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八章

劉祺君抿了抿唇,緊閉着嘴巴不說話。

付允笙的意思其實很明顯,鄭予銘最近陪在父母身邊,各方面的壓力綜合起來十分被動,很容易心理不穩,開始不安,會變得沒有安全感。

劉祺君一直覺得,安全感這種東西,是自己一直以來缺乏的,但是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他內心的忐忑和恐慌已經被鄭予銘的愛完全治愈,他現在比任何人都确定自己擁有一段穩定且牢固的感情。所以當時雖然沒能親自陪在鄭予銘身邊,鄭媽媽養病期間也很少接到鄭予銘的電話,但是他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們的感情會出問題,并且他确信,鄭予銘在感情上也不會動搖。

然而現在已經不是感情的問題了。

鄭媽媽的一條腿癱瘓了,随之而來的就是兩個家庭的問題了。

作為成年人,一個金牌紅娘的兒子,劉祺君比任何人都明白現實條件對愛情的影響。這也是這段時間他情緒低落并且精神緊張的最大原因。

鄭媽媽的腿受傷,心理開始出現問題,就算鄭予銘帶她去看心理醫生,這種心理問題的治療也需要花費很長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裏,鄭予銘一定不會離開他母親,同時,他的心理也會漸漸出現問題——劉祺君并不是懷疑鄭予銘的自愈能力,而是他無比清楚,鄭予銘有一顆強大的內心,但這強大在母親的健康面前不堪一擊。

只要鄭媽媽沒從這場事故的陰影裏走出來,鄭予銘就不會走出來。

換一條思路,即使鄭媽媽能夠平靜接受自己失去一條腿的事實,那她也需要複健吧?需要重新找到精神上的信仰,一個頗有成就的舞蹈家失去最大的事業信仰需要花費多久的心力才能重新恢複正常?一個脆弱的母親,會讓最愛的丈夫而兒子離開自己嗎?而鄭予銘又怎麽可能在她人生最艱難的一段時間離開母親身邊?

劉祺君想都不用想,鄭予銘絕對會寸步不離地照顧輪椅上的母親。

那麽問題來了,如果鄭予銘陪在父母身邊,就會留在國外。即使他的事業在國內,但是以鄭予銘的積蓄和工作能力,在國外重新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并不算難事。至于國內的事業和資産要怎麽處理,只需要交給代理人解決就好。

到時候他們倆怎麽辦?

劉祺君這段時間思考得最多的,無非就是這個問題。

繼續在一起,那麽自己能夠離開父母親朋事業追随他去美國嗎?劉祺君從小在這座城市長大,除了外出探親游玩和偶爾的出差,幾乎沒有離開過這座城市,這裏有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同學師長,他的事業,他熟悉的風景——幾乎是他的全部生活。

愛情是生活的全部嗎?即使是劉祺君最年少輕狂的那段時光,他都不會說出這種無畏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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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有莫大的勇氣為愛豁出一切,卻沒有罔顧責任的權利。

他清醒又痛苦地認識到,橫亘在他和鄭予銘之間的,已經不是簡單的感情問題了。他是家中獨子,他的父母那麽愛他,即使得知他無法結婚生子也熬過了心理上的痛苦選擇樂觀地接受,這輩子已經不指望他能在事業和家庭上有多大的出息,唯願他能找到一個人安穩幸福地過完下半生,周末時能回家陪他們吃個飯看看電視。

這已經是父母對他最大的期盼了,他有什麽資格對父母說他要為鄭予銘遠走他國?

想到這些,劉祺君痛苦地閉上了眼。

付允笙看他這副樣子,雖然無法感同身受,卻明白他的為難之處。他們都太理智太成熟,甚至是鄭予銘,也不會天真地認為愛勝過一切,不然就不會在電話裏處處透出不安。

他們仿佛一對早知道結局是be的熱戀情侶,明知道要面臨慘烈的結局,卻又不甘心地掙紮着,隔着電話維持着表面的恩愛和平,暗地裏卻恐懼地等待着炸彈的引線被點燃。

“你打算怎麽辦?”付允笙問。

劉祺君睜開眼睛:“你覺得我該怎麽辦?”

付允笙這一次沒有反問他,而是說:“我不是你,我不知道。”

“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和平分手,我已經做過了。”付允笙道,繼而微笑,“但是我知道你不會這麽做的,你不像我,你不會放手。”

劉祺君緩緩點頭:“你說得對,我不會的。”

他挺直脊背,眼神堅定,表情冷靜:“我知道我們要面臨什麽樣的現實,但是我不會放棄。他那個人心思簡單,想不到解決辦法,沒關系,我來想。”

“他不擅長處理這些事,沒關系,我來處理。”

“他有他的立場和堅持,我懂,我不會逼他,我尊重他。”

“但是,我愛他。”劉祺君頓了頓,目光溫柔而深邃,“我這一生大概不會再愛上除他以外的任何人了,所以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他走。”

“我的人生已經走過三十年,終于遇到了一個想要白頭偕老的人,我的父母和朋友也很喜歡他,這樣的人我再也不會遇到了,我不能失去他。”他的目光沾染上淡淡哀傷,卻堅持着,“即使很難,我也會努力做到。”

