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尤津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父母都是中學老師，相敬如賓，恩愛幸福。小的時候有一次回家，推開門卻看到一個身材修長的少年懶懶躺在沙發上，面容生得逼人的漂亮，眼角挑起，帶着漫不經心的美麗與不羁。

穿着圍裙的媽媽從廚房探出頭笑着開口，“津津，快進來，這是你表哥尤安。”他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小手緊張地攥着衣角，又緊張又興奮。

表哥，他從來沒有過哥哥，現在這種新奇的感覺讓他小小的心裏很是雀躍。他丢下書包蹬蹬跑到少年面前讨好般脆生生地叫“表哥”。

少年只是散漫一笑揉了揉他的小腦袋，聲音清越，“嗯，乖。”

他從媽媽口中得知尤安的父母移居到了國外，尤安想在這裏上完高中再出國，因此便暫時留在了尤津的家裏。

尤津整天都黏在尤安身邊，把自己的玩具給他玩，有好吃的也第一時間跑過來和他分享，他想要體會這種有哥哥的感覺，因為班裏有哥哥的同學每天都會炫耀自己有多被寵愛，他也想要被哥哥寵愛。

然而尤安生性涼薄，對他的黏人和示好只是懶懶一笑，然後摸摸他的頭轉身就走，不會把他抱起來，也不會拉着他的手上學，尤津感覺非常地失落。

尤安上完高中之後果然就出國了，甚至沒有給尤津打一聲招呼。尤津又委屈又氣憤，恨恨地就刻意遺忘了他。

大一剛開學不久，他的父母在一場車禍中雙雙身亡，留下意氣風發年輕氣盛的他和病弱年幼的尤童，整個世界都在一夕之間坍塌，他瘦弱的肩膀無法承受如此殘酷冰冷的事實，可是身邊并沒有任何人能來幫他。他在父母的葬禮上無助地哭泣，尤安的電話承載着所有的希望在這時降臨。

已經是很多年不聯系了，尤安的聲音依舊清越，卻令人安心。不同于尤津印象裏對一切都毫不在意的模樣，他沉聲說要尤津不要哭，他很快就會回國。這個曾經因為年幼時的委屈而憤恨的對象在這時卻成為了尤津生命力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他強忍住眼淚與脆弱等待着尤安。

可是尤安沒有來，出現在他面前的是沉默而立的韓嘉。

彼時尤童在急救室裏昏迷不醒，他焦灼茫然地在病房外不知所措，疲倦而沉重。韓嘉一如他在學校的各種場合遠遠見過的那樣，面容沉靜俊美，氣質非凡出衆，衣冠整齊嚴謹，一雙黑漆漆的眼卻夾雜着幾絲不易覺察的緊張與忐忑。

他抿抿唇，生硬地鄭重其事開口，“尤津，我是韓嘉。”

尤津勉強擠出一個客氣的笑容，即使和其他人一樣他對學長懷着仰慕敬佩之心，然而在這種時刻他卻再沒有力氣來應付任何人。“我知道，學長。”

韓嘉看着他敷衍地垂下頭，依舊不眨地專注看着他，目光裏溢出點點溫柔。”“尤津，我可以幫你弟弟治病，幫你支付醫療費用，幫你找最好的醫生。”

猶如雪中送炭，尤津欣喜而疑惑地擡頭，眼眸明亮地讓人心動，“真的嗎!學長!”

韓嘉心裏一動，內心壓抑的蠢蠢欲動的難掩情愫在心上人的注視下打開了閘口，一點一點傾瀉出來。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竟然帶着微微的顫抖，“尤津，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留在我身邊。”

尤津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意思。

韓嘉定了定神，輕輕而堅定地伸手去觸摸他的臉頰，溫柔地重複了一遍，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尤津在他小心翼翼觸碰到自己的瞬間像被燙到一般猛地推開他，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愠怒地咬牙道：“你在說什麽！韓嘉！你瘋了嗎！”

“我沒瘋，我喜歡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韓嘉緊緊盯着他氣極而漲紅的臉，心裏閃過一絲的遲疑，但卻立即被堅決地否定了。

“尤津，我只要你。”他向前逼近，尤津驚惶地如同受驚的兔子般連連後退，像逼瘟疫一樣厭惡地不想再看他。

韓嘉停下腳步，心裏閃過剎那的疼痛，但他已經說了出口，就不能再收回想要據為己有的念頭。

兩人僵持許久後韓嘉只好先行離開，尤津在原地氣得直跳腳，獨自生着悶氣。到了晚上，他正在尤童的床前迷迷糊糊地趴着，忽然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恍惚地醒來，走廊昏暗的燈光隐約映出來人的模樣，神色略有憔悴，卻同記憶中一樣俊美不羁，一個激靈立即清醒過來。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哽咽着撲向來人，孩子般無助啜泣，“表哥…你終于來了…”

