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捕風 明明是把冷淡的嗓音,喊起姐姐來……
的确。
南栀自己也意識到,随着年齡越長膽子偏偏就越小了。
以前跟他一樣的年紀時,她考慮的很少,有沖勁就選擇去做。但逐年逐年過後,她會考慮更多後果和代價,更在乎的是性價比。就像和年輕弟弟談戀愛這件事,過程一定是蠱惑人心的,可結果未必見好。
過程越是轟轟烈烈,結局或許越是慘烈。
她長情,難抽身。對他的胡話臉紅心跳本身就是一種危險的訊號。
還有什麽比逃避來得更便捷的辦法呢。
裝傻、犯糊塗一次兩次過後,她也學會了破罐子破摔。
于是假裝聽不懂,假裝不搭理。
可是她忘了,對手本質是條有攻擊性的野犬。此時野犬的眼底醞釀着漩渦,他不顧地點場合,抓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此時一樓大廳空曠無人,南栀還是怕被瞧見,慌亂掙了幾下,沒掙脫。
她小跑幾步緊跟在後:“你幹嗎?”
“練練你的膽子。”少年冷哼。
南栀:“你先放開我。”
季尋:“不放。”
“這裏是外面,你能不能注意場合!”南栀壓着聲音兇巴巴地說。
他果真松了下力道,不過還是不足以讓人掙脫。幾步後,少年危險地眯了下眼:“你的意思是,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就可以随意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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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說!”
季尋到底沒放手,一路拽着她,直到把人按進副駕。
咔噠一聲,安全帶落鎖。
剛才拉着她的那條手臂就撐在南栀頸側,他曲肘,慢慢俯下身。兩人鼻尖抵着鼻尖,呼吸亂成一團。季尋故意曲解了剛才的話,低聲:“現在不是在外面了。”
何止是有攻擊性的野犬,此時的他更像耐心告罄的豺狼。
任獵物在眼皮子底下逃離一次,逃離兩次,再有第三第四次的時候,他會露出咄咄逼人的本質,一口咬住對方纖細的脖頸。
他的手肘越曲越深,兩人之間留白的空隙也越來越少。在觸碰到嘴唇的剎那,南栀猛地別開頭,生硬道:“你現在屬于職場騷擾。”
對于她忽然清醒抽身,季尋好像沒太大反應,像早有預料。
一口氣不輕不重呼在她頸側,他稍稍抻了下手肘,拉開一拳距離。再開口時,聲音恢複了清明,不冷不熱:“你以前三天兩頭往我家跑的時候怎麽不說自己是職場騷擾。”
南栀:“……”
“姐姐,你可真是馳名雙标。”
南栀耳後麻了一片。
她暗暗握拳,指甲死死掐住掌心才抵禦的了剛才那聲姐姐帶來的威力。
這人不去幹傳銷可惜了。
同樣兩個字到了他嘴裏,喊出了蠱惑人心的味道。從郵件到電話,再到現場近距離接觸版,南栀覺得自己越發沒出息了。要是這樣退化到七老八十,出現個像季尋這樣的年輕騙子,姐姐一叫,她就掏着家底往外送。
給給給,養老金,棺材本,房産證,全給你。
這個時候能走神也是一種本事。
季尋抻直手肘起身,在駕駛室落座。他點燃引擎,一改剛才的嚣張模樣:“陪我去個地方吧。”
“不去。”
“姐姐。”他叫上了瘾,“去了我就不逼你了。”
“……”
他随意敲了敲方向盤,“去個你也能玩的地方。”
最後,他帶南栀去的就是白天剛去過的那家室內滑雪場。
一天之內來了兩次,連停車場保安都認出了他。
當然,主要還是歸功于他那輛紮眼的跑車。
南栀跟他在一起時,像在打游戲開地圖似的,認識了不少周邊玩樂的地方。她記得郊區這塊地原來是個市民中心還是什麽別的。
等進了場館,見到燈火通明,她才真正意識到這裏已經完全被商業化了:“什麽時候變成滑雪館的。我一點都不知道。”
“就今年。”季尋答,“八萬多平都拍給這家開發商了。”
他說着給服務臺遞了張卡,很快有人從側門出來,帶領他倆各自往男女更衣室走。從剛才起,南栀就覺得這家室內滑雪館怪怪的。推開更衣室大門,她更覺得奇怪。按理說現在不是什麽青黃不接的時點,怎麽從進門起,他們就沒再碰到別的客人。
更衣室空空蕩蕩,進門是一大排帶化妝燈的鏡子,上邊吹風機、發圈、精油、卷發棒一應俱全。往裏轉過屏風就是整整十五六排衣櫃,簇新的,還散發着淡淡木香。南栀對着號碼牌找到自己的衣櫃,剛剛引路的服務員又回來了,帶來了還未拆封的速幹衣和滑雪服。
“你好,小姐。這些都是新的,你放心用。”
南栀點頭接過:“謝謝。”
室內溫度不至于比雪山上還低,送來的滑雪服是薄款。
南栀換上試了試,正好貼身。
她從更衣室另一側大門出去,就看到季尋拎着板子百無聊賴地等在了一邊。看到她,他把板子和護具擺正:“過來,試試趁不趁手。”
“這裏怎麽沒別人?”南栀問。
“還沒正式營業。”
南栀:“那我們——”
季尋:“認識的朋友開的。”
所以,他剛才說拍下這八萬多平場地的開發商就是他的朋友?
