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加州清光已經不是第一次坐在廊下目送隊伍出陣了,确切而言這半個多月主将拒絕了他一切的出陣請求,甚至遠征和內番也再與他無關,像是一把僅作賞玩的擺設駐留在本丸之中。
新的地域開啓了,然而審神者依然執着于三條大橋的日常行軍,“并不是為了明石國行”,審神者這樣說,然而他再問,男人便不開口了。
加州清光又一次目送堀川國廣帶隊出陣,原本的失落已在數十日中變得平淡,他将目光投向庭院中的春櫻,無聲的嘆了口氣。
視線忽然一暗,一件羽織披在了他的身上,尚帶着屬于原主的寫文溫度,卻因為過分寬大讓他連帶視線都被遮去一半。
“……兼先生這是做什麽,一點都不可愛啊。”他低低的抱怨了一句。
站在他身邊的和泉守兼定沒有反駁,只是将手搭在他的肩頭安慰的拍了拍,遲疑道,“……你看起來很冷。”
“開什麽玩笑,本丸現在可是暮春啊。”加州清光下意識說,可他并沒有把和泉守的羽織掀掉,反而畏冷般将羽織裹的更緊,喃喃道,“要是在多摩①的話……現在也該是櫻吹雪的季節了吧。”
本丸的春櫻紛紛揚揚從庭中的櫻樹上飄落下來,一路如蹁跹的蝶,他恍然想起百年前為了屯所到底種梅樹還是種櫻花跟土方先生争吵的總司,不由有些想笑。
然而一轉眼物是人非,那些人早就不在了。
加州清光攥着對方的羽織緩緩收緊了手指,他不看和泉守兼定,目光空落落的看着庭中春景,輕飄飄道,“兼先生仍要瞞着我麽?我已經猜的差不多了……關于安定的事。”
“清光。”和泉守兼定雙手撐在他肩上俯下身來,凝視着加州清光赤紅的眼,“你有幾分把握?”
“在向一期殿詢問過答案之後,九成。”加州清光将本體刀抽出來,鍛自非人清光的打刀線條流暢銳利,金筋與刀紋都看得分明,“鲶尾君說安定手入時疼暈過去兩次,于是我夜間去看了他的刀,在刃反處有一道輕微裂痕。”
“……裂痕?”和泉守兼定挑起眉詫異道,“怎麽會,大和守安定是有五胴記錄的刀,就算在戰場上稍有損失,經過手入也不會讓刃身有什麽裂痕吧?”
“可我确實找到了裂痕,盡管并不明顯。”加州清光擡手按了按自己胸口的位置——有了人類的形體,有了人類的心跳,是否也能夠一同擁有人類的感情呢——他搖搖頭繼續說,“我當時只覺得他重傷歸陣,約是本體刀修複緩慢沒有放在心上。那天晚上他睡的不安穩,我陪他折騰了大半夜,而主将給我的那枚禦守被我悄悄放在了他貼身的地方。”
“清光,你有沒有想過——”和泉守兼定試探着說,然而他的話被對方猝然截斷了,加州清光以一種讓他心驚的了然神色說,“……我知道,那是暗堕。”
加州清光抱緊了懷裏的羽織,分明是暮春時節,他卻覺得徹骨的冷。
“主将告訴我安定碎刀的時候,我什麽也想不了,只覺得安定碎了……我……”他明顯的哽了一下,于是加州清光頓了頓,不好意思的把臉扭向另一個方向,“……後來我突然想起安定本體上的那道裂痕,像極了演練時我曾看到過的……另一個本丸的,一期一振。”
在他提起“一期一振”的時候和泉守兼定猛的一怔,随即松開清光站了起來,焦躁的跺了兩步,“那位一期……”
“……是。”
加州清光記得演練那日審神者慣常坐在廊下擺了團子和羊羹招待今日演練對手,對方的審神者依照規矩以面具遮了眉眼,捧着新泡的麥茶,看也不看自己的刀,只道,“一期一振出陣。”
“诶?是單騎麽……好吧,我們也單騎好了。”審神者以小刀劃開羊羹,随手插了一塊喂給身邊的今劍,轉頭在自己身後看了一圈,笑道,“那就江雪出陣,可以麽?”
