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厲害的柳施逄

接下來一路上沒人講話,車子跑得飛快,沒多大會就進了那座神秘的園子。

柳葉下車給柳施逄開門,于魚很自覺地從另一邊爬下車。

夜色下的屋子門前亮着盞燈,看起來跟邊上其他房子沒有區別,但于魚知道,一旦進入這扇大門,門後便是另一番景象另一個世界。

他站定後回身,打算讓柳施逄先行,眼前所見卻讓他卻驚訝瞪大了眼。

也沒見柳施逄有什麽動作,只是伸出手掌,那高傲漂亮的柳葉司機就慢慢變小變小,最終化成一片真的柳葉躺在他手心,于魚再眨眨眼,面前的汽車變成腳邊一塊普通的小石子,而柳施逄本人也恢複他從前衣袖飄飄長發飛揚的樣子。

這不是于魚第一次見他使用法術,然而從前就算見了也不敢直視,都是害怕居多,現在知道這些妖怪并無惡意,無意識間就少了些驚懼多了些好奇,特別是這樣變魔術一樣能把活生生一個人變沒的法術,更讓他的好奇心蠢蠢欲動。

于魚不自覺往柳施逄那走了兩步,踮起腳尖打量他還未收回的柳葉,瞪得圓咕嚕的眼睛裏滿是興趣,嘴巴也因驚嘆微微張開,這讓他的表情生動起來,多了些這個年紀該有的活潑。于魚看了一陣,竟還伸出指頭戳了戳那片葉子,然後意識到什麽,馬上縮回來,就跟幹了壞事的小孩子一般把手藏在身後,擡頭讨好地笑了笑,星子般明亮圓溜的眼睛彎成月牙,“他就是司機先生嗎?是您變出來的?您好厲害。”

柳施逄臉上閃過一瞬的不自在,很快就被掩藏在面無表情下,他把柳葉放回袖子裏,見于魚的眼睛也跟着移到袖子口,僵了僵,又把手拿出來攤開往前送了送。

“唔?”于魚驚訝得都忘了之前是多害怕這個妖怪,“……要、要送給我嗎?”

柳施逄的脖子以一種微不可查的的幅度點了點,于魚見了,忍不住贊嘆:“您果然是個好妖怪。”然後他又遺憾地搖了搖頭,說:“只是這個我不能要,雖然我什麽都不懂,但這片葉子一看就不普通,我又不會法力,也無處用它,給我太浪費了。”

柳施逄挑了挑眉,也沒堅持,他收回葉子幾個大步踏進大門,于魚緊跟在後邊。

門內曲水回廊湖光山色別有洞天,遠遠一個拐角已經看見曹毛毛的身影,柳施逄突然停下來,他回頭指了指于魚脖子上的護身符,說:“這個也可以化形,改日我教你。”說完他衣袂飄飄步下回廊,很快消失竹林裏。

于魚呆呆立在原地還沒消化他話中的意思,曹毛毛已經一蹦一蹦跳到眼前,拉着他的手叫道:“于魚于魚你來了!最近悶死我了,你要陪我玩!”

于魚被他拉着走,曹毛毛看看左右,奇怪道:“對了,你是怎麽來的?大黑一直跟在我身邊,難道師父派了其他什麽去接你?”

“是柳先生接的我,他剛才還在這,現在或許有事吧,已經離開了。”

“什麽?!”曹毛毛驚得蹦起來,“我師兄?!于魚你沒看錯吧,真是我師兄?!他竟舍得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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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魚被他的反應逗笑,樂道:“難道天底下還有很多柳先生這樣的人物能讓我看錯麽?”

這話一出,曹毛毛頓時得意起來,他搖頭晃腦道:“那是,別說人物,就是妖物魔物仙物鬼物,這六界內也只有一個我師兄。”

于魚笑着點點頭,說:“柳先生自然厲害。”

曹毛毛卻突然安分下來,狐疑地盯着他的臉看了一陣,道:“……哎,不對呀,于魚你從前說起我師兄不都是這幅表情嗎?”他先做了個低眉垂眼的可憐樣,而後又換做一張含笑的臉,“怎麽現在是這個樣子了?”

