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約會 【第一次約會注意事項】
晚風和煦,夕陽鋪照在地上。
從便利店出來,南栀沒馬上上車,而是在門口的花壇邊坐下了。
她把懷裏抱着的一大袋東西放到花崗岩上,雙手後撐到身後,懶洋洋地仰頭看季尋:“坐嗎?”
這地方經常有買了關東煮,三明治的學生過來占着。
放了學,臨回家,門口買點吃的,就坐在便利店門口的花壇邊,高聲談論今天學校裏又發生了什麽趣事。傍晚的天,歸家的路,在手裏甩得跟槳一樣的校服外套,充滿了青春洋溢。
南栀晃悠着腿坐在花壇邊,搶占了小朋友們的地盤。
沒多久,季尋長腿一曲,也坐了下來。
迎着微風,南栀說話的語調也變得溫和又緩慢,“今天偷懶,不想做飯。就喝個豆奶吧。”
她說的是生活,語氣卻溫柔得仿佛在講述少女心事。
季尋沒接話,扯過塑料袋,從裏邊翻找出兩個三明治。
他一左一右在掌心掂了掂,才淡淡道:“不吃浪費。”
一個是金槍魚的,另一個是蟹柳。
南栀略作糾結,選了蟹柳三明治。都湊了那麽離譜的單了,不吃确實浪費。她接過三明治,從邊緣開始整齊地撕包裝紙。
季尋垂眼看着手裏剩下的金槍魚,抿唇:“你喜歡吃蟹柳?”
南栀:“一般般。”
“那你為什麽不選金槍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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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栀這回反問:“你不是說你蟹肉過敏嗎?”
季尋乍然想起在她家吃咖喱雞那回,因為不吃胡蘿蔔,又被她追問着報出一大串忌口的東西。但當時那個情況,絕大多數都是一時叛逆胡謅的。
包括蟹肉過敏,全是诓她的。
驀地湧出一股複雜的情緒,不知是因為随口那麽一說就被人記憶深刻,還是因為別的。季尋揉了揉鼻尖,撇開臉:“你聽不出胡謅?”
“聽出來了啊。”南栀答。
“那你還——”
南栀認真地想了幾秒,說:“萬一是真的呢。”
“……”
頭頂有一排麻雀飛了過去,叽叽喳喳。
風吹過,樹葉簌簌作響。
兩人之間沉默了許久,季尋在樹葉撲簌聲中第一次主動開口:“你在不開心什麽。”
“工作壓力大啊。”南栀漫不經心,“社畜的不開心,沒什麽大不了的。”
季尋在心裏冷哼,看起來就不像。
眉眼迅速染上了一層陰霾。
這種感覺于他來說并不好。就像小孩兒會跟爸媽訴說自己的煩惱,但反過來,大人很少會跟小朋友說自己的郁結和不甘。
不過就是差四歲,他在地位上卻從來不與她平等。
季尋自個兒散發着陰霾,而一手之隔,南栀已經咬下了第一口三明治。
她朝着夕陽眯眼,露出一本滿足的表情:“蟹柳竟然也不錯啊。下次不想做飯我就來買這個。”
呵,這就滿足了。
季尋沒說話,擰開豆奶遞過去。
南栀嘴裏還咬着三明治,含糊不清地道:“謝謝。”
兩人坐在花壇邊,迎着落日與晚風,像兩個絲毫沒被社會洗滌過的純淨靈魂,叼着小小三明治,就無限滿足了。
遛狗的年輕夫妻從眼前經過,緊接着還有拎着菜往回趕的中年人,步履蹒跚卻始終牽着手的耄耋老人。
南栀咀嚼完最後一口,感嘆道:“你看,生活多好啊。”
“沒看出來。”季尋不解風情地回。
“平凡不就是奇跡?”
