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出乎意料的,在次日前往三條大橋的隊伍之中,帶隊的堀川國廣看見了身披羽織的大和守安定,對方站在隊尾,低着頭不知在沉思什麽,而不遠處加州清光的神色幾乎可以稱得上陰沉了。
“……安定君也跟我們一起出陣……麽?”堀川國廣說着扭頭去看審神者,而那個年輕又不靠譜的男人随便披了件外氅靠門站着,聞言看了大和守安定一眼,以一種頭疼又無奈的神色做出了答複。
“啊……對。”審神者嘆口氣,簡直覺得胃疼,“在今早之前,我真的不知道他的口才這麽好。”
加州清光報以一聲響亮的冷笑。
審神者一臉慘不忍睹的扭了頭。
瞎子都看得出來這兩人鬧了別扭,然而審神者懶得開解,旁人也不好多嘴,送堀川帶隊出陣之後,本着“既然這倆人的事弄不清還不如眼不見心不煩”的原則,審神者連猶豫都沒,直接讓清光帶隊前往奧州合戰跑一次遠征。
“長谷部……你說這倆小鬼怎麽這麽能折騰……”男人忍不住揉揉太陽穴,趴倒在桌子上抱怨起來。
被換為近侍的壓切長谷部姿态恭謹的跪坐于側,順手整理好被審神者弄亂的戰冊,頓了頓,沉聲道,“主将不必煩憂。”
“承你吉言吧。”審神者神色困頓,起身掩口打了個哈欠,“我要去睡一會,本丸先交給你了,可以麽?”
“是,謹遵主命。”
已經走到門口的審神者似是想起什麽,突然回身喊了一聲,“哦對,下午再陪我去請個禦守吧,那幾個可真是一個都不讓人省心……”
然而審神者的午覺沒能睡成,時之門打開時,出陣部隊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狼狽狀态回到本丸,堀川國廣來不及擦一把臉上的血,只是一把抓住正在庭中與長曾祢虎徹喝茶的和泉守兼定焦急喊道,“兼先生!主将在哪裏!安定……安定君脫隊了!”
和泉守兼定的神色立刻變了,深碧色的眸子翻湧着焦灼的神色,他站起來踱了兩步,拉着堀川國廣向主将的房間走去,一把拉開了紙門。“主将!”
簡單的躬身作禮之後,堀川國廣正色說明了情況,“我們接連三次遇到檢非違使,所幸并無太大受創,原本已接近池田屋,再次出陣時……大和守安定卻不知所蹤。戰鬥結束後我帶着厚君和五虎退君檢索了戰場,并無所獲。在之前的戰鬥中安定君碎了一個刀裝,帶了輕傷,但未傷及要害……因此,安定君應該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脫隊離開的。”
“自己的意志。”審神者輕聲重複了一遍,他皺起眉斟酌了一下堀川的意思,終于決斷道,“堀川辛苦了,先去手入。另外這事瞞着清光……”
和泉守兼定擰了下眉,不贊同道,“主将……”
而審神者加重語氣道,“瞞着清光!這事沒得商量。平野帶隊繼續前往三條大橋搜索,遇到安定讓他趕快給我回來!”
和泉守兼定與堀川國廣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沉默了片刻,堀川國廣先開口,“是,主将,那麽我去手入了。兼先生……”
于是和泉守兼定頗不情願的應了一聲“知道了”,轉身跟着堀川離開。
大和守安定站在池田屋之外,方才遇到檢非違使時他隐約聽到加州清光的聲音,不由分神回頭去看,随即被一道蛇骨死死裹住強行脫離了戰場,待他擺脫蛇骨睜眼時眼前就只剩了這扇半開的木門。
分明沒來過池田屋,他卻本能的知道了自己的所在,同時也分外明了了目前的狀況——只要推開這扇門,便能再見到那個人。
只要推開這扇門……
耳中是屋內隐隐的打鬥聲,他略帶顫抖的伸出手,卻在碰到木門的前一秒握緊拳頭狠狠捶在了旁邊的牆上。
“……突擊!”