于魚愣了愣,看來有些赫顏,“……從前是我的錯,但憑外表就認定人的好壞,柳先生看似嚴肅,實則熱心,是我不不該、不該視他為洪水猛獸。”

這下輪到曹毛毛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了,師兄熱心?熱心于什麽?熱心練功把人拍飛,熱心制冷把人凍僵麽?

他看着于魚因慚愧而微微發紅的臉,內心感嘆,果然天下最難懂的就是人心了。想他從前為了撮合這兩個花了多少力氣啊,結果差點被于魚揍一頓,現在呢?他撒手不管了,這一人一妖反倒好起來了!

唉,月老不好做喲。

曹毛毛帶着于魚左拐右拐,來到一個陌生的房門前,伸手推開,裏邊竟又是一番小天地。巍峨高山,潺潺流水,鳥語花香,微風習習,若不是已經見識過這房子的奇妙,于魚都要以為他這是身處夢境了。

一步步踏入這片仙境般的天地,曼妙景色中最顯眼的便是溪流旁那株高若大樹的狗尾草,草莖粗如竹竿,花序大若雞毛撣子。

曹毛毛看見于魚眼中的驚嘆,自得得眉飛色舞,他指着巨大的狗尾草道:“看見沒,這就是我的本體了。”

于魚上前繞着那株不似草的草轉了兩圈,嘆道:“實在太了不起了,要修出這樣的成果,必定很不容易吧。”

“那當然,若是那樣簡單,天下豈不是妖物成群了?本來世間萬物修妖已經不易,若是虎狐狼蛇那樣有點靈性的動物,天分好些百十年便有成者,可是像我與師兄這樣本就無甚靈性不動之物,沒個數百上千年可不成。只是你看,動物遇到危險尚能躲一躲,不動之物便只能任人宰割,便是有了點靈性,又誰能保證修妖間千百年平安無事?天災人禍不論哪一個都足以絕了我們的路。所以天下妖物多以本體為獸者居多,我和師兄這樣的,十個手指頭便能數的過來。”

于魚聽了更加敬佩,曹毛毛又道:“可若跟師傅比,我和師兄就不值一提了。師傅本體是塊巨石,萬年生靈性,萬年化人形,這天下間再無第二塊成妖之石。我跟師兄有幸得他庇護,才能修成正果,如沒有他,哪有我們。”

于魚想起那個曾經嘤嘤哭泣的施岩,實在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了不起的妖物,這房子裏三只妖怪,沒有一只靠得僥幸走到今天,由不得人不敬畏。

“師父如今多大他自個兒也弄不清,我已兩千五百餘歲,師兄再過兩年就是萬年大劫,若是過不了,就此灰飛煙滅,過了,那六界于他便如無物來去自由了。”

于魚聽得一陣恍惚,這些事實在不是他能想象的,妖怪們動辄千百歲上萬歲,就如曹毛毛所說,動物成妖有天分者也有個百十歲,反觀人類,區區幾十年,在他們面前渺小短暫只堪彈指一揮。

“……我從前未曾想過這些,一昧害怕,現在看來,天下生靈都是這樣了不起,實在讓我、讓我慚愧。”

曹毛毛卻道:“你也別害怕都害怕,敬佩都敬佩,就跟人分好壞一樣,妖怪也有好有壞。有像我跟師兄師父這樣本本分分修煉的,也有走歪門邪道的,你們人類的一些鬼神傳志也不見得全是瞎編亂造,妖界還就有些妖怪專門以吸人精氣來滋養自身,不過這樣的,大多躲不過天劫懲罰,早早就沒了。”

“那……它們為什麽不好好修煉偏偏要做壞事?”