她随口吐露的一句心聲,也是很普通的一句話,沒有任何感人的點。季尋忽然聽得鼻腔發酸。他也學了她的姿勢,雙手撐在身後,仰頭朝向夕陽,悶聲:“嗯。”
他的感動持續了很長時間。
反倒是南栀吃完拍拍手,“ok,晚飯解決。”
她從袋子裏翻出那袋水果糖,拆了兩顆桃子味的,一顆自己咬着,另一顆遞給季尋。
季尋:“幹嗎。”
“借花獻佛啊。”南栀說,“用你買的水果糖回請你。”
季尋雖然面有嫌棄,不過沒推辭。
淡淡的桃子香甜在口腔裏蔓延開來,他忽然意識到她現在也是桃子味的。到底沒有那些經驗,只是想到兩個人唇齒之間的味道是一樣的,他就覺得心煩意亂。
他從花壇邊跳了下去,揉了揉後頸:“回去了。”
“好啊,我也回。”
南栀跟着他往下跳。
她拍了拍褲腿,再擡眼,看到他腮邊拱出一小粒糖的形狀。忍住想去戳的沖動,她道:“突然想到我們舞團後面有一場商演,在本地的。我能拿票,去不去?”
去不去是什麽意思?
讓他去看,還是邀請他一起去看?
季尋沉默着考慮半晌,又思維發散想到劇場。
她去大劇院沒關系?
不會有什麽心理陰影?
似乎是嫌他考慮的太久,南栀又問了一遍。
這次他索性直白地反問:“你去?”
南栀抿了下唇,像是在給自己打氣,而後用堅定的語氣道:“去的。那你呢?想不想去看看?或許會對靈感有什麽幫助。”
他已經進入狀态了,并不需要像擠牙膏似的在那尋求靈感。
可他懶得說破,手抄進兜裏:“随便。”
他的反應落在南栀眼裏,南栀一樣在判斷他。
他沒有反對,對劇院也沒有很大抗拒。但這不代表她的記憶出錯了。
她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劇場,季尋,一定會讓自己那些模糊的腦內片段變得更清晰。
“好啊,那我明天去拿票給你。”南栀拍了板。
南栀說到做到,隔天真的送了票過來。
時間是下一個周五晚上,二排十六座。
那張票就被季尋擱在吧臺上。他每次路過都會控制不住瞥一眼,票安安穩穩地放着。它不會說話,沒有思維,卻好像利刃一般戳了他心裏某些隐秘的小心思。
季尋灌了自己半瓶冰水,煩躁地點開手機。
手機屏幕還停留在半小時前,他用過的頁面上。
搜索框赫然幾個字:【第一次約會注意事項】,惹得人更煩了。
***
一周後。
距離表演開場還有兩個小時,季尋一下午看了幾百次手機。
南栀沒有聯系他,也沒有留下只言片語。他們的聊天記錄停留在數日前。
南栀:【在不在家呀】
G:【在】
南栀:【那我過來送票~】
後面就斷了。
季尋再次擡腕看表,如果現在出發,到劇院,檢票,入座,時間也不算很寬裕了。他靠在門邊看着長廊那頭,1602的大門安安靜靜地閉阖着,沒有半點動靜。高層公寓靜悄悄的,他幾乎能聽見自己胸腔裏的回響。
去叫她?還是自己過去?
數分鐘後,季尋賭氣似的自己下了地庫。
到劇院門口第一件事,仍然是點開手機。
沒有未讀,沒有未接。
他坐在駕駛座上無意識地揉搓着那張票,倏地忽然展開,仔細辨別上面的時間和地點。沒有錯,就是今天,還有半小時開演。
可人為什麽消失了。
季尋終于抵不住掙紮,給她發出了第一條消息。
發的是劇院的定位,沒有附言。
十幾分鐘後,當他獨自坐在劇院大廳,聽着周圍窸窸窣窣的交談聲,才收到她的回音。
南栀:【來了?】
南栀:【我在後臺幫忙呢,你先找座兒,走到最前面就是了】
哦,也是。
她們舞團的商演,她忙得不可開交也很正常。
季尋揉了揉眉心,低頭:【哦。】
得到對方的回信,他就沒再像毛頭小子似的隔三差五檢查手機了。
他把手機開好靜音,放進褲兜。
整個人往下滑了幾寸,完全靠進了座椅靠背裏。劇院大廳燈光敞亮,同觀衆席的每個人一樣,都在等待一場精彩演出。
周圍幾乎都滿座。
只有季尋左手邊的位置始終空着。他們在第二排最中間,視野絕佳。
邊上有個女孩兒小聲說:“右邊好像沒人哎,這麽好的位置。”
“是啊。”同她一起來的男孩回道。
“一會兒開了場要是沒人,我們要不往那邊挪一格吧?”