身後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大和守安定神色一凜,反身抽刀做出警戒姿态,然而在看到帶隊年輕武士的容貌時卻是一震,不禁喚道,“土方先生……”
熟悉的山紋誠字旗在他身後飄揚,土方歲三一馬當先踹開屋門,揚聲吼道,“齋藤帶人去守後門,其餘組員随我正面突入!”
大和守安定怔了一下,旋即持刀跟在了土方歲三身後。
屋內的戰鬥已接近尾聲,土方歲三直接率隊趕往二樓。
大和守安定跌跌撞撞的跟着對方的步伐,明明早知此戰結局卻無來由覺得緊張,他握刀的手攥的死緊,指尖是毫無血色的慘白,匆忙行過的兩旁紙門上悉數是潑濺狀的血跡,有隊士匆匆迎面趕上,步履間帶着腥濁血氣。
他聽到對方說,“土方副長!沖田隊長他——”
回應他的是一聲巨響,紙門在沖力下轟然而碎,失去生機的身體撞破紙門跌倒在地,空蕩蕩的脖頸噴射出殷紅血液。
随即是撕心裂肺的嗆咳。
沖田總司渾身染血,以刀單手撐地勉強保持着跪姿,另一手死命掩住口一聲疊一聲,搜腸抖肺的拼命咳嗽着。
“總司!”土方歲三搶入房間,扶住沖田總司靠在自己身上,“總司,戰鬥已經結束了,傷到哪裏了麽?”
“別擔心啊土方先生。”沖田總司勉強壓下咳聲,“不過是……敵人的血……咳……”
“我還能——”未完的話戛然而止,他手中的刀嗆啷一聲落地,身體也頹然傾倒,幸而被土方歲三及時攬住。
有“鬼副長”之稱的男人臉色陰沉到能滴出水來,他将沖田總司抱起,向隊士下達了清理戰場的命令,準身急匆匆而去。
“總司——”
大和守安定聽到有人帶着哭腔低啞的喊着那人的名字,他忽然渾身都震了一下。
——那是加州清光的聲音。
回頭的剎那他覺得血色在眼底燃燒而起,遲鈍的痛感頓時襲上心頭。
他看到加州清光跪在牆角擡手捂着脖頸,源源不斷的鮮血從他指縫間湧出,已将淺蔥色的羽織浸透,他似乎掙紮着想要站起,然而失血過多導致的眩暈讓他直接摔倒在地,早先的血跡已凝結成深褐色的舊疤,加州清光已那樣狼狽不堪的姿态勉強撐起身子,向土方歲三離開的方向拼命嘶喊。
“總司!不要丢下我……求求你……總司!總司!總司——”
他的嗓子已發不出多少聲音,血将身下的榻榻米浸染了一大片,混濁的氣音和血泡争先恐後的擠在他的咽喉,讓他最聲嘶力竭的嘶喊聽來也不過耳語。
更何況……身為人類本也聽不到刀靈的聲音。
大和守安定渾身發涼,握刀的手止不住的顫抖,他好似被釘在原地一般無法挪動一步,只能看着加州清光在他身前的茍延殘喘,卻無能為力。
然後他聽到那人帶着顫抖的哭腔喊了一句。
“宗次郎……”
宗次郎……那是沖田總司的乳名。
随後是無望而嘶啞的嗚咽,加州清光在一地狼藉血色中頹然痛哭。
大和守安定痛得一瞬間淚流滿面。
他又聽到暗堕的刀靈在他腦海中嘶吼,帶着歇斯底裏的瘋狂和質問。
“為什麽當初折斷的不是你!”
“為什麽不是你!”
他一步步慢慢走過去,将加州清光攬在自己懷裏,連同對方狼狽的污血與斷刃。
恍然間想起兩人初逢時的模樣,清瘦秀致的少年高傲的仰着下巴,唇線因緊張而死死繃着,他有着格外美好的眉目,茜色的眸子如同上好的珊瑚。
兀自陷在回憶中的加州清光看不見他也絲毫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大和守安定的指尖恍若無物般穿過了對方的身體。
然而他卻滿足的微阖上眼,對着一身血泊狼藉的少年露出篤定而安靜的微笑。
“……別哭啊清光。”他輕聲開口,“……我不會再讓你折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