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之後幾日,二爺竟都沒回到別莊,我的手臂經過這段時間的休養,固定的夾板已經拆了,能夠做些簡單的動作,卻還是不能提重物,也不能太過勞累。

簡言之,就是短期內還是無法登臺,水袖翻飛靠的是手腕的巧勁和手臂的動作,還有其他繁瑣的做打身段,都需要使用到手臂。

而且大夫交代過,得養足三個月,否則很容易留下病根,因此雖然夾板拆了,小冬子還是一副緊張兮兮,萬分上心的模樣。

不過我終于是能自個兒打理,不用小冬子勞心勞力的随侍一旁,雖然小冬子不放心我一個人,不過在我堅持之下,他還是去忙活其他事了。

我趁着這時候,趕緊進入桃源,現在離吃午飯還有一個時辰,我先到那幢洋房探探,因此一進入桃源我便舉步走向洋房,絲毫沒注意身後的河面。

洋房仍舊是大門敞開,這次我不像上次小心翼翼,而是泰然自若的走進去,一樓除了一個大廳,便沒有其他廂房,我想了想,擡步踏上階梯。

階梯位于大廳中央,上了二樓就是一條長廊,左右兩側皆是一排廂房,我走向左邊廂房,因為上一次的探查,廂房門都被我推開了,因此房內情形一目了然。

左邊第一間感覺像是書房,有着一張大桌案,案上放着文房四寶,不過旁邊還有另一張稍微小一點的桌子,上面放着的是洋人的羽毛筆和墨水。

我走進書房,發現一邊是中國書冊,另一邊卻都是些我不懂的文字,兩邊的書架滿滿的都是書,我走向放着中國書冊的書架,都是些經史子集、文韬武略。

我有些汗顏,我雖識字,卻沒有習過這些,園主雖教會我認字,從小我看得最多的卻是劇本,什麽四書五經,詩詞歌賦我一律沒碰過。

我向旁邊走了一步,驚訝的看見了《天工開物》,當初乾隆朝修訂四庫全書時,這本因被認為有反滿思想,而未被收入,沒想我竟會在這裏看見。

我抽出書冊翻開,全書分為上中下三篇十八卷,上篇第一卷便是乃粒,詳細記載了許多糧食作物的栽作方法,我如獲至寶,繼續翻閱下去。

上篇中的乃服、粹精、作鹹等等,對于如何制布和加工谷物都詳細記載,我遂又翻閱中篇和下篇,中篇多是冶煉鑄造或錘鍛。

下篇竟然還有佳兵,不只教導弓箭、弩、幹的制造方式,連火炮、烏铳和萬人敵的制造方式都有,最後還有曲糵教怎麽制酒。

我想起後院出去那片良田,再看看手中書冊,心思飛快的轉動,糧食和衣着這兩方面,是每人都需要的,這本《天工開物》對我幫助甚大,我可以利用裏面的知識,試着自己種植作物。

除了糧食和衣物,許多人都愛飲酒,如若我也會釀酒,豈不又多一條發財之道?我現年才十五,還有大把時光讓我努力,想了想,我疾步走向桌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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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攤開書冊,提筆開始謄寫,我先将乃粒中的‘稻’抄寫下來,在書寫過程中我才知道,原來光是稻就有這麽多種,播種、插秧、收獲的時間也有所不同。

