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二章
鄭予銘柔柔笑開:“對呀,所以媽媽你要多抱一會兒,別人可沒這個福利。”
“跟誰學的,油嘴滑舌的?”鄭媽媽露出個笑,掙脫了他的懷抱,“媽媽困了,想睡會兒,你去找醫生看看傷,我剛才手下沒個輕重……”
看她又要哭,鄭予銘連忙打斷:“我真沒事,媽,我就是看着瘦,沒那麽不經事,你乖乖休息。”
他是個什麽模樣別人不知道,當媽的還能不知道嗎?她兒子從小養尊處優的,連點重活都沒怎麽幹過,更不曾同人動過手,哪裏受過這種委屈?她後悔得要死,只能說:“我這裏沒事,睡着就好了,你快去。”
母子二人争執不下,最後還是鎮定劑的藥效上來,鄭媽媽躺下沒兩分鐘便睡着了。
鄭予銘确定她短時間內不會醒來,才按着肩膀出去看醫生。
值班的美女護士見到他,紛紛跑過來關心問候。
醫院裏少有東方面孔,特別是鄭予銘這樣一連好幾天衣不解帶伺候家人的,還生得溫文爾雅,言行舉止極有風度,就連略顯浮誇的美式英語到了他嘴裏,都顯得溫吞而浪漫,要不是知道他父母都在美國定居,他偶爾也會說些當地俚語,護士們都要以為他是個在英國留學過的紳士了。
鄭予銘的身高在美國并不算高,只有,圍上來的護士裏就有兩個比他還高的,美國姑娘們骨架大,曲線窈窕,更襯得他此刻消瘦蒼白。姑娘們一驚一乍的關心擾得他頭疼,他卻只能微笑着感謝着她們的好意,問清楚看傷的科室,在一位金發碧眼美女護士的陪同下離開了。
解開襯衫的時候,陪同的護士捂着嘴驚呼,被醫生趕了出去。
一道紅色的抽痕斜斜跨過他的肩膀和左胸,因為有段時間了,抽痕已經腫了起來,襯在他雪白的皮膚上更加觸目驚心。
醫生詢問了過程,誇張地同情了他的遭遇,主動幫他擦了藥,纏上紗布,叮囑他每天記得擦藥換紗布,看他一臉不在意的模樣,立刻把他的藥拿回來,改口道:“以後你每天下午三點到我這裏來,我幫你換藥。”
鄭予銘正要拒絕,醫生已經開始幫他扣襯衣的扣子:“就這樣,我們離得近,你不過來的話,我就去過去找你。”
鄭予銘擋下他的手:“我自己來。”
醫生聳聳肩,退到一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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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予銘把衣服穿好,這才擡頭仔細看這位年輕醫生。
這是位典型的美國男人,人高馬大,肩膀寬闊,深棕色的頭發,湛藍的一雙眼,鼻梁又直又挺,難得的是臉上沒有一絲胡茬,笑起來的時候爽朗又熱情,即使穿着醫師袍,依然能看到裏面西服下鍛煉得宜的健壯身體。
“danny,你可以叫我dan。”醫生主動伸出手,俏皮地朝他眨眼,“是不是覺得我很帥。”
鄭予銘莞爾一笑,頓時覺得這位醫生很有趣,回握過去:“我是nico,你好。”
“哇,你們東方人笑起來都這麽溫柔嗎?”danny誇張地看着他,懊惱道,“怪不得最近來找我搭讪的美女們都少了,原來是都跑去看你了。”
鄭予銘搖搖頭:“她們只是過去問候我媽媽。”
兩人又寒暄幾句,鄭予銘興致不高,很快告辭了。
回到病房,媽媽還在睡。鄭予銘松了口氣,不一會兒,他父親就到了。
一進病房,鄭爸爸走過去抱住他:“予銘,辛苦你了。”
鄭予銘回抱住:“爸,你忙完了?”
“還沒有,過來看看你媽媽。”鄭爸爸松開他,看着妻子沉睡的面容,小聲問他,“你媽媽怎麽樣?”
“老樣子,哭了一陣,剛打了鎮定劑睡下。”鄭予銘看他父親也是一臉疲态,便問,“公司那邊有麻煩了嗎?”
“還不都是那些事,律師在應付。”鄭爸爸嘆了口氣,“我這幾天實在忙不過來,你受累了。”
“說得哪裏話,兒子照顧媽媽,理所應當的。”
父子倆在病房待了會兒,怕打擾病人休息,一起出去說話了。
鄭爸爸大概說了下現在的情況。
經紀公司正在和劇院的人打官司,賠償問題牽扯到好多方面,需要取證,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他的經紀公司這邊照常布置畫展,不允許他突然取消籌備了半年多的計劃,但是公司體諒他妻子出事,除了畫展當天必須出席外,其他時間都不強制要求他出現。
話雖如此,自己的畫展不上心怎麽行,他還是得去畫展現場監督檢查。
說着,鄭爸爸揉了揉眉心,疲态盡顯。其實他也好幾天沒睡好了,忙畫展的事情之外還要和妻子的律師溝通,每天還要過來探望妻子,陪幾個小時,原本就不算健壯的身體愈發消瘦,父子倆站在一起,簡直就像兩株一吹就要倒的樹苗。
父子倆對看一眼,各自苦笑。
鄭予銘嘆氣:“忙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鄭爸爸點點頭,擡手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啊!”鄭予銘措不及防地喊了一聲,手搭上肩膀,一張臉扭曲起來。
鄭爸爸吓了一跳,臉色頓時變了:“怎麽了這是?”
鄭予銘還未開口,鄭爸爸拉開他外套,就看到襯衫裏隐約綁着的紗布,臉色一沉:“這是怎麽回事?”
