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修羅

……

突然,左手小指第三指節纏繞的第二根弦顫動了一下,她的眼底一道精芒閃過,思緒也閃電般的順着弦退回。

她擡手,彈指一揮,那一根絲弦自指上脫落,線頭随即被空中充裕的水汽凝結成的一粒細小的冰晶包裹,抽成針的形狀,随後迅即的穿入木枷的一個線孔內。

帶着細微的操縱,她狠一扯絲弦,不知扯的是自己的連成線哀傷,還是拉長自己的堅定。

那一瞬,一個萬淵宗弟子被看不見的細線大卸八塊!慘叫聲響遍通天山,那一捧濺上的鮮血,像是突然間盛開的妖嬈的曼珠沙華,似乎宣告了宗門之戰的開始。

如果是現在,她會對北冥說——

“情由心生,心屬自身,而情終屬他人。只為自己的理由是單薄的,一旦失去意義,心也就随之死去。因害怕失去,所以抛棄所有,因害怕背叛,所以不再信任,這是一種悲哀!縱使無情人武藝高超,也終會因心的脆弱而無法達到最後的境界。看破紅塵的超脫并非無情,而是縱情後為情所傷、所愈之後的一種隐世的選擇。若是無情如你,那是一種向着斷崖奮力奔跑,等待着觸天而不知此生将住的愚蠢。”

更多的絲弦起了反應,她的衣袖于揮動中獵獵作響,迅即的動作連成一片,似乎是在跳一場舞蹈。血紅的衣袖翻飛着,她像是一團燃燒不息的火焰。

舞中,她的發帶飛揚起來,發絲輕揚起來,衣袖飄揚起來,僅有她的心,堕落下去。

地獄是不該有底的!十八層是不夠的!

只為因恩怨情仇而生的罪惡,是無止境的!

十年前,娘親跳着一支舞赴死。

十年後,她跳着另一支舞取人性命。

只是終點并無不同,都是地獄。沾染了血腥的她,已經身在地獄之中了。

燭火接二連三的亮了起來,水滴愈來愈急促的濺起疊疊的漣漪,黃道十二宮的星辰此起彼伏的呈遞出僅有她懂的訊號。

她時而旋身,時而扯弦,時而騰躍,絲弦 “嗖嗖”的來去,餘光掠過石刻,清流順着那一筆而成的神作,指示她即将的所為,鬼宿的第一星和心宿的第二星中承接了跌落的生息,神像的眼底,映照着心髒愈來愈急劇的跳動,那跳動帶來的不是生,而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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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刺鼻的氣味自巳時和午時石刻的縫隙內飄來。

竟然有人放毒進來?她都還沒有用毒呢。有着百毒不侵之身的她,是不是該說那人不知死活?那麽,按照禮尚往來……

這是蔓星草,無須花,孔綠石研磨在一起混成的粉末,那麽只要加入狐白蕊,毒上加毒,破其五行平衡,就可以毒攻毒了。

高高躍起,她看都不看就将裝有狐白蕊的小瓶握在手中,扯下,順着毒氣來的方向砸去。白色的花瓣頃刻紛飛,俄頃就變成了血色。而待其紛紛落下之時,卻又退回了白色。

她的臉龐上,燭影搖曳。

彼岸的花,繁盛在人間。

放毒的那個人,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卻預料得見的結局裏,七竅流血而亡。

機關也許對高手沒有什麽作用,可對于一般的二流人物,基本上就是屠戮的工具了,且累垮、暗算高手也并不是不可能。

可她不明白,這就是它吸引欲望的所在麽?

難道站在機關陣的中心,她就真如這般,一招一揮之間,掌握了這片山上的生殺大權麽?就算真是如此,生殺予奪難道是一件非常誘人的、滿足高手操縱天下之欲的所為麽?她感覺不到。她只是清楚,自己身在地獄!

今日她依舊是血紅色的衣衫,那些暗紅的陰影,可是那些死于她手下、未曾謀面魂靈,在她身上留下的血與怨恨呢?

那些人争奪的是什麽,她知道,可她不明白,為什麽第一宗門的地位值得如此的犧牲。她沒有感覺到那種第一的吸引力。

江湖的誘惑,原是對每個人都不同的麽?

她只是知曉,自己和別人要的,都得不到。

替代別的宗門,然後再被別的宗門替代,這個更替輪換的游戲沒有盡頭,欲望是其恣意滋生的養料,只因欲望沒有盡頭,這場游戲也就自然不會結束。沒有誰能永居第一,那麽,那個第一的位子,又有何用?