站在他身後的太刀輕嘆一聲,“是,如果只是演練的話……”
與此相對的是對方的一期一振,聽到出陣的指令只是起身一言不發的走到庭中,就勢拔出了刀。
随着日光在對方刀鋒上落下一道流利銀芒,江雪左文字本已出鞘一半的刀被他推回鞘內,他皺眉看着對方的刀,不贊同道,“比起演練……或許閣下更需要的是手入。”
那把二尺七寸七分的太刀雖然還有出自名匠粟田口吉光的華美風骨,即使經歷再刃依然有着美麗的刃紋,然而渾身細碎傷痕不斷,甚至切先部位都有一道龜裂痕跡。
加州清光默默擡手扯了扯圍巾,不自在的把墊子向審神者身邊挪動了一些,審神者安撫的摸了摸他的頭發,遞了串團子過來。
而在全本丸刀劍的注視下,屬于另一個本丸的一期一振面無表情的垂下眼,擺出了出刀的起手勢,“請不必介意,我已經習慣了……請出招吧,江雪殿。”
那雙顏色澄澈的淺金色眸子像一塊美麗但毫無生命感的琥珀,被不知名的情緒死死凝固住,再無一絲光澤。
那是一場出刀便能決定勝負的演練,刀光如雪鋒刃直抵一期一振咽喉的時候,江雪左文字果斷收刀,毫不掩飾的直言,“這樣的輸贏,我并不高興——一期一振吉光殿下。”
一期一振并未對輸贏做出任何反應,只是邁步時微微踉跄了一步,慘淡道,“很久沒有人叫過我這個名字了,江雪閣下。”而後便不動聲色的調整好,站回了他的主将身邊。
“那麽叨擾了。”對方的審神者站起來,撣了撣衣擺,他的目光似是不經意掃過本丸內抱着茶杯不發一言的三日月宗近,唇角勾了個有些生硬的笑,“青柳君運氣真好,天下五劍之一的三日月閣下果然是不遜其名的華麗啊。”
審神者有些無言的看着對方,然而那把一期一振并不是他的刀,他只好盡量以平和的語氣笑了笑,“過獎了,我不過是運氣好一點……比起這個,一期君的傷勢才更重要吧。”
“哦,這個麽?”對方的審神者不在意的笑了笑,“那麽,我們告辭了。”
他隐約聽到對方推開時之門時淡淡說了一句,“那麽這次,是秋田了吧,或者藥研?”
看着陌生審神者消失在時之門內,加州清光将最後一口團子咽下,皺起眉抱怨道,“……主将,他的笑容真讓人覺得不舒服。”
審神者抱着茶杯呷了口茶,點點頭感慨道,“這一點啊,同感同感。”
再後來,據說那把一期一振暗堕弑主,被政府強行回收刀解了。
消息随着本丸邸報傳回來的時候,短刀們帶着不可置信的口吻說“一期尼是那麽溫柔的人,弑主這種事怎麽可能!”,然而審神者只是沉着臉讓長谷部去把這份邸報燒了便拂袖而去,清光離他近了些,聽到男人用近乎憤懑的語氣說,“……人渣!那可都是他的弟弟們啊……”
那是加州清光第一次清楚的知道“暗堕”的含義,也是頭一次如此清晰的覺得,世間會有什麽事讓身為刀劍的他也心生恐懼。
如今繁櫻如舊,連中庭景色也與演練那日無甚不同。
他擡頭看着身前的和泉守兼定,微微苦笑了一聲,以極其溫柔卻堅定的口吻,“……可是即使暗堕了,那也是安定。”
和泉守兼定怔了片刻,他定定的望着加州清光,雖然不忍,終究無可避免的潑了一盆冷水,“可你有沒有想過,暗堕之後的大和守——”
他的話被加州清光截斷了,曾屬于沖田總司的打刀神色安然,極冷靜道,“明日我會再秉明主将,如果我不能将安定好好帶回來,那麽暗堕的大和守安定——将由我,親自斬殺。”
加州清光唇角殘存了酷似大和守安定的微笑痕跡。
一瞬間和泉守兼定恍然覺得在加州清光身上看到了複生的“鬼之子”,戊辰戰争的炮火在他腦中炸響,鞘中的刀被熱血與戰意激得嗡嗡而鳴,他合了下眼,緩緩吐了一口氣,“這樣的事怎麽少得了我?”
