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三章
鄭予銘知道自己母親是個什麽樣的人,更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深深地閉了閉眼,不敢輕易開口。
鄭爸爸嘆了口氣,說着:“我進去陪陪你媽。”
他推門進去,鄭予銘留在門外,腦子裏一團亂。
他這時才想起方才倉促挂了電話,連忙給劉祺君打過去,對方很快接起來:“予銘?”
“是我。”鄭予銘道,“你還沒睡?”
“我怎麽睡得着?”劉祺君苦笑,“你媽媽怎麽樣了?剛才……我是不是太冒犯了?”
鄭予銘想問他到底說了什麽,又覺得有點傷人,便改了口:“我媽媽這幾天情緒一直不好,所以容易激動,是不是吓到你了?”
“當然沒有。”劉祺君松了口氣,“我是怕我說話太直接,阿姨接受不了。她現在休息了?”
“打了鎮定劑睡着了,我爸爸在病房陪她。”
“你爸爸忙完了?”
“還沒,但是他每天都過來。”
“真好。”劉祺君羨慕,“能在苦難時陪在愛人身邊,真幸福。”
鄭予銘握了握手機,目光憂郁:“你還好嗎?”
“我很想說還好,但是……”劉祺君頓了頓,聲音低沉沙啞,帶着壓抑的惶然,“我很想你,我很難過,這個時候沒辦法在你身邊陪着你……予銘,只要你不在,我就一點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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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予銘張了張口,他驀然想起方才父親的話,想起母親的狀況,想說些安慰的句子,到了最後,反而歉疚地說:“我……我媽媽這裏走不開,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去……”
劉祺君打斷他:“你會回來嗎?”
“我……”鄭予銘想說我當然會,可是話到了嘴邊,他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劉祺君的心沉了下去,他追問道:“你會回來的吧?等阿姨的情況好一點,不論多久,你一定會回來吧?”
“不知道要什麽時候……”鄭予銘喃喃。
“鄭予銘,答應我,不論發生什麽,不要離開我。”劉祺君嘴唇顫抖,聲音都帶了哀求,“答應我好嗎?”
他聲音中的惶惑不安令鄭予銘負罪感愈發沉重,他完全了解對方的心情,卻苦于不敢輕易承諾的直白性格而閉緊了嘴巴。他何嘗不知道這種反應會令對方有多傷心,可是、可是……他心裏那點不安又去跟誰說呢?
兩人之間尴尬地沉默着。
劉祺君定了定神,收斂起自己的慌亂。鄭予銘現在的壓力很大了,他不能再給對方施加更大的壓力。于是他做了個深呼吸,轉移話題:“今天中午我去劉肅家吃的飯,他們讓我代他們向叔叔阿姨問好。”
“哦,好。”鄭予銘從善如流地接了他的話題,“我走得匆忙,公司沒什麽事吧?”
“好像忙了幾天,年會沒有你可惜了,沒預期中那麽熱鬧。”劉祺君想起今天劉肅跟他念叨的一些閑話,猶豫着說,“劉肅那邊年後可能會忙很長一段時間,你手裏要是有什麽沒安排好的事情,這幾天抽空安排一下吧,不然他會忙不過來。”
“好,我回頭給他打個電話。”鄭予銘捏了捏眉心,肩膀跟着痛起來,他嘶了一聲,臉揪成一團。
“怎麽了?”劉祺君連忙問。
鄭予銘不想讓他擔心,忍着痛淺淺呼吸着,撒謊道:“沒什麽,不留神撞到牆了。”
“小心點。”劉祺君囑咐着,“好好照顧自己。等我簽證下來了,我過去看你。”
鄭予銘聽他這麽說,頓時盼着他簽證早點下來,他真怕自己撐得久了,撐出個鐵石心腸來。
“好,我等你。”
兩人又聊了許久,直到鄭予銘的手機沒電了,才結束了這段漫長的通話。
手機滾燙,他塞進褲兜裏,靠着牆閉上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耳邊沒有了劉祺君的聲音,他突然覺得太安靜了。異國他鄉的醫院走廊充斥着消毒水的氣味,穿堂的冷風吹得他渾身發抖,他這才感覺到冷,明明方才聊天的時候他那麽暖和,覺得連心口都是熱的。
他從未如此愛着一個人,愛到連對周圍溫度的感知都與平時是不一樣的。
過後的幾天,兩人斷斷續續地打過幾個電話,聊的時間都不長。鄭予銘太忙了,不僅要照顧母親,還要安排護工的工作,聯絡母親的律師,幫忙準備一些法律文件。醫生每天都要與他讨論後續的治療方案,提出的建議在母親的不配合下顯得異常艱難。
鄭爸爸徹底忙得不見蹤影,只有偶爾落在病房的外套或圍巾能看出他來過。
不過danny醫生每天都催他去擦藥,他忘了,對方索性追到病房來,吊兒郎當地與美女護士們搭讪後才作勢要在鄭媽媽面前給他上藥。
鄭予銘可不敢讓他吓到母親,連忙拖着他出去,回到他的病房換藥。
抽痕漸漸消退,留下暗紅色的印子。鄭予銘不用再包着紗布了,向他問了幾句,得知只要每天按時擦點藥,就不會留下太明顯的痕跡。他謝過danny又返回母親的病房幫忙了。
y拿他沒辦法,本欲與他多聊些,結果這個清俊的東方男人眼裏根本看不到他暗中那些刻意親近的動作和眼神,滿心滿眼都是擔憂陰郁,臉色一日比一日憔悴,看得他心疼。
freda小姐笑話他:“nico眼裏可沒有你,你就算每天換身衣服他也注意不到的。”
y擡起下巴:“我每天換衣服當然是為了給美女們看的,freda難道不喜歡嗎?”