她想抓住的,卻要投身那一潭恩怨之中,她不知自己是否還在堅持,是否還緊握着他的衣袖,或是,自己也投身而進。

然後,也許,就越陷越深了。

于情,于江湖,都是如此。

如果……那麽……

醉裏貪歡終是客,不若人生一場夢!

***

突然間,絲弦盡斷!她意識到什麽,迅速閃身,飄揚起的裙擺像是一朵盛開的曼珠沙華,她幾個旋轉之間就離開了先前所站之處,站定的霎時,目光所聚之處,石門轟然一聲化作了齑粉!蠟燭随之盡滅,機縱室之上的小瓶有許多也無法逃脫化為碎片的命運。

毒合着石末,彌漫了整個視野。

她屏住呼吸,眼睛卻是睜得更大。

灰茫茫的一片中,一個人影突然就沖了過來,骨瘦如柴的手直沖着她的咽喉而來!黑色的衣袍揚起,像一只巨大的蝙蝠的翅翼。那人的身後緊緊跟着一人,她不用想都知道是誰。

“大小姐,閃開!”

當然,不用铩罰提醒,她再次旋身,如同紅色的鬼魅,抛開木枷,一揮手,無數因機關損毀而已斷無用的絲弦如細蛇般飛來,盡數朝那個瞬間之內即可抵達的身影刺去!

而那只手卻像是追随着她而去的,眼看着她就要血濺于此,她忽然勾起一抹笑意,倒是不再躲閃,洶湧的內力接着旋身的力道以及方才片刻的蓄力,層層疊疊的如巨大的浪頭一般拍了過去,而那人竟因此緩遲了一下,且巨大的震動引起機縱室一陣搖動,石壁之上因此有數道巨大的裂縫蔓延開來,似乎連整個山體都晃動了一下。而那個身影忽然頓住,就立在她與铩罰之間。

那是一位老者,渾身有着大大小小的傷口,衣袍也破損不堪,多半是铩罰傷的。而略微錯開一些視線,她發現铩罰傷得很重。方才似乎是他全力拖住此人,才令這個武藝無論怎樣估算都強過她的人,在後力不濟時,不曾傷到她。

這個人她雖未見過,但一想也知道是誰。

“陰鹫子前輩。”

“不錯。”也不知是承認自己的身份還是贊賞她的功夫,老者道:“要是有你這般功夫,倒是可能取了我兒性命。”陰沉低澀的聲音,像是從四面八方而來的。

她皺眉,這個人,他們兩人加起來都是敵不過的!

“說!我兒是不是你殺的!”聲音震蕩在室內,刺得人耳膜生疼。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妖嬈的笑意就算是在此刻也不曾退去。

“是啊,不怎樣!我只要殺了你們所有人,就可以祭慰我兒在天之靈了!”

“陰鹫子!你的對手,是我!”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她的眼前,忽然就多了一個身影,魁梧的身形擋住了她身前的視野。

“北冥……”她的聲音忽然就卡在了咽喉之中。

為什麽要來?!為什麽要相救!無論是以怎樣的理由,他竟站在這裏,站在她的身前……這樣的話,她會,她會……下不了殺手的!

“讓開!”

“做夢!你襲我冥昊宗,這筆帳,當由我親自向你讨還!”

而後,兩宗之主的戰鬥,就在通天山上展開了。

沒有雨,一道閃電切開了左右的天際。

悶雷的聲音喘息着,像是随時準備迎來一場豪雨。

他們破開了機縱室的上頂,就在這藏了不知有多龐大的機關和多少人的山上,打了起來。

因為這一處的山快要塌了,她拽着铩罰就躍出了裂隙。

而後,就那樣仰首站立着,再無動作。

天空上,自雲霞漫天沉為星辰寥落,橫亘天際的成了銀河。他們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動作缭亂不堪,帶起陣陣轟鳴,打得不可開交,山體震動。一時間,狂瀾疊起,天昏地暗!

而她的心中,死一般的寂靜。

為什麽?當她以為自己已然舍棄和被舍棄的時候,發現一切都隐藏在表象的遮掩之下?

為什麽……

現在,她依舊不知前路。

可她知道自己是真的無法殺死北冥悟了。

一是他救了她。而是她打不過。三是她不會趁人之危。

心中,只有一個願望是清晰的了。

那樣耀眼得不可忽視。

這是她今生、此刻,最後的願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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