和泉守兼定扶着刀展露出飛揚恣意的笑容,“我可是你們的副長啊!才不會有什麽意外,我們一起去把安定完完好好帶回來!”
加州清光站起身,擡手與和泉守兼定碰了拳,溫熱的溫度自拳鋒傳來,似乎連被冰凍住的心髒也複蘇起來。
前庭忽然傳來一陣喧嘩,有人大聲喊着“住手!”,那聲音尖銳刺耳,并非是他們熟悉的嗓音。
而後是審神者的聲音,“堀川國廣!”,他喊得很急,幾乎破了音,但那并不帶絲毫責備意味,更像是試圖挽回什麽一樣。
和泉守兼定的神色瞬間就變了,他與加州清光對視了一眼,匆忙朝前庭跑去。
待兩人跑到前庭的時候,以堀川國廣為分界線,兩邊已是對峙之勢,一邊以戴着金邊眼鏡西裝革履的政府時空管理者為首,而另一邊是神色冷峻的審神者。
短刀們被一期一振護在身後,身材高大的兩把大太刀以戰鬥預備姿态站在審神者旁邊,而屬于新選組的兩把刀——長曾祢虎徹被陸奧守吉行及時拉住,堀川國廣卻已拔刀出鞘直指為首的西裝男,一尺九寸五分的脇差筆直的對着陌生來者的項上人頭。
除此以外,屬于伊達政宗的三把太刀也被審神者死死擋在身後,男人攥緊了拳,深吸一口氣,盡量心平氣和的試圖開口,“這件事我并不同意,相信不止我一人,所有的審神者之前都沒接到任何通知。還有……國廣你給我回來。”
西裝男擡手推了推眼鏡,以公事公辦的平板語氣道,“我并不是來征求你意見的,我只是來通知,很遺憾,你并沒有拒絕的餘地。”他擡眼輕蔑的掃了一眼剛剛趕來的加州清光與和泉守兼定,閑閑挑了挑眉,慢條斯理道,“作為你的同僚,鄙人給你一個真誠建議——刀就是刀,作為維護時空穩定的工具而使用,不需要你傾注任何感情。包括你的初始刀。”
審神者站在原地沒動,他看着加州清光,少年的臉色有點蒼白,但那雙眸子赤紅而安靜,正平靜的回視着他,于是他輕笑一聲,“關于刀的看法,從上學時我們就大相徑庭,所以你進了時空管理局,而我選擇成為審神者——至于如何處置本丸的刀,那就是我的問題了,加納前輩。”
西裝男——加納幸也——皺眉摘下眼鏡,從西裝衣袋中拿出眼鏡布擦拭着鏡片,他看着面前的後輩,慢悠悠把眼鏡又戴了回去,“你大概忘了我說的話,我不是來征求你意見的,只是來通知的。那麽,我再重複一遍好了。”
他的目光如毒蛇般掃過審神者身後的刀,以高高在上的口吻宣布道,“原太刀和泉守兼定,大俱利伽羅,同田貫正國今日後磨短改為打刀,其餘具體通知随邸報後續通知。”
作者有話要說: PS:①武鄉多摩,是近藤與土方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