男生有些猶豫:“再看看。”
季尋從收到回信起一直在閉目養神。
他懶洋洋掀開眼皮,慢條斯理地脫下外套,就那麽随性地,不着痕跡地扔在了左手邊的空位上。
無聲宣告:不好意思,這裏有人。
邊上那女孩撇撇嘴,不太高興。
距離開場還有幾分鐘,左側的座位依然空着。
季尋看了眼表。
直到頭頂大燈熄滅,周圍倏地陷入昏暗,只剩舞臺上亮起一盞聚光燈。所有的光線都集中在了舞臺,所有的注意力也挪到了燈光下。
有一股比昏暗氣氛更沉的氣場慢慢彌漫開來,落在身側的空座。
被放鴿子了。
海平面聚攏起陰霾。
上下兩場表演中間有十五分鐘中場休息。
季尋沒去兜裏掏手機。雖然開了靜音,可手機是放在褲兜裏的,有任何風吹草動,哪怕是短暫的震那麽一下,他都能感覺到。
可惜,整個半場結束沒有絲毫動靜。
此時燈光重新亮了起來,室內如同白晝。
他冷着臉起身,煩躁得想去大廳外透透氣,抽根煙。四周都在談論這場表演有多精彩,他置若罔聞。一路穿行而出,在即将抵達最後一排安全通道口時,目光忽然停駐不動了。
整個劇院大廳,人流都集中在前半部分,後幾排稀稀拉拉。
正是如此,他才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南栀。
她就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因為對着空調風出口,還冷得披了條羊毛披肩。燈光把披肩上軟軟絨絨的羊毛照得根根分明,人也被襯得越發柔軟。
她安靜地,目不轉睛地遠眺着已經散了場的舞臺。
整個半場,她應該都在這。
季尋摸了摸口袋裏的手機,木着臉走到她身邊,垂眼:“你怎麽在這。”
聲線偏冷,處處都散發着不愉快的氣息。
南栀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驚擾。
她擡眼辨認幾秒,才認出季尋。可能是因為來看表演,南栀頭一次見到他穿正裝。黑襯衫,泛着絲質光澤。領口認認真真地扣到了最上,卻依然掩不住痞氣。像貴氣少爺,又不夠确切,明明在他身上野性難馴的氣質更濃重一些。
南栀恍惚回神,“啊?你剛說什麽。”
“你怎麽在這。”他冷着聲重複,重音落在“這”上。
“哦,那個。”南栀難得感受到壓迫感,她想了想才說,“剛才看開場了就沒再進去,怕影響到別人。”
季尋眸光微斂:“你就不能說實話?”
怎麽她不開心,能被他看出來。
随口扯個理由敷衍,也能被看出來。
南栀默默嘆了口氣,說:“其實我不太敢坐前面。今天來之前以為自己可以了。但是真正過去的時候,還是有點……過不去自己那關。”
季尋知道,一定是與當初的事有關。
她也不是全無影響,看似正常地生活,卻不還是有自己過不去的關卡。
上不了舞臺,她不再跳舞了。
季尋不說話,把搭在臂彎上的外套往她邊上空位一扔。直到後半場開場,燈光全暗,他也沒再往前面去。
他們倆肩并肩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
相似的環境,相似的人。
南栀無意間瞥過他的側臉,有一種很強烈的第六感,覺得他們好像就是這樣相遇的。感覺太過強烈,強烈到她幾乎看到了當初的影像。
他朝座椅底下的她伸出手……
嗒——
舞臺燈大亮,射燈從左右兩邊同時滑動,照在最中間的位置上。
南栀從回憶中狠狠抽身。
她全神貫注地望着舞臺,音樂聲開始響起,舞臺燈随之變幻。她的眼裏似乎只剩下那盞燈,以及燈下翩翩起舞的身影。
“真好啊。”她忍不住輕聲感嘆。
季尋在喃喃自語聲中回頭看她。
在一片昏暗中,他在她的眼睛裏清楚地看到了渴望和希冀,還有不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