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幾天兩人陷入了冷戰般的生活，韓嘉照例沉默寡言，尤津也溫溫淡淡的，面上雖然沒有抗拒惱怒的神色，卻也算不得多麽親密。晚上的時候韓嘉緊緊擁着尤津入睡，醒來時總是會盯着沉沉安眠的青年許久。

周末的時候尤津去外面兩天寫生，沒想到代課老師是衛恩。兩天裏衛恩對他若有若無地暧昧調戲，尤津都冷着臉不為所動，心裏卻愈發厭煩。

周日晚上回去的時候衛恩提出要送尤津回家，尤津拒絕了許久，最後只好在同學們的面前無可奈何地答應了。

尤津全程靠着座椅沉默地盯着窗外，根本就不想和衛恩說話。衛恩一手懶懶搭在方向盤上面一手倚着半開的車窗抽煙，彌漫的煙霧隐住他偶爾瞥過去若有所思的眼神。

尤津終究忍不住扭頭皺眉道：“你能不能別抽煙了，味道很難聞。”衛恩揚眉掐滅煙随手扔了出去，笑眯眯道：“現在可以了吧。”

尤津緊蹙的眉稍稍緩和了一點，又把頭扭過去專心致志地看窗外。

衛恩悶悶道：“阿津，你怎麽都不理我？”“我們不熟，別這樣叫我。”尤津臉立即黑了下來，冷冷道。

前方的紅燈亮了，衛恩停下車，貌似無意地目不斜視。“我聽說尤安要回國了。”

尤津瞬間僵了身體，指尖深深地掐進掌心裏，竭力使自己的面容平靜，聲音聽不出絲毫異常。“是嗎。”他敷衍地垂下眼眸，明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衛恩卻好似沒看到一樣笑吟吟道：“尤安不是你表哥嗎，怎麽他回國你都不高興的樣子？”“我和表哥不過小時候一起長大而已，長大了分開後關系就淡了，現在早就不記得他的樣子了。”尤津靜靜地盯着車座下鋪的黑色花紋毯子，只覺得頭暈目眩，後背都幾乎滲出冷汗。

綠燈亮起，衛恩徐徐向前開，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強裝鎮定的青年，還是太年輕稚嫩了，連說謊都這麽容易看得出來。

他低低道：“放心，我不是韓嘉那邊的人，我可是站在你這邊的呢。”

他的話意味深長，尤津一時沒有聽明白，心裏先是驚異，卻迅速地升騰起深深的懷疑。他從沒見過衛恩，既然衛恩說是站在他這邊的，那就一定是表哥尤安的朋友。可尤安生性涼薄，無情無義，從不曾有什麽朋友。就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尤津，尤安也只是會對他多笑笑，走的時候依舊毫不留情。

“站在我這邊？那另一邊是誰？”尤津微笑道，佯裝好奇。

衛恩指節敲打着方向盤，眨了眨迷人的桃花眼，“阿津想要另一邊是誰，另一邊就是誰。”

尤津心一緊，依舊警惕地盯着他不說話，衛恩毫不在意地一笑，“好啦，就送你到這裏吧。”

尤津這才發現車已經停在了學校附近，走過一個路口就到自己住的公寓。這個人真是相當謹慎聰明，他重新打量了一下衛恩，心裏對他的印象已經有了一些改觀。衛恩忽然湊近，促狹笑道：“怎麽，難道是愛上我了？”

尤津氣得立馬就下了車，用力關上車門，恨不得再踹幾腳。衛恩向他飛吻一下，抛了個媚眼，尤津冷着臉轉身就氣呼呼地離開了。

衛恩依舊笑眯眯地看着清瘦的背影伶俐地穿過路口，漸漸消失在轉角處，他嘴角的笑容才一點一點地淡下來，那個穿着從不系扣的白襯衫，落拓潇灑地咬着一支煙坐在倫敦的街頭，懶洋洋地伸長了腿曬太陽的俊美青年仿佛又浮現在眼前.

眼底浮現出一絲溫柔，他的視線仿佛失去了焦點。“Seven，他果然和你很像呢。”

尤津步行到樓下的時候剛好碰到回來的韓嘉，兩人視線相對時彼此都頓了一下，尤津迅速地不動聲色移開了視線，立在公寓門口等他。

韓嘉走到他身邊時斟酌了一下道：“家裏好像沒有什麽菜了，我們去一趟便利店吧。”尤津驚訝地擡頭看他，韓嘉從不關心這些事情，可現在突然說要和他一起去買菜，這是什麽意思

韓嘉低頭專注地看着他等着他回答，他的瞳孔漆黑，被漸漸迷蒙的夜色襯得愈發幽深奪目，映出有些茫然的尤津。

尤津心突然一動，一種奇異的感覺湧上心來，讓他覺得手足無措。“嗯。”他慌亂地點點頭，轉身就向最近的便利店走去，“那走吧。”

兩人沉默地并肩而行，一個晶瑩剔透，靈氣秀美，另一個豐神俊逸，端嚴沉穩，惹得不少路人注目。

尤津從未和韓嘉這樣平和地一起走過，最初他将韓嘉當作敬佩的學長一樣暗自欽慕，後來被迫和韓嘉在一起後就常常盡量避免兩人之間的相處，即使同居一室也是充斥着疏離與隔閡，即使笑着也并不是發自內心的。只是今天或許是因為從衛恩那裏知道了讓他安心的事情，他心情難得愉悅，甚至緩和了眉眼地笑着問韓嘉想要吃什麽。

