會回想起那場糟糕透了的演奏。

不,根本稱不上是演奏,辜慎也不清楚該怎麽解釋那時候自己的所作所為。

辜慎的生活很是悠閑,早上從床上起來便打開音響,他只花一秒鐘決定自己穿些什麽衣服,卻會花費十五分鐘選擇自己喜歡的音樂。之後是禮儀課以及家庭輔導。輔導老師都是辜自明的朋友,所以辜慎會盡量不鬧事,好避免被辜自明抓到把柄。到了下午是完全自由的身體訓練時間,成人對手實戰演練。一天安排的很自由,卻沒有留給他練琴的時間。

辜慎會将自己的怒氣加到實戰上——這雙手絕不是用來沾染暴力、或是強身健體的。他應該或安靜或奔放的放在鋼琴的琴鍵上。練習、譜曲,一直到手指發熱,指腹都生出繭子。但是辜慎的憤怒表現出來的很淡,甚至可以說是沒有。

十五歲之前的他學會掩飾,保持沉默,十五歲之後,也許會,也許不會。

他能明顯的感受到,自己的怒氣——慢慢的有點向忍不住的方向發展。

畢竟,已經忍了這麽久了。

十五年?

不,幾十年了。

今天的辜慎有點反常,因為那場酒宴上失敗的演奏給他帶來的影響太大了。雖然外表和眼神看上去都很淡然,像往常一樣。但實際上,他能感覺,自己的心跳小頻率的加速,呼吸也比往常要濃重一些。

他恨那個男人,更恨在他面前出醜的自己。

實戰的對手是一個年齡和自己相仿的男孩。男孩兒的父親是辜自明的同事。從十幾歲開始和辜慎一起上課,卻沒有辜慎那麽穩重,實戰的時候喜歡攻擊人的面部,不知是不是有意的。

當那個孩子第二次試圖扇辜慎一個耳光的時候,辜慎輕輕向後退了一步,沉着臉,将他打翻在地——手骨踩在腳底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男孩兒的慘叫聲幾乎将辜慎弄得暈過去,右耳針紮一般的疼痛。皺眉,輕輕跳開。

辜慎的腿很有力量,幾乎和他的身材不成比例,這他早就知道了。

也不管還在地上躺着的男孩兒,辜慎将道服換下來,走向了浴室,打算沖個澡。門口,突然就響起了一個略顯疲憊的聲音,說:“辜慎,你在裏面嗎?”

是辜自明。

辜慎将花灑關上,也不回答,擦了擦身子,還沒來得及穿衣服,就聽浴室的門被人推開,怔了怔,然後猛地又被關上。

辜慎甚至從頭到尾目光都沒轉動一下,低頭繼續穿衣服。褲子,上衣,領帶,又擦了擦頭發,很是淩亂的從浴室走了出來。

從裏面帶來了大量的水汽和熱氣。辜慎一轉頭,就看見辜自明坐在道館的長凳上,以及,顏色不正常的耳朵和後頸。

辜慎心底冷笑一聲,将手中的道服送給別人去幹洗,然後走到辜自明面前,也不說話。辜自明輕輕站了起來,将目光垂下來看着辜慎,露出長輩特有的表情,厲聲道:“辜慎,你今天幹了些什麽?把別人家的孩子手臂都踩斷了,是嗎?”

踩斷了?應該是吧。辜慎想了想,還是點頭。

“為什麽?”男人不敢置信的追問,然而他才懶得解釋那麽多,再看到辜自明的那一刻,有什麽情緒無法抑制的向外滋生。憤恨、不解,還有什麽其他的。

辜慎揉了揉頭發,轉身想從辜自明身邊戳過去,又被辜自明抓住了小臂,聽他說:“你就是這麽對待長輩的嗎?辜慎!”

辜慎随手将他的手掙脫開,冷淡的說:“是,又怎麽樣?”

不是把他一個人留在國內自生自滅嗎?不是将他和辜自明隔離的像是他有病菌一樣嗎?既然如此,辜自明你還有什麽資格關心我?有什麽資格讓他像以前一樣聽話?

憑什麽?

但是甩開那人手的下一刻,辜自明整個人都攔在他前面,露出讓人費解的複雜表情,對辜慎說:“你必須向人家道歉。”

“對不起。”随口就說。

“當面和人家道歉。”

“不。”聲音沒有一絲起伏的拒絕。

“你有什麽不滿的,”辜自明說,“全都沖到我身上,辜慎,你這樣還有沒有一點人性?”

終于是刺激到了辜慎,辜慎猛的将他推到牆上,面與面的距離很小,鼻子幾乎都貼上,将手撐在他的臉邊,眯着眼,冷聲說:“怎麽沖到你身上?你這幾天都跑到哪裏去了?出事兒了知道過來罵罵我,辜自明,你算什麽好東西?”

“……”

辜自明的臉氣的蒼白,卻不知為何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剛剛被推倒牆上的時候應該磕到了脊柱了,眉毛緊皺着。

“不要想再幹涉我。”辜慎從他身上站起來,一字一頓的說,“你,誰都不是。”

前世對辜自明的感謝,到了今生也想繼續延續下去,卻不曾想,無論什麽時候,辜自明都是打碎自己夢想的那個人。

辜慎深吸一口氣,垂下眼眸,從道館走了出去。

他向來不是一個高調的人,連座位也喜歡坐在最後一排,平時更是不善于表達感情,無論悲喜。

但是一切來說,辜自明都是一個特例。辜自明見過他恸哭的時候,見過他真情的流露,不像現在,沒有一絲情感,和世界脫軌一般,一個人,離他越來越遠。

沒有血緣關聯的兩個人,即使有發露上的關系,從心裏上看,仍舊只是陌生人。

曾經聽別人說,撫養一個孩子就像是在打一場邊界戰争,一旦入侵他們的邊界,就會引發争執。辜自明沒辦法接近辜慎的邊界,甚至是不敢的。雖然他不是不能強迫辜慎,但是,強迫來的感情,不是他想要的。

回想着辜慎那不成規矩的言行舉止,辜自明恨不得能狠狠的揍他,把他的三觀板正回來,侵進他的世界,像是小時候那樣,手把手的教導他。可現在的情況來看,不可能。

辜自明不願意和他針尖對麥芒,辜慎是一個完全自由的生命體。況且,先說不管他,并且出國離開的是自己。

像是任何一位被青春期孩子頂撞了的父親一樣,辜自明沉着臉,面色很是陰沉的離開了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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