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爺信步而行,袁祈恭敬跟在身後,二爺突然停下步伐,“你且去辦吧。”
“是。”袁祈應聲答道,轉身離開前隐約聽見,似乎有一陣歌聲從前方院落傳出。
待袁祈走遠後,二爺才擡步靠近院落,他悄無聲息的走進院門,卻并不靠近廂房,這時天已微亮,淡淡朝晖灑在院落,點點朝露晶瑩剔透。
二爺站在廂房窗子旁的牆邊,須臾,蹙起眉頭,打消原本不欲打擾的念頭,來到廂房前,擡手叩了叩門。
歌聲倏然停止,接着是輕輕的腳步聲靠近,“門外何人?”青衣略顯低啞的嗓音響起。
“青衣,你一夜未眠?”二爺清冷嗓音,夾雜着不易發現的關懷。
裏面卻未應答,久久的沉默之後,青衣嗓音才又響起:“多謝二爺關心,青衣不過起早了些。”
二爺心中卻是不大相信,他剛聽青衣的歌聲,分明是唱了許久之後,顯得有些嘶啞,他複又擡手叩門,“讓小冬子替我開門。”
這次還沒等青衣回答,另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便響起,沒多久門便“咿呀”一聲開了,小冬子連忙将二爺迎了進去,“二爺久等了。”
“青衣!”二爺走到青衣面前,看清他憔悴的臉色後,沉下臉來輕斥。
“二爺,青衣昨晚給魇住了,怕是因此不得眠罷。”小冬子正從隔間提了壺燒開的水進來,解釋道。
“臉色這般難看,身子這般涼,做什麽折騰自己!”二爺握住青衣垂在身側的手,驚覺一片冰涼,趕緊又摸了摸臉頰,觸到的也是一片冰涼。
二爺趕緊将青衣帶到床邊,将他塞進錦被不算,還雙手搓揉着青衣的手掌,小冬子也趕緊斟了盞熱茶來,服侍青衣喝下。
兩人忙活一會,好不容易将青衣身子弄暖了,二爺這才發現他的不對勁,青衣沒有反應的任他們擺弄,雙眼有些無神,思緒顯然已經飄遠。
“去熬些安神湯來。”二爺轉頭對小冬子低聲吩咐,小冬子應聲去了。
“青衣,莫要想不開,有什麽事,說出來聽聽,別悶壞自己。”二爺低柔的開口勸道,青衣這副模樣,到底是為哪般?
Advertisement
“二爺,如若有人對你不住,二爺待如何?”青衣突然淡淡開口,望着二爺問。
“看是何人何事,怎麽,有人對你不住?”二爺輕柔誘哄着青衣将心裏煩悶傾訴出來。
“算是也算不是。”青衣模拟兩可道,随即又閉口不語。
“莫想太多,若你欲讨回,只消交代一聲,我自會替你辦妥。”二爺幫青衣将錦被又拉了拉,他實是擔心青衣身子骨吃不消。
前一陣子的傷勢才剛養好,又添新傷,這人還忒不會照顧自己,站在窗邊吹了一夜冷風,若是染上風寒,還不得自己找罪受。
“二爺,青衣累了。”青衣低低的開口,滿臉疲憊,二爺心裏咯噔一下,難道他錯過什麽了?這一次青衣又遇上別人了?
“我在,睡吧。”不過二爺心想,無論你遇上了誰,現在總歸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定會替你擋風遮雨,無論是梁仲伯或是現下讓你煩憂的人,我都不會讓他們好過。
二爺在心中暗暗發誓,他一定要讓梁仲伯付出代價,還得讓人查查,在他未找到青衣前,青衣是否有遇上什麽人。
沒多久青衣便沉沉睡去,二爺守在青衣床邊,就見青衣睡得似乎不是很安穩,他連忙俯下身子,在青衣耳邊輕聲安慰,“我在,沒事,睡吧。”
青衣聞言,眉頭舒展了些,又陷入夢鄉,這次并未再有動靜,二爺皺眉,不行,他得讓人立刻去查,青衣這般,讓他如何放心得下?