韓嘉幾乎是受寵若驚地怔怔盯着他許久，才展顏一笑，認真想了想後溫柔道：“我想吃紅燒魚。”尤津細心挑了一條新鮮的魚，韓嘉自然而然地接過，兩人一前一後如同尋常夫妻一樣溫馨。

韓嘉默默看着尤津的背影，有一瞬間的失神，他微微一笑，“第一次見你就是在這裏。”

“什麽？”尤津沒有聽清楚，扭過頭來看他，神情疑惑。

韓嘉好似陷入了很久遠的往事，專注看着尤津，瞳孔裏仿佛亮起冉冉星辰，一顆一顆落在尤津的心裏。

“那天下雨了，我在這裏躲雨，你就站在裏面買東西。有個小孩子從你身邊跑過去，沒留意撞上一旁擺得高高的架子，你立即就蹲下來緊緊抱着他的頭，架子上面的東西都摔到了你的身上。”

韓嘉似乎想到了當時的情景，眼底泛起一起別樣的意味，“你微微蹙着眉，好像很痛的樣子，可還是笑着安慰小孩子。我還記得，你那天穿的是一件米色的襯衫和一條藍色的褲子，清瘦秀氣。立起來的時候你剛好看到我，愣了一下後就我笑了笑。”

他的眉眼彎起，靜靜看着眼前聽得發怔的尤津，一字一頓道：“我當時就想，他笑起來真好看，要是以後每天都能看到他對我笑就好了。”

韓嘉極少會說這麽多的話，超市明亮的燈光将他低頭的眼眸裏灑上點點醉人的碎光。

胸膛發堵，說不清是感動還是別的什麽。尤津一直以為韓嘉留自己在身邊不過是上層人士故意的惡趣味，但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在這麽久之前兩人就已經有了這樣的牽絆。想起在一起後，韓嘉每天都會堅持給他做早餐縱容他賴床，為了不讓他難堪兩人便每天分開去學校，即使在學校裏見面了也不過如同正常的學弟學長一樣簡單打招呼，每天放學都會等着他會公寓，費盡心思把公寓裝扮成他無意中說的樣子，一點一滴都如此細致關切，原來是韓嘉這樣早就喜歡上了他。

只是，他并不喜歡男人，即使兩年裏這些小細節不知不覺融化了他冰冷的心，他卻仍舊不能接受自己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只盼着哪天韓嘉能厭倦自己了放自己離開。

尤津沉默半晌，斟酌一下又似乎下定決心般看着韓嘉慢聲道：“韓嘉，如果你現在可以讓我走，我可以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我們會是很好的朋友。”

韓嘉眼裏的笑意盡數褪去，餘下深沉的眸色。“不，阿尤，我不會放你走。”他低聲道：“我想要和你在一起，這一輩子。”

尤津有些煩躁地盡量耐心開口，“韓嘉，你身家很好，人長得也好，就算你喜歡男人也會有很多人主動想留在你身邊，何必執着于我？我不喜歡男人，我以後也不會和任何男人在一起。”

韓嘉有些被激怒般緊緊抓着他的胳膊，像害怕失去什麽的孩子般惶恐又兇狠地一字一頓道：“我不許，我不許。我不喜歡男人，我只是喜歡你，阿尤，我想和你在一起，你不可以和別人在一起，我不許。”

太過霸道任性的話語讓尤津也忍不住變了臉色脫口反駁道：“韓嘉！這樣又有什麽意思呢！你不過是用小童要挾我的！我根本就不想和你在一起！”

韓嘉臉色立即沉了下來，目光陰郁，加重力道的雙手勒得讓尤津有些吃痛，他咬牙切齒地慌不擇言道：“好！阿尤！你要是敢離開我，我就不讓他們給小童治療，就算是要挾你，你也只能留在我身邊。”

“韓嘉！”尤津惱羞成怒地狠狠瞪着他，氣得發抖無力，原來韓嘉就只會通過威脅來逼他做自己不願的事情，這種被玩弄于股掌之間的無力感讓他恨不得甩韓嘉一巴掌轉身就離開，可是他不能，如果不是韓嘉，他沒有能力去支付小童巨額的無底洞般的醫療費用，他不能為了自己一時沖動就毀了小童。

腦海裏理智戰勝了感性的憤怒，漸漸平靜下來的他冷冷看着韓嘉面無表情道：“我知道了，就當我什麽也沒有說。”說完轉身就走，背影疏離。

兩人原本有所緩和的關系又生生扯開一道厚厚的隔膜，彼此都看不清對方的心意。

韓嘉沉默地立在原地，俯身撿起地上裝魚的袋子，心髒被扯得生痛，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麽辦。從小韓家就教導他想要的東西就設法留在自己身邊，他便這樣做了，可是為什麽，看着尤津變得漠然冷峻的臉，他卻感覺很難受，很難受。

兩人在便利店裏不歡而回，一晚上沒有再說話，晚上睡覺的時候韓嘉緊緊摟着尤津，可尤津只是安靜地背對着他。

身旁人的呼吸淺薄平穩，韓嘉努力想要說出些什麽，然而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黑暗裏，兩個人離得這樣近，卻隔得這樣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