尤安吃痛地微微蹙眉，卻又很快展開眉輕輕将他抱在懷裏，不過還是個瘦弱可憐的孩子，他雲淡風輕的眸中閃過一絲憐愛與不忍，安靜将他牽到走廊。尤津斷斷續續抽噎着訴說完最近的事，只是沒有提起關于韓嘉的事。

尤安倚着牆壁，似乎極為疲倦，卻仍舊耐心地聽着他的話語。等到最後尤津說完後眼巴巴地全身心依賴地仰頭看他的時候，他注視着這個稚嫩的少年，緩慢地低聲問道：“韓嘉是不是來找過你？”

尤津渾身一僵，別開煙難堪地咬着唇不說話。

尤安溫暖的手慢慢搭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想過傳遞無盡的力量，聲音卻飄渺地如同遠方陌生的歌謠。

“小津，我現在有事不能照顧你，但我向你保證，三年後，我會把你帶出來，從韓嘉那裏。”

自然聽懂了尤安話中的意思，尤津渾身的血液凝固般冰冷，他臉色血色全失，緩緩擡眸直直地瞪着尤安，“表哥，韓嘉是個惡心的同性戀，你居然要我答應他？”

他像咬碎了牙生生咽了下去，痛苦又悲傷地喃喃道：“我不，我絕不會答應他的。”

“小津，”尤安喘了喘氣，雙手緊緊抓着衣領似乎忍受着極大的痛苦，蒼白的臉上滴下幾滴冷汗，只是燈光昏暗，被震驚和失望占據頭腦的尤津并沒有發覺他的異常。“小津，韓嘉是真的喜歡你，他不會傷害你。”只留了這樣一句話，他扶着牆步步後退，竟是要離開。

尤津的一顆心都被灌了涼水般飕飕浸着寒冷，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這個自己唯一的親人把自己丢下來獨自離開，自尊和憤恨讓他生生止住想要拼命拉着他不要走的沖動，他只是冷冷地尖銳譏諷道：“表哥，你還真是好表哥。”

被黑暗遮住了面容的尤安一震，卻是什麽也沒說利落地轉身離開，連個回頭都不給。

尤津止不住地笑出了眼淚，笑到直不起腰慢慢蹲在地上，最後卻是嗚咽地哀傷地哭了出來，單薄可憐。

那時的他不知道，尤安尚且自身難保，只能把他交給一個真正愛他珍惜他的人來保護他。

幾天後，尤童病重，尤津被債務纏身，孤立無援，幾乎崩潰，然後他答應了韓嘉。

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尤津有些分不清楚夢境和現實，他愣愣地看着環抱着自己沉睡的韓嘉，溫和稀薄的光線如同涼涼甜美的橘子汁灑在他的臉上。

尤津從未認真地看過韓嘉，他下意識地躲避這個帶給自己救贖與屈辱的青年的目光，即使他清楚裏面含的是沉甸甸的愛意，但這份愛意太過有悖倫理，太過沉重。

韓嘉家世良好，修養優雅，面容整潔幹淨，頭發總是服服帖帖的，喜歡帶上等的袖扣。他生的很好，在醫院見到他之前，尤津總是會從身邊的女同學口中聽到關于他的傳聞，一個淡漠俊美的貴公子。

他眉毛漆黑，眼眸宛如星辰，大多時候都只是沉沉疏離如同深海的珍珠，只有在面對尤津時才會不自覺流露出淺淺的真切的溫柔，那種溫柔輕易便令人心甘情願地陷入其中，無法自拔。他天生薄唇，吻起來很涼，尤津深切了解，但他也了解看起來冷淡無求的韓嘉生起氣來有多陰沉可怕。

心裏的溫情被一瞬間澆滅，他幾乎下意識抖了一下，輕輕掙脫開韓嘉的懷抱。

似乎在睡夢中察覺到懷中的失落，韓嘉蹙眉，迷迷糊糊地下意識伸手去拉過他，尤津默不作聲地慌忙躲閃，卻還是被擁進一個結結實實的溫暖熟悉的懷抱。

韓嘉露出一個滿足的微笑，神情宛如天真的孩童，安然歡喜。

尤津竟狠不下心來推開他，心裏暗暗痛恨自己的軟弱，他還是乖乖地蜷在韓嘉的懷抱中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