看了看,又把‘麥’和‘麻’也一并抄了,待得放下筆,我趕緊拿起紙張吹幹墨跡,花的時間有些長,可別又讓人發現我不在房內。

我将書冊留在桌案上,左右這裏是我的世界,又無人會來,倒也不必藏着腋着,待得墨跡幹涸之後,我趕緊将紙張折了幾折,收進衣袋中。

心下默念‘出去’,便又回到廂房,四周一片靜悄悄,我輕籲了一口氣,看來無人發現,我心情甚好的拍拍衣袋,沒想今日只是去了第一間書房,就有如此大的收獲。

不曉得其他廂房,會不會有更大的驚喜等着我?今日因為謄寫書冊,沒有辦法再去其他地方探探,下回可得要好好搜索一番才行。

我坐下來斟了盞茶,才剛啜了兩口,小冬子就托着托盤進門,我心中暗呼好險,看來我在裏面待了許久,都到了吃飯的點了。

“青衣快吃吧,下午園主有事找你,讓你過去一趟。”小冬子一邊布置碗箸,一邊說道。

“園主找我?”我正要伸向竹箸的手一頓,疑惑的開口問。

“是阿,等會小喜子會領你去五爺院子。”小冬子說完便離開了。

我這才想起,是有幾日未見小喜子了,好像自從二爺來了之後,小喜子就消失了,我一邊夾菜一邊想,也是,小冬子一個就夠了,何況又多了個二爺,那小喜子根本沒事做。

不過二爺走了,小喜子又回來了,這麽說來,二爺是不會再回來了?我夾菜的手一頓,幾根翠綠的青菜掉落在桌上,我撇撇嘴,複又夾起那幾根青菜,丢入碗中。

我心不在焉,慢吞吞的吃完飯之後,小喜子正好進門,他見我才剛吃飽,便殷勤的替我打水,遞了條幹淨的帕子讓我擦拭。

“小喜子,五爺不在?”我得先問問清楚,否則去了園主那,還得頂着五爺的冷眼,那可是別扭極了。

“五爺已經多日未在莊中。”小喜子壓低音量對我說。

“哦?那就走吧。”聽罷我便站起身,五爺不在最好,我趕緊催促小喜子帶我過去,免得五爺回來了,看見我在他院中,肯定又是沒好臉色。

小喜子帶我走出別院,在錯縱複雜的長廊上彎來拐去,我眼都快花了,這五爺是得多不待見我阿,将我安排得離園主這般遠。

好不容易到了五爺院子,我看着守在院門外的帶刀侍衛,心中不禁替園主擔心,看這一排面無表情,身強體壯的侍衛,園主你走得成嗎?

來到廂房前,小喜子輕叩門扉,“樓爺,杜公子帶到了。”樓爺?這喊的是園主?我對于這稱呼有些提笑皆非。

“嗯,人留下,你退下吧。”園主的嗓音仍是低啞,小喜子聽罷,将我留在門外,便恭敬的退下。

我若有所思的推門進去,這小喜子對園主的态度,竟如同對待五爺一般,或許五爺對園主的心意,比我們想象的都來得深。

“園主,你找我有事?”我關上房門轉身開口問道,下一瞬卻驚愕的瞪大眼,眼前的園主哪有昔日的風采,面目枯黃,雙眼無神,鬓邊竟有幾縷斑白。

“園主!發生什麽事了?你怎麽會……”我撲到園主床邊,園主淡淡的瞥了我一眼,奮力得坐起身來。

“五爺身分複雜,莫要以為在他院中,便無人敢對我下手。”園主面容冷淡沒有表情,我卻從他眼中讀出一抹傷心。

“園主,青衣雙臂已好些了,我們離開這裏吧。”我低聲說道,園主聽罷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你也見着院外那些侍衛了,有人不想讓我走。”園主也壓低音量。

“難道不是五爺?”我驚訝,我以為是五爺知曉了園主打算,因此派人守在院外。

“他如若敢這般對我,我如何會對他動心?”園主親口承認對五爺的心思,想想也對,五爺若是敢囚禁園主,園主肯定是要和他拼命的。

“那麽是誰?怎麽敢在五爺莊中這般大動作?五爺為何不知?”我連聲問道,是誰想對園主下毒手,又是誰竟可以在五爺莊中安插這麽多人。

“你以為二爺和五爺為何不在莊中?”園主突然開口問道,我搖搖頭,想必是有要事罷。

“不使計将他們調走,如何能對我兩下手?”園主輕輕開口,話中意思卻讓我震驚,我和園主兩個小小戲子,如何需要這般大費周章?

“天家最是無情,是我失算了。”園主自嘲一笑,遂又開口道:“我原以為只是卷入袁府風波,沒想五爺身邊動靜也不小。”

“那我們該怎麽辦?”我有些慌了,卷進袁府風波還不夠,五爺是何等人,卷入愛新覺羅一脈的鬥争中,我和園主還有活路嗎?