南栀不經感嘆,小臭脾氣認識的都是什麽神通廣大的朋友。再細想,他自己也不差。雖然最初聽到他的名頭就是一些負面新聞,但有些人就算被負面新聞裹了身,還是抵不住旁人趨之若鹜。這麽想,就覺得眼前的一切合情合理了。
天熱之後,南栀就沒再滑過雪。
她小心翼翼試了試板子,慢慢推着往前滑。到正式入口才看清了這座室內滑雪場的全貌。場館頂部的大燈仿佛灼灼日光,把整座場館照得宛如白晝。前後數條雪道被分為高階和普通兩個區。乍一推測,高級道的垂直落差起碼得有□□十米。而這樣的場館內,只要一開口說話,就能把空曠感拉得更長。
南栀想起他不要命的玩法,有些心悸:“你……一會去高級道嗎?”
隔着護目鏡,看不請他的表情,只是聽起來語氣很平淡。
他沒怎麽思考:“你去哪我去哪。”
“我只能玩玩這種最弱的。”她指指最低的那條道,感到遺憾,“而且不是你叫我陪你來的麽。不是你自己想玩?”
言外之意是指,你別為了陪我玩就折磨自己好吧。讓高手玩弱雞賽道太折磨人了。
但他滿不在乎地推着坡慢慢前進,在幾步開外忽然回頭:“或者你想不想試試高級道。”
“……我不行吧?”
“怕什麽,我跟着你。”少年的語氣平淡卻直白,末了補了四個字,“刀山火海。”
還說!不是!!渣男!!!
南栀覺得自己腦仁都麻了。她渾渾噩噩地被推上高級道,望着腳下陡坡,才後知後覺又被蠱惑。距離上次下高級賽道已經快三年多了,她對自己如今的水平很有自知之明。
這會兒對着賽道上的坡度和障礙,南栀想:
完了。
以後自己一定天天上法制新聞、是騙子的忠實服務對象。
她把滑雪服拉鏈拉到了最頂,半張臉埋在束領後,撇了撇嘴:“你先下吧,我慢慢推坡。”
刺拉拉的少年并不聽話,反而亦步亦趨黏在身後。他忽然推開護目鏡,目光沉甸甸落在她身上:“底下反正沒人,不玩點刺激的麽。”
“飛下去?”南栀沒好氣道。
“啊。”他沒聽出開玩笑,反倒應了,“我帶你感受下風。”
說罷,少年拉起她的手就往下傾倒。
南栀順着那股力道一點都掙脫不動,仿佛忽然坐上了高速列車,耳邊的風獵獵作響,碎發胡亂拍打在臉上。頭頂光照變成了天然日光,巨大的幕布牆也成了覆蓋着皚皚白雪的崇山峻嶺。他們在室內,卻像深陷冰天雪地。
南栀左搖右晃,每次要倒,又被他的力量拽了起來。她用力咬住唇,才沒讓自己破音。心跳震耳欲聾,她以這番姿态刺激地過了第一個陡坡。
太酷了。
南栀穩住身形,随後推開那條一直拉着她的手臂。
她好久沒用這麽暢快淋漓了。
帶她跳傘的時候,她确實感覺很爽,很盡興。
但與這次仍然是不一樣的。
掌握在別人手裏和掌握在自己手裏,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體驗。她打算勇敢一次,靠自己下陡坡。
第二道坡仍然是短坡速降,中間多了幾處小型跳臺。
南栀很好地把控了自己,她繞開所有跳臺,不去嘗試能力以外的東西。或許是放松了警惕,當轉彎角出現最後一處跳臺的時候,她想轉方向已經來不及了。
“當心!”有道聲音從後急促地響起。