付允笙雖然猜到他不會輕易放棄,但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心中震撼非常。如此固執而篤定的語氣,帶着挾裹風暴的氣場,讓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

劉祺君很少有這麽強勢的時候,大部分時間他都是溫和或嬉笑的,帶一點開朗的痞氣和不正經的調笑,幽默和氣。

付允笙低頭笑了笑,意料之中的樣子。

他知道劉祺君與自己是不一樣的,他知道這是一個多麽優秀的人,能被鄭予銘那麽挑剔的人對外承認并且深愛如斯的人,怎麽會不好?只是劉祺君的好,竟然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

太溫柔,太篤定,愛得太深沉。

他甚至有點羨慕——因為自己永遠成為不了這樣的人。

鄭予銘坐在醫院草坪邊的長椅上,手裏握着一杯咖啡,仰頭看着天空發呆。

一條圍巾遞過來y換了日常衣服,笑着說:“老遠就看見你了,天氣這麽冷,你怎麽穿這麽少?把圍巾圍上吧。”

鄭予銘搖搖頭,舉了舉手裏的咖啡:“有熱咖啡,不冷。你下班了?”

“是啊,你呢?”danny坐在他旁邊,“我中途回去看過你一次,你在睡覺,後來再回去你已經不在了。”

“嗯,陪我媽媽看心理醫生去了。”鄭予銘笑着說,“謝謝你,讓我在你辦公室休息。”

“不用客氣,你每天過去都可以。”danny握着圍巾,看着他的臉色有些擔憂地問,“你媽媽的情況還是很糟糕嗎?”

鄭予銘表情淡了些:“醫生說腿需要調養,雖然現在沒有知覺,但是通過外部刺激可能會有所改善,所以他建議我們幫助她積極做複健。”

“既然還有希望,你媽媽應該情緒好多了吧?”

“好一些了,現在已經能接受腿不能動彈的事實了,但是……”鄭予銘苦笑,“我和爸爸的安慰還是無法彌補她失去一條腿的痛苦,醫生說她現在的心理狀态再持續下去不利于接受治療,建議我們帶她去看心理醫生,能夠早點開始複健比較好。”

“的确,心理醫生會有幫助的。”danny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不要太擔心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鄭予銘點點頭。

y看他的表情并沒有更輕松一些,便試探道:“怎麽了?還有其他困擾?”

鄭予銘搖搖頭,并不打算跟他講。他與danny雖然熟悉了一些,到底不是親近的人,并不想把自己的事情全部告訴他。

工作室最近遇到了麻煩,他卻不能趕回去幫忙,只能盡自己所能把手裏欠下的幾個設計稿抽時間畫好發給助理,交代其他人接手後續事宜。劉肅不肯告訴他公司遇到了什麽麻煩,只是讓自己專心照顧母親,每次電話講不到十分鐘就匆匆挂斷了。

鄭予銘了解劉肅,他是個可靠且穩重的男人,公司的日常事宜都會向自己交代一聲,但是遇到困難卻很少告訴他,而是默默解決,他越不肯說,說明事情越嚴重。雖然他非常想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工作室上下似乎被劉肅勒令封口,誰也不肯告訴他。按理說,作為工作室的老板之一,鄭予銘絕不可能什麽都打聽不出來,但是他現在實在心力交瘁,并且他不想用調查的方式懷疑劉肅,所以并沒有着手去查。

而劉祺君那邊……他深吸一口氣,表情複雜。

這段時間,他不敢經常給劉祺君打電話——即使他每天都迫切地想聽到對方溫柔鎮定的聲音。他知道自己的狀态有些失常,敏感、慌張、不安、混亂……他怕被劉祺君聽出來,怕對方受到影響。他不敢過多地說明自己遇到的窘境,劉祺君太聰明了,會從他字裏行間的描述聽出蛛絲馬跡。

因為腿部受傷,母親這段時間的精神非常不穩定,一開始非常排斥周圍有人,把所有人趕走後就對不斷捶打自己的腿,後來又非常怕身邊沒人,尤其是自己和父親都不在身邊時,母親就變得非常焦躁,沒有安全感,忍不住發脾氣。她一直是個溫柔優雅的女人,受傷之後卻像是換了個人似的,變得神經質且暴躁易怒,只有自己和父親陪在身邊的時候她才會穩定下來,偶爾同他們說說話,笑起來時依稀能看到平日溫柔娴雅的影子。

她變得非常依賴家人,下午去見心理醫生的時候都不肯一個人進去,他們勸了好久,她才肯一個人進去。

鄭予銘從小到大都沒與媽媽這麽親密過,這段時間卻充分感受到了一家人在一起是什麽感覺。可是那溫馨好似缺了一角,他總覺得若是能夠再多一個人,一定會更幸福些。

不知不覺間,他竟然學會了劉祺君說話的語氣,會開玩笑,會說俏皮話逗父母開心,會拐彎抹角地哄騙媽媽喝藥接受檢查……愛情和相處的确能夠改變一個人,他也是這時候才察覺到,劉祺君的影子已經融入他生命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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