這時小冬子端來安神湯,沒想青衣卻已睡下,二爺站起身子,低聲吩咐道:“讓廚房熱着,他醒來後讓他服下,今日一整日都要注意,免得他染了風寒。”
“小的省得。”小冬子連忙應了,就見二爺似是十分不舍,又走回床邊望了青衣許久,才擡起腳步緩緩離開廂房。
——
我又回到惡夢中,正當我驚惶失措時,似乎有一個聲音,冷冷淡淡,卻又令人無比安心,對我低聲說道:“沒事,我在。”
我連忙擡首尋找,卻未見到出聲之人,不過卻驚訝的發現,夢中的場景變了,我不記得前一世曾到過這裏。
我有些忐忑,不知道是站在原地好,還是該四處看看?就在我猶疑不定時,不遠處走近兩個身影,我定睛一看,赫然是袁二爺與侗五爺。
我驚訝的望着兩人,誰知他們卻像看不見我似的,徑自和我擦身而過,我疑惑不已,适才離得近了,我才發現兩人年歲與現在不符。
袁二爺已褪去稍嫌稚嫩的青澀,無論是身形或臉龐,都顯示出成年男子的風采,而那侗五爺卻是更加成熟,看起來約已過而立之年。
我連忙擡腳跟上,就見兩人左彎右拐,來到一處別院,院中已聚集不少人,我瞳孔一縮,臉色倏地刷白,就是這一次的逃跑,讓我毀了嗓子,斷了一條腿,倉皇逃離北京城。
這時就見上一世的我,狼狽不堪的趴在院中地上,旁邊看好戲的人哈哈大笑,那位位高權重的‘大人’舉着手中的鞭子,對着我就是一頓狠抽。
“小小戲子也敢反抗我,我讓你再也唱不了戲,來阿,把他給我毒啞了。”那大人打完似是還不解氣,對着下人怒喝道。
我緊咬着下唇,神色複雜的看着過去重現,奴仆得了命,将我從地上架起,就要将毒藥灌入我口中,我雖咬緊牙關卻還是被迫吞咽了些,不過後來因為我的掙紮,其餘的都灑了。
“把他給我扔出去,告訴梁仲伯,這種暖床的,爺還不屑要。”大人把玩着手中的板指,命令下人将我扔出別院。
我見到袁二爺站在不遠處看着,上一世的我無心力注意旁邊,被架着拖走了,二爺的眼光卻随着我而去,久久未收回。
然後就見二爺上前與那大人寒暄,末了似是不經意的提起,“剛剛那人是誰?”
“上不得擡面的一件薄禮,讓二爺見笑了。”大人擺擺手,頗為晦氣的嗤道。
“哦?說來聽聽。”二爺話已至此,那大人也明了,怕是二爺對那禮上了心,連忙陪笑道:“就是那雙慶班的杜青衣。”
“何人送與你的?”二爺複又開口問。得,二爺這一開口,那大人還能不知曉二爺意思嗎,趕緊将如何識得那梁仲伯與杜青衣交代了一遍。
“怎麽,那小戲子是哪裏入了你的眼?”一旁侗五爺也嗤笑,那小戲子渾身是傷,袁克文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那小戲子怎會引起他的興趣?
“無聊打發時間也好。”二爺笑着開口,随後便與衆人一同把酒言歡,待得酒席散去後,二爺一臉醺醺然,擁着那大人獻上的薄禮,進了院中的廂房。
自始至終我都站在一旁看着,原來上一世的袁二爺,果然與傳聞無異,風流倜傥公子哥,酒席間與陪酒姑娘的調笑,還有對于送上門的來者不拒。
我微皺眉,雖然這一世的袁二爺常冷着一張臉,卻是比眼前那個順眼多了,那個二爺摟着歌女進了房,沒多久就傳出作樂吟哦聲。
我冷哼了聲,腳步轉向院外,卻已不見上一世的我,原來我竟是這麽早就被救走了嗎?上一世我醒來時,已經回到梁仲伯安置我的院落。
我一直不知誰救的我,沒想剛剛因為注意二爺,還是錯過了知曉救命恩人的機會,就在我懊惱時,發現袁祈領着人走入院落。
只見袁祈走入院中,問清了二爺所在之後,便直接到廂房前叩門,我料想二爺該發火了,這袁祈忒沒眼色,不知道他主子在享樂嗎?
沒想門一下子就開了,二爺雖衣衫不整,臉上卻并無醉意,眼神也十分清明,我心下驚疑,原來二爺剛剛的醉态,竟是做與旁人看的嗎?