“莫急,我今天讓你來,除了讓你知曉目前處境之外,也是提個醒,你記着,除了小冬子親手端上來的膳食之外,任何人端給你的都不許吃!”園主低聲嚴肅交代道。

“青衣省得了。”我連忙點頭,園主輕喘了一口氣後,俯在我耳邊,輕輕說道:“提防小喜子。”

話音剛落,還未等我反應過來,園主的廂房門被突然敲響,我吓了一大跳,園主使眼色讓我開口,我趕緊清了清喉嚨,“誰阿。”

“樓爺,小的小喜子,杜公子喝藥時間到了。”門外正是剛剛園主讓我提防的小喜子,園主略微颔首,我便走向門前,“咿呀”一聲打開門。

“杜公子,這是小冬子端給我的,讓你趁熱喝了。”小喜子笑嘻嘻說道,稚嫩的臉龐上,端得是無辜青蔥的表情。

“我知道了,謝謝你。”我伸手将藥碗接過來,當着小喜子的面輕啜一口,小喜子見我喝了,便轉身離開。

待他走後我連忙關上房門,疾步走到窗邊,将含在口中的藥汁吐個幹淨,也順便将整碗藥都倒了,如若沒有園主的提醒,我怎麽都看不出小喜子心懷不軌,園主又是怎麽發現小喜子不對勁呢?我将空碗放在桌上,園主贊賞的點點頭,對我剛才的應對很滿意。

“你記着,切莫露出馬腳,讓他知曉你已對他起了防備。”園主細細交代,我點頭應下,随即園主似是累了,靠着床邊閉目養神。

“……園主,你是被下毒了?”我斟酌許久,吶吶的開口問道。

“嗯。”園主輕聲應道,我有些疑惑,“園主,五爺不知嗎?”

“不能讓他知曉,現下他們只是想讓五爺厭棄了我,因此毀了我的嗓子和面容,如若讓五爺知曉了,恐怕下一步便是要了我的命。”園主淡淡解釋。

我心下一驚,聽園主意思,是他自動喝下那些毒的?這時我靈光一閃,恐怕園主也是想趁機離開五爺,如若五爺歸來看見園主變了模樣,恐怕會真厭棄了他,而将他遣出別莊。

這樣一來,園主便可以順利離開,我心下冷笑,守在院外那些侍衛,應是下毒那人,怕園主跑去向五爺哭訴或求救,他卻不知,園主早就想離開,因此将計就計,喝了那些毒。

雖然知道園主的打算,但我心中仍是升起一股怒氣,五爺将園主收入院中,卻沒有好好保護園主,自己離開了,把園主一個人丢在莊中,面對那些毒蛇猛獸。

“你回去吧,別待太久,免得惹人起疑心。”園主打斷我的沉思,讓我回去。

“園主,你一個人行嗎?”我不無擔心,這毒好似不只毀了園主的嗓子和面容,也讓園主體力下降了不少。

“行的,這幾日我不是挺過來了?”園主掀掀嘴角,露出一抹嘲諷。

“園主,五爺倘若回來了,你要如何面對?”我擔心五爺如若真厭棄了園主,雖說園主可保住一條命,但是心裏該有多難過?

“從我自願喝下毒藥的那一刻,他的反應或看法,我已不在乎。”園主淡淡開口,狀似輕松的說道,眸中卻分明閃過悲痛。

我攥着衣袖,心裏暗暗想道,看來我得加快腳步,這樣就算我和園主離了北京城,也有謀生技巧,有了一技傍身,就不怕養不活自己了。

我跟園主又說了幾句,便離開園主廂房,小喜子不知何時已等在門外,我對他笑了笑,跟着他走回我的院子。

一路上我們默默無語,待得回到我的廂房後,小喜子也沒說什麽,便又離開了,我心下有些疑惑,我還以為他會想辦法套我的話呢。

我進了房之後,掏出自己謄寫的紙張,攤開來細細讀着,凡稻種最多,麥有數種,麻可粒可油者,卻惟有火麻、胡麻二種。

我讀得有些頭疼,這些對我來說,都是陌生無比的東西,得自己慢慢摸索,我讓自己靜下心來,又再次仔細閱讀一遍。

宋應星曾說過:「士子埋首四書五經,飽食終日卻不知糧米如何而來;身着絲衣,卻不解蠶絲如何飼育織造」

想他一介書生,都能走訪大江南北,親自實學操作,将所學整理成書,我一個身強力壯的少年,還不及他嗎?我勉勵自己,凡事起頭難,但是只要踏出第一步,路總是人走出來的,誰一開始就會栽作了,還不得學着來,一遍遍之後,自然能夠上手熟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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