曹毛毛搖搖頭,“專心修煉不是說說便能成,誰都有欲望,妖怪更不例外,人好享受,妖怪也愛享受,潛心修煉意味着忍受孤苦寂寞,不是誰都能像師父那樣一睡睡個萬年,也不是誰都能像師兄那樣萬年如一日一門心思只知道練功,好不容易能化形,當然要好好享樂一番。這樣既不想修煉又想享受,只能走捷徑。”

“走捷徑……成了一勞永逸,敗了萬劫不複,它們倒是豁達。”

“呵,”曹毛毛樂道:“這也算誇獎麽?那我這樣乖巧規矩的你豈不是要給我表彰?”

于魚聽後也樂了,方才無故低沉的氛圍漸漸開朗,曹毛毛拉着他往外走,“行了,我把我們三只的老底都跟你透露了,從此以後你可不能把我們當成外人看。”

于魚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我的事你們都知道,就不比說了吧。”

“誰說的呀,我當時找到你是梅執義算出來的,說你是天煞孤星的命格,現在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你從前的事我可是一個都不知道,改天找個時間你給我們好好講講,人類的生活還挺有意思呢。”

經他這麽一說,于魚便又想起來,“梅先生還好麽,這麽久沒見他,是不是身體損耗太大了?”

曹毛毛擺擺手,不太在意,“不用擔心他,梅家好歹存在了幾千年,不至于這麽一點法子都沒有,梅家人也不是那麽沒用,若是一般鬼怪碰見他們可占不了便宜呢。”

于魚好奇道:“你呢,你跟梅先生哪個厲害?”

曹毛毛仰起腦袋,“當然是我厲害,梅執義還嫩了點,他老爹來差不多,不過如果是師兄,梅家人全上也不打緊,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梅家老祖宗出來,或許能跟師兄打一場。”

“那個老祖宗那樣厲害嗎?”

“唔……可以這麽說吧,聽師父講他已經是個半仙了,用你們人類的話說,那才是個真正的老不死,兩千多歲的人,我就知道這一個。”

于魚又是驚嘆,“兩千多歲?那該有多老?一般老人家七八十歲牙齒便掉光了,滿臉褶皺,還有的走都走不動,他得是個什麽樣子?”

曹毛毛噗噗地樂,哈哈笑道:“他雖然年紀大,可不是個老頭子,按梅執義的說法,梅家老祖宗外表看起來是個三四十歲的模樣,常年閉關練功,梅家人相見他一面都難,或許再過幾年,他就成仙飛升了。”

于魚滿臉的不敢置信,只能喃喃道:“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還早呢,你見得還少,等以後見多了就不奇怪了。”曹毛毛關上門笑道。

兩個繞下回廊邊上的一處臺階,于魚回頭看了看,奇怪道:“大黑先生呢,他不是一直跟着你嗎,怎麽今天沒看見?”

曹毛毛臉色一變,帶着幾分咬牙切齒道:“我讓他給我買雄黃粉去了。”

“為什麽要雄黃粉,這裏有蛇嗎?”

“沒錯,不但有,還是一條巨大無比臉皮奇厚的王八蛇!”

于魚聽他的語氣,便知道這裏邊必定有什麽不愉快的事,他想了想,沒接話茬,轉移話題,“你上次說妖王要尋上門,他來了麽?”

曹毛毛臉色奇黑無比,磨牙嚯嚯,“他就是那條蛇!”

“……哦。”于魚尋思一下,識相地閉了嘴。

一人一妖穿過小樹林,來到另一座花團錦簇百草環繞的院子,曹毛毛一腳踢開院門,不客氣地喊道:“老頭,快出來!”

過了一會也沒動靜,曹毛毛哼一聲,“再不出來我就把你的這些寶貝兒全拔了!”

院子中央的屋子裏馬上奔出一個緊張兮兮的身影,施岩指着曹毛毛泫然欲泣:“你這逆徒!天天威脅為師!”

曹毛毛吐吐舌頭,走到石桌邊翹着腿坐下,又招呼于魚來坐,于魚前邊聽過曹毛毛的話,再不敢敷衍,規規矩矩跟施岩打招呼,“施先生您好。”

施岩眨眨淚花,寶貝般捧着一盆不知名的草走出屋子,“于魚于魚你來了,小柳在哪裏,我要找他告狀!”