freda回他一記調笑:“你要是真的肯朝我們敞開懷抱,就不該拒絕姑娘們的party邀請。”
y無奈聳肩,他可編不下去了。
freda看他表情,笑了會兒才朝他機靈地眨眼:“我聽anna護士說好像有戀人,她值班的時候碰到過他和對方打電話,據說也是個中國人。”
y懊惱道:“這些東方男人怎麽了?就不能把眼睛朝我們這些高大英俊的外國帥哥身上停一會兒嗎?”
freda哈哈大笑,很是同情他的單相思。
國內的春節假期一晃而過,上班族們在哀嚎中開啓了工作模式,拜年的恭喜聲完全不能掩蓋住大家憊懶又不情願的心情。
劉祺君的父母還在老家沒回來,他一個人提着禮物接連幾日拜訪了老朋友老客戶,順便見了回曾經的上司。
對方比他看得清,勸他考慮清楚,早日脫離公司,免得被公司反咬一口。
劉祺君不敢跟他說付允笙對他委以重任的事,怕他寒心。
年假過後他也不得不開始上班,即使記挂着鄭予銘那邊的情況,卻也幫不上忙。
一開年,公司果然開了個大會議,提出要進軍大型活動項目的計劃,以兩大策劃部為中心,其他部門輔助配合,争取拿下幾個大賽的承辦或協辦權。
年前出盡風頭的付允笙自然成為了大家關注的重點,年輕英俊有手腕的新人自然獲得了大家的矚目,連帶着一旁的劉祺君身上都投射了不少好奇或探究或審視的目光。
付允笙很主動地表達了會努力争取的态度,引來另一個主策部門的不滿。
劉祺君眼神動了動,沒有多話。
會後,付允笙在部門例會上宣布了這一消息,随即又宣布三個月後的全國大學生建築設計大賽正在前期策劃階段,如果大家不反對的話,就先從這個項目入手。他把相關的資料簡單介紹過一遍,顯然是經過精心準備的,說是讨論,其實早已有了決定。
劉祺君很不适應這種方式,明明他們是正副手,許多事情的決定權卻全部在付允笙手裏,某些時候對方甚至不會與他提前說明。
看到他臉色不愉,付允笙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什麽,會後問他:“你怎麽了?是不是我做得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
劉祺君搖搖頭:“沒什麽,我最近一直這樣子。”
“鄭予銘他母親……”
劉祺君不願多說,岔開話題:“大學生建築設計大賽一般不都是建築協會之類的在辦嗎?你怎麽打起這個主意了?”
“你還記得年前我們幫tn設計所策劃了年會吧?這個消息是他們公司高層透露給我的。”付允笙也坐下來,正經道,“這幾年大學裏出現了很多出色的設計師,各大設計所和工作室都盯着呢,想提前挖人。這個活動經費很高,請來的評委也十分有分量,所以每年舉辦的規模都很大。但是得益的一般都是那些設計所和工作室,當然了,還有那些優秀的參賽者。”
劉祺君點點頭,這種類似于行業競選的比賽都會出現許多意想不到的潛力股。
“所以建築協會開始哭窮了,各方商量到最後,決定名頭還是建築協會的,但是承辦方和協辦方得由其他設計所或公司來辦。這比賽是賺名聲搶人才的好機會,各家公司搶着要,tn設計所今年争取到了這個承辦權,正在尋找協辦單位。”付允笙簡單介紹過背景後,繼續道,“tn設計所的設計能力當然是毋庸置疑的,但是這麽大一個活動,光憑他們設計所是絕對辦不成的,他們想找個專業的展會策劃公司幫忙。”
這種事不難想通,付允笙和tn設計所的高層本來就有交情,年前又幫他們辦了場完美的年會,當然得到了對方的贊許,此時提出協辦意向也是情理之中。劉祺君點點頭,問:“他們找你談過了?”
“嗯,聊過。”付允笙大方地承認了,也表達了自己的意願,“我想把這個項目拿下來,部門裏的人能力都不錯,雖然暫時還沒有接手這種大項目的經驗,但是我相信大家很快就可以适應的。你覺得如何?”
“挺好的,鍛煉人。”劉祺君的手指點了點桌子,斟酌着說道,“tn設計所不會把賭注壓在我們一家公司身上,肯定也問了其他公司的意向,如果我們想脫穎而出,得提前準備充分。”
“這是當然的。”付允笙一笑,“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夠從旁協助,有你幫忙的話,相信我們一定可以事半功倍。”
劉祺君的經驗和能力放眼整個公司都是頂尖的,為人又穩重坦率,自然是不二人選。只是他心裏一直惦記着鄭予銘,不知道簽證什麽時候能下來,對着上司也沒什麽樂觀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