“二爺,人送回去了。”袁祈恭敬說道。
“嗯,可有遇見那姓梁的?”二爺随意披着一件外袍,神情慵懶的問道,沒想到上一世的二爺,竟與五爺習性相同,連透出來的風情也相似的緊。
“回二爺的話,并無,那院中無人,小的問過了,那梁仲伯似乎并不常去。”袁祈壓低聲禀報着。
“繼續。”二爺看袁祈表情,便知還有下文,果然袁祈清了清嗓子,遂又開口道:“聽說梁仲伯每回去,就是将杜公子帶出去宴客。”
二爺眼中閃過一絲陰狠,他臉色微變的說道:“告訴梁仲伯,讓他把人送到我院中。”
“是。”袁祈領命去了,我卻在旁驚訝不已,原來救我的人,竟是二爺嗎?
不過這一回回去後,梁仲伯便打斷了我的腿,将我丢出北京城,就不知道他是如何向二爺交代的?莫不是說我死了吧?
突然一陣暈眩,瞬間場景又轉換,我看見自己一身落魄,一拐一拐的走進當鋪,卻被人掃地出門,想換取銀兩的玉佩砸在我身上,吓得以前的我連忙捧住,就怕磕壞碰碎了。
以前的我吃力的撐起身子,瘸着一條腿,緩緩消失在街角,這時我眼角一瞄,遠處走來那人,不是袁祈又是誰,只見袁祈走入當鋪中,久久未曾見他離開。
然後就見當鋪的小夥子沖出當鋪,逮着人就問有沒有看見一個瘸子,順着街上人的指引,當鋪的小夥子找到我,還用高價收了我的玉佩。
我連忙跟着小夥子回到當鋪,果然袁祈等在鋪中,小夥子恭敬的将玉佩遞給他,袁祈卻未接過,而是拿出一個木盒子,讓小夥子将玉佩放入盒中。
袁祈“啪搭”一聲關上木盒,随即離開當鋪,我跟着他東繞西繞,來到一間茶樓,上了二樓進了包廂,就見二爺端坐在裏面。
“二爺,東西帶來了。”袁祈恭敬的将手中木盒遞出,二爺抿着唇,眸光緊盯着木盒,久久未發一語。
“他怎麽樣?”許久二爺才緩緩開口問道。
“回二爺的話,大夫說不大好,身子骨傷的厲害,腿上的傷也沒辦法治。”袁祈垂下頭低聲說着。
“連西醫也沒辦法嗎?”二爺沉吟道,既而輕咳幾聲。
“西醫說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機,很難痊愈。”袁祈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一詳細說明。
“竟是如此嗎…咳!……咳咳…”二爺喃喃自語,咳嗽卻越發猛烈,袁祈趕忙喚奴仆将藥端上來,待得侍候二爺喝完藥,才見二爺臉色舒緩許多。
“二爺請保重身子。”袁祈低低說道,最近二爺身子越發不好了,實是讓他擔心得緊,二爺偏又舟車勞頓的,追着那戲子跑。
“我心裏有數。”二爺擡手止住袁祈的話,若不是他突然病倒,他定要将那人納入羽下,細心呵護才好,眼下他自身難保,累得那人颠沛流離,孤苦無依。
“你派人暗中跟着,莫讓他發現,他腿腳的傷,再去多問問其他大夫,告訴他們,錢不是問題。”二爺沉吟道,先将那人護好,待得他身子健全了,再将人接入府。
“是。”袁祈應聲退下,我站在一旁,止不住心裏的激動和波瀾,沒想上一世自己以為的好心人,竟然都是二爺背後相助嗎?
可是二爺為何從未出現在我面前?眼下他的狀況似乎不大好,臉色白裏泛青,雙唇毫無血色,與當初院中飲酒作樂時,實是判若兩人。
我有些驚疑不定,這二爺像是病重了?莫非上一世,他還走在我之前,否則這般為我打算,卻不曾讓我知曉,不像他的作風。
我心下突然酸澀不已,沒想二爺上一世竟對我如此照拂,想來也是,袁祈如未得到二爺授意,如何會高價買下我的玉佩?
但是我卻不知,上一世二爺如何看上的我?與這一世一般,都讓我摸不着頭緒,就像侗五爺說的,院中初遇時,我那般落魄樣,怎會入得二爺的眼?
而這一世我更是無從得知,二爺如何就對遠在北京城的我,如此上心和照顧?難道上一世的情深,跟着我重生,也回到了二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