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飛廉
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人魚的傷口愈合地差不多了。餘景年一直用毛巾沾着海水在他身上不斷擦拭,雖然韓棟向他保證,人魚看起來不會因為缺水出現問題,但他還是有些害怕。
男人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略略顯得有些稚嫩的臉上透出些許疲态。他太興奮了,在飛機上根本沒能閉上眼休息,直到現在才感到一絲困意。
現在想想,餘景年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眼前這只巨大的生物真的就是人魚。他從讀研究生起,就一直在做人魚的課題,即便國內的資料少的可憐,但是通過美國和加拿大最初公布的錄像和研究資料,餘景年還是對人魚做了不少推測和研究。
如果只想做個單純的學者,人魚的研究能不碰就不要碰。
很多年前,餘景年的父親就曾經警告過他。
不過,沒辦法,自己就是喜歡。餘景年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人魚的頭發。
下一刻,人魚的眼睛微微顫了顫,然後睜開。
餘景年笑了起來,“你醒了?感覺怎麽樣?我看到你的傷口愈合地很快,大概真的不需要我們來做處理是嗎?”
人魚眯着眼,有些警惕地打量着餘景年。
站在一個人類的角度,餘景年的模樣還是不錯。
他有狹長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常年戴着一副銀框眼鏡,配上蒼白的膚色和瘦削的身體,顯得斯文又儒雅,俨然是學者的派頭。近年來,研究所的同事們熱衷于給餘景年搭橋相親,奈何他一心撲在研究上,相過幾次卻連女方的名字都沒記住。
“不記得我了?我覺得你的記憶力應該不會那麽短吧。”餘景年自言自語地。
人魚瞪了餘景年一眼,一尾巴拍在餘景年的腰上,力道顯然是故意控制過的,只讓男人踉跄着後退了幾步。
“你記得我,對吧?”被粗暴對待顯然不能打消餘景年的熱情,他有些興奮地看着人魚,再次小心翼翼地接近,然後輕聲問道,“你聽的懂我說什麽對嗎?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爸爸說的沒錯。”
人魚似乎沒有聽他的話,反而伸手去拽餘景年的毛巾,餘景年配合得把毛巾遞給他,人魚笨拙地用毛巾在身上擦拭。
“需要海水了嗎?”餘景年恍惚間明白了什麽,他轉頭去角落裏拎了塑料桶過來,這是他上午就備好的。無論如何,人魚絕不可能長期脫水,他呆在一旁也是為了防止人魚昏迷之中因為缺水發生什麽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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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灑的到處都是,水花四濺,人魚惬意地挺了挺魚尾,那表情姑且可以算是舒服。他身上的鱗片一片片地舒展開來,微微挺立起來,顯示出金屬般的質感。原本墨綠的顏色,卻在鎂光燈下随着人魚的動作逐漸變換色彩,流麗婉轉,光彩瑰麗,仿佛極光一般,讓餘景年發出一聲驚訝得嘆息。
“景年……我們……”此時,韓棟走進來,被眼前的景色驚得喉嚨一噎。奈何還未待他看清,人魚已被這聲音驚到,迅速合上了鱗片,在濕噠噠的海水中飛快地翻了個身,被對着韓棟。
“喂,這麽快就開始區別對待了。”韓棟笑了笑,卻沒當回事,轉而對餘景年說,“陳老讓你出去開個會,說如果這人魚真的聽得懂人話,讓我們問問他現在能不能下水,目前的情況是人手嚴重不足。”
餘景年愣了愣,“怎麽可能?”
韓棟笑了笑,對于餘景年那向來遲鈍的政治敏感度,似乎不以為意。“這事目前還在保密,發現人魚的漁民已經被控制起來了,政府那邊正在和美國人談條件,準備讓他們派技術援助,但是要求共享現有研究成果。在這場扯皮結束前,咱們所裏的人都不許外出,并且除了你和我,能夠接觸人魚的人數也盡可能控制在四個人以下,陳老組織起來的研究團隊總人數也不會超過二十人。你這次回來連行李都沒有收拾吧?換洗衣服已經有人去買了,還有什麽特殊需要沒有?”