“呃……”于魚尴尬地看看這兩只妖怪,老實道:“柳先生剛才一進門就與我分開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裏。”

曹毛毛抖着腿做鬼臉,“找師兄也沒用,你這些事師兄早就懶得管了,哼。”

眼見施岩有大哭的趨勢,于魚連忙道:“施先生,毛毛跟你開玩笑呢,咱們還是坐下說話吧。”他又看了眼曹毛毛,讓他少說兩句。

曹毛毛忿忿瞪着施岩懷中那株草,哼了聲,到底沒再說話氣他師父。

于魚也看見施岩懷中的草了,他仔細看了幾眼,怎麽瞧都是一株普通的草,但是他又不敢胡亂說話,于是虛心問道:“施先生,你懷裏這是什麽?”

說起這個,施岩馬上喜笑顏開獻寶一般把盆栽遞出去,“這是我在院子裏新發現的一株草,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怎麽樣,可愛吧。”

曹毛毛酸溜溜道:“不就是棵雜草,你還當成寶。”

施岩反诘:“你當初也是一顆雜草,憑什麽看不起它!”

“你拿它跟我比?!”

“是你先亂說話的!”

“要不是你天天把雜草當成寶貝抱着我幹什麽亂說話?!”

“要不是你天天欺負我我幹嘛把草當成寶貝!”

“是誰說要再找個貼心小徒弟不要我的?!”

“是誰先氣我的?!”

“是你!”

“是你!”

“你你您你你你你你!!”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

于魚不知道這兩只千歲萬歲的妖怪這樣幼稚地吵了多久,總之等他趴在石桌上一覺睡醒,邊上兩只還在大眼瞪小眼。

他摸摸肚子,餓了,晚飯就沒吃,現在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那個……你們能停一下嗎?”

那兩只一同轉過臉來,兩雙紅通通的眼也一起瞪過來,于魚往後退了退,讪讪道:“我餓了,有吃的嗎?”

曹毛毛面無表情地喊了一聲:“大黑!”

去買雄黃粉的大黑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悄無聲息出現在院門外,曹毛毛道:“你把于魚帶到竹林裏去。”

大黑:“是。”

于魚看看這兩只,又看看大黑,權衡一番,起身離開,還不忘交代一句:“你們別瞪了,傷眼睛。”

他一走,剩下兩個立馬松懈攤在桌上,曹毛毛使勁揉着眼睛,“哎老頭,就把他丢進竹林裏不管可以嗎?”

施岩好似也忘了前一秒還要跟徒弟拼個你死我活的怨氣,賊兮兮一笑,道:“怕什麽,小柳還在裏邊呢。”

“正是師兄在裏邊我才擔心呢……唉,不管不管,這兩個我可真看不懂,就随他們去吧。”

施岩斜着眼看他,“別說這兩個你看不懂,另外兩個你也看不懂。”

曹毛毛奇道:“還有哪兩個?”

“唔……一個是條蛇,一個是株草,你看,看不懂吧。”

“……老頭,你的寶貝都不想要了吧?!”

“哎呀放下放下!你這逆徒!!”

于魚跟着大黑繞繞轉轉好一陣,終于看見一片竹林,大黑在林子外停下,對于魚做了個‘入’的手勢。

于魚遲疑着跨進一步,回頭想問一問吃的在哪裏,卻驚見原本一步之外的大黑不見了,不僅如此,身後的景物也由原本的小橋流水變成一望無際的竹林,他正處在林子間。

于魚驚愣了一會,慢慢會神來,想來曹毛毛沒有緣由騙他,既然讓他進林子,必定是有原因的。他定定神,慢慢地順着面前的小路往前走。

這林子是柳施逄的地盤,不論誰闖進來他都第一時間便能感知,除非是施岩,其他任何東西都會被他丢出去,是以大黑才會在竹林外止步。

只不過如今他卻沒動手,仍舊盤腿坐在石頭上,面前空氣跟水紋一樣蕩開,形成一個幻鏡,鏡子裏的人類懵懵懂懂左顧右盼正朝他這個方向緩緩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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