鄭予銘無奈,只好簡單把之前的事說了一遍。
鄭爸爸聽完眉頭擰起:“你男朋友和你媽說什麽了?”
“不知道,應該是在勸。”鄭予銘聲音低了下去,臉上難掩擔憂。
鄭爸爸沒有見過劉祺君,也沒和對方交談過,不知道劉祺君到底是個什麽人。父子倆少有談心的時候,此刻難得空閑,鄭爸爸就問起了劉祺君的情況。
鄭予銘并不擅長對外介紹男友,平時對着同事朋友陌生人,他簡單一句“這是我男朋友”就帶過了,大家也不會多問,碰到父母這種要仔細詢問的,反而不知道怎麽說才好,
他曉得劉祺君千般好,卻不知道要怎麽表達出來,只是不斷地重複:“他很好,很溫柔,很體貼,很愛我。”
鄭爸爸看着他語無倫次的模樣有些失笑,一句句地問着。家裏幾口人,有沒有兄弟姐妹,做什麽工作,性格如何,兩人怎麽認識的,相處時有沒有争執……
他是個溫和又耐心的男人,除了偶爾有些冷淡和神經質外,還算是個不錯的父親。他并不擅長和兒子讨論對方的伴侶,卻又覺得身為父親還是應當仔細過問一番。他問得很仔細,比婚介所的劉大媽還要問得細,方方面面都打聽,還有些奇怪的問題不斷蹦出來。
比如:
“他睡覺喜歡平躺還是側躺?”
鄭予銘呆了呆,劉祺君喜歡抱着他睡,所以……他猶豫了下,回答:“側躺吧。”
“喜歡吃洋蔥嗎?”
“不喜歡。”
“抽哪個牌子的煙?”
劉祺君沒在鄭予銘面前抽過煙,鄭予銘只能偶爾聞到他身上殘留的煙草味,并不能清晰地說出到底是哪個牌子,只好搖頭:“不知道。”
“喜歡刺猬嗎?”
鄭予銘想起劉祺君家裏那張照片,回道:“喜歡貓吧。”
“洗衣服洗得幹淨嗎?”
“幹淨。”
“會經常說愛你嗎?”
“……”鄭予銘還未張口,臉先紅了起來,面對冷淡着一張臉問出這種問題的父親,很是窘迫,吞吞吐吐半晌,才點了點頭。
鄭爸爸目光溫柔了些,看着他道:“你很少這麽了解一個人。”
鄭予銘一怔,竟有些無言以對。
他性子冷,雖然心思細膩敏銳,卻很少去留意另一個人的方方面面,即使是他的父母,也因為聚少離多而有些感情生疏,父母私下的一些小愛好,他未必都知道。身邊的同事他熟悉些,那也是日日相處總結出的經驗。
而劉祺君……他和劉祺君在一起幾個月,經歷了不少事,回憶起來似乎也沒什麽大的起伏,淨是些瑣碎小事。劉祺君把他的愛好性格摸得門兒清,自己卻沒有仔細鑽研過對方的喜好。然而經父親這麽一問他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對劉祺君也已經如此了解了。
“你這麽喜歡,那對方應當是一個很好的人。”鄭爸爸笑了笑,眼神卻帶了幾分涼意。
鄭予銘看得心驚,看向父親的目光中便多了幾分忐忑不安。他試探着開口:“爸,怎麽了?你不喜歡他嗎?”
“他是你男朋友,我要怎麽喜歡?”鄭爸爸半真半假開了句玩笑,臉色沉了下來,凝重道,“予銘,你這幾天在醫院照顧你媽媽,有沒有考慮過別的事情?”
“什麽事情?”
“你……”鄭爸爸頓了頓,擡眼注視着他,眼裏有慎重的意味,“你打算一直留在中國嗎?”
鄭予銘抿了抿唇,沒有說話。他早前的打算是在國內工作二十年,等四十幾歲就退休,移居到國外養老,然而現在有了劉祺君的存在,他的計劃也随之擱置,沒有仔細想過。
“我和你媽媽都老了……”鄭爸爸長長嘆息,“這幾年我總是陪着你媽在全國各地巡演,才覺得夫妻相處的日子越來越少,年輕時候太輕狂,忙着自己的畫展,忽略了你媽媽。現在雖然盡量陪着她,你媽媽對我的依賴也淡了很多,受了傷挨了委屈也不願意同我講。我總是粗心,看不到她在人後有多難過,強撐着做了多少事……”
鄭予銘斂下眉目,靜靜地聽。
其實這些話,他聽着是有些難受的。
小時候父母都忙,一個整天各地采風畫畫不見蹤影,一個天天跑舞蹈室到處比賽表演,也見不到人。要說孤單寂寞,他才是頭一位。後來他升了大學,父母辦了移民,想帶他一起,他不願意。在家裏尚且孤獨得沒有人可以說話,要是去了陌生國度,豈不是要孤單至死?
有時候他也不知道父母是怎麽熬過那些年的,明明也是聚少離多,卻一直沒有人提過離婚,見了面,兩人還是恩愛不已。倒是移民後,兩人住在一起,工作也盡量協調在西雅圖,雖然也免不了出差,但是湊在一起的時間長了,反而感情更加深厚了些。
也許是年紀大了,父親的畫技也磨練成熟,采風的時候少了,即使有,也是陪着母親到外地演出,順便采了。他們這幾年感情好,也一直勸着鄭予銘定居到國外,每年過年相處的這一個月,總是想方設法給他介紹工作、介紹男朋友、甚至裝病,就想把他留下來。奈何鄭予銘還是更喜歡國內的氛圍,遲遲沒有答應。
鄭爸爸此時重提,鄭予銘卻不能像前幾次那樣置若罔聞,因為今年出了變數——母親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