南栀知道自己躲避不及。還好這是個小跳臺,即便飛躍起來也不過三四米的樣子。南栀努力控住腿,用一個J飄堪堪穩住身形。
她安穩落地的剎那,另一道身影也急剎停在了身側。
護目鏡後,少年的眉骨終于不再擰起,他松了口氣:“水平不錯。”
“馬馬虎虎。”南栀深喘一口氣,偷偷揚起嘴角。
其實她更想說,剛才起飛的那瞬間,她确實感受到了風,迎面而來。
那風似乎有了生命力,仿佛只要她伸手就能捕捉到一般。
捉到風是一件這麽值得高興的事嗎。
她不知道。
但此時的愉悅騙不了自己。
因為南栀的好心情,他們沒再玩命似的往下滑,而是有一搭沒一搭聊着慢慢推坡。南栀說她們舞團的事,季尋就靜靜地聽,而後在她需要回應的地方喉結一滾,短促地嗯一聲。
一路下到觀景區。
這裏的滑雪場造得很人性化,在賽道切換點設置了一片用于觀賞的松樹林。都是低矮的小青松,覆着厚重的白雪,仿佛真的身處于山腰某處,仰頭就是明月星空。
南栀說着話,猝不及防感受到一股拉力。
她感受到來自另一人的的溫度從後面擠了過來,堪堪環住了她。那人微微垂頭,将下巴枕在她頸窩處,嗓子眼冒出一聲悶悶的喘息。
隔着滑雪服,南栀還是有一種皮膚被燙到的感覺。
她成了雪山松林裏的一塊化石,腿腳僵了,舌頭捋不直,話也難出口。
可是她說不出,自然有人厚着臉皮會說。
那人伏在她耳邊,聲音帶着一股低靡之氣:“我說過了,想像那天一樣從後面抱你。”
南栀不說話。
他自己找話說:“而且每句話都是認真的。”
“姐姐。”
他又叫了一聲。
明明是把冷淡的嗓音,可喊起姐姐來刀刀要人命。
在南栀徹底投降之前,忽然闖入第三道聲音打破了氣氛。
“季先生?”
“季先生——”
工作人員從前面進來,一邊叫季先生一邊路過。他喊得極大聲,照理說場館如此空曠,很快就能聽到回音。可遲遲沒等到季先生說話。那人說了聲“奇怪”,往更遠的地方尋了過去。聲音慢慢變得空曠,一路喊到更衣室門口戛然而止。
化石南栀動了動手腳,可後面的人仿佛睡着了一般未動分毫。
她假裝聽不到有她的道理。兩人身處小松林深處,并蒂蓮似的纏在一起,誰看見不覺得有問題?她臉皮薄,在身後那人松手之前勵志要當鹌鹑。
但他不說話裝死又是為了什麽?
南栀沒想通他的裝聾作啞行為。
突然響起啪嗒、啪嗒、啪嗒幾聲,頭頂炫目的燈光謝幕一般從最遠處開始熄滅。不到十幾秒,周圍陷入一片黑暗,偌大的滑雪場沒了燈光照耀變得滿目灰白。角落裏的兩人就像被全世界抛棄了似的,被遺忘在這裏。
天不是天,地不是地,只有寒氣隐隐往袖口鑽。
南栀倒吸一口冷氣:“他們以為沒人了。”
“……”
季尋不說話,兩條手臂如同藤蔓從後攏了過來,把她箍在懷裏,像在告訴她不用怕。他靜靜地俯身枕在她頸側,過了許久才悶聲開口。
“只有兩個人的時候,你明明是讓我碰的。”
昏暗中男生輕輕吸了下鼻子,又說:“我不想再放手了。”
那瞬間。
狂風刮過心間,兜頭就淋了一場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