餘景年本就年紀小,又性子單純,對于那些錯綜複雜的東西向來沒什麽耐心,聽得有些糊塗。對他來說,只要肯讓他研究人魚,其他的什麽都不重要,眼下他還在興奮,對于和人類打交道實在沒什麽興趣,聽了韓棟的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說“那就拜托了。”
韓棟看出他心不在焉,又說到,“陳老叫你開會呢。”
餘景年恍惚間回過神來,依依不舍地點點頭,湊近人魚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現在能下水嗎?”韓棟也站在一旁,饒有興致地觀察着。
人魚黑色的眼睛盯着韓棟,魚鳍一般的耳朵顫了顫,這才轉頭看着餘景年。下一刻,他突然飛快地伸手,尖銳的爪子劃過餘景年的臉,頓時留下三道血痕。
那速度太快,餘景年只覺得眼前一道黑影,臉頰上有隐約的酥麻。“怎麽了?”他還想上前去問,人魚卻突然張開嘴,尾巴的末端和耳朵仿佛瞬間炸開,以一種古怪的頻率顫動着。那一刻,仿佛空氣都被扭曲了一般,餘景年覺得耳邊一陣尖銳的刺痛,眼前的畫面便一片模糊,像是一種詭異的波動從人魚的嘴巴四散開來,裹挾着巨大的能量,海浪一般的撲來。
“景年,閃開!”韓棟吓了一跳,将餘景年猛然拉開,兩個人貼在地上,頭頂上像是有一把刀呼嘯而過。只見房間裏鎂光燈亂晃,幾乎肉眼可見的氣流将餘景年方在站立的地方穿透,一直奔向他身後的防彈玻璃,“嗤嗤”地聲音響起,堅硬的玻璃瞬間裂開,以蛛網一般的形狀迅速破碎,玻璃碎片灑了一地。
餘景年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人魚面無表情的臉和冰冷的眼睛。
人魚被關起來了,沒有人料到,這個身長剛剛不過兩米的家夥怎麽會有那樣的詭異方式,即便他的雙腿不利于走路,也沒人再敢和近距離解除,這簡直就是一座會移動的炮臺,哪怕在陸地上他的移動速度并不快。
“通過聲波在空氣中産生共振,瞬間聚積力量,危險的生物。”白發蒼蒼的老人感嘆地看着被縮在水箱裏的人魚。他的傷口已經徹底愈合了,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想來鱗片的生成不會像傷口愈合那邊簡單吧。或許這道傷口會跟着他一輩子。
餘景年胡思亂想着。
“就叫他飛廉吧,即便生活在水中,他也是個操縱風的神。(注)”老人笑了笑,轉頭看向餘景年。
“老師……”餘景年咬着下唇,略略有些不知所措。陳老是餘景年的恩師,把他從研究生帶到博士生,支持他關于人魚的研究,也時常提出建議。餘景年對陳老很是尊重。
“走吧,我們去開會,順便研究一下怎麽保護科研人員的安全。這家夥比我們想象的要危險。”陳老輕輕咳了一聲,帶着其他人一起轉身走了。
餘景年看了一眼蜷縮在玻璃箱子裏的人魚,這才轉身離開。
堅硬的玻璃隔絕了聲音,自然不會有人聽到,那一刻,箱子裏的人魚輕輕張了張嘴。
“飛、廉……”略略有些緩慢的聲音在玻璃箱裏回蕩,帶着金屬摩擦般的堅硬質感,并不是人類能夠發出的聲音。
“景、年……”人魚再次發出一個聲音,他歪了歪頭,耳朵微微扇動,漂亮的黑色眼睛左右轉動,像是在觀察着這個空間。
謹慎起見,餘景年被抽走了兩管血,他臉上的傷口和一般的刀傷沒什麽兩樣,也不是很深,但是誰也不知道人魚鋒利的指甲裏有沒有什麽致命的病毒。韓棟拿着裝血樣的小瓶,再三強調餘景年如果有不适,一定要說出來。
餘景年哭笑不得,只恨不得賭咒發誓,“放心,我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韓棟這才轉身去化驗室。
陳老帶着餘景年和團隊裏的其他人進了一家會議室。九塊屏幕組合在一起的超大液晶顯示屏瞬間亮起,顯示出人魚蜷縮在玻璃箱裏的樣子。他似乎精神不太好,兩只手抱着尾部,沉默地縮在角落裏,一動不動。
餘景年臉色發白,有些難過的攥緊了手。他想起方才那驚心動魄的一瞬,若不是韓棟将他一把拉開,那樣強大的氣流絕對可以把他的頭擊碎。他一直把人魚作為一種類人的生物在研究,無論是很多年前攝影師們在珊瑚礁旁無意拍攝到的畫面,還是美國公布的零星研究結果都顯示着人魚擁有極高的智商。
他們群居、捕獵食物,但也收集海藻和其他水生植物。除了魚尾,他們和人類幾乎沒有什麽不同。
然而,餘景年卻絕不會想到,人魚竟然會毫無理由的攻擊人類,這樣的結果無疑推翻了他之前的論調也讓下一步的研究變得困難無比。他們得做很多的防護措施,幹擾人魚的活動,這讓餘景年有些莫名的失落感。
“景年,你有什麽意見?”陳老突然發話,讓餘景年回過神來,他有些恍惚地擡頭,随後才尴尬地發現方才大家在讨論什麽,他根本沒聽。
“我沒有意見。”餘景年只好這樣說,反正他看得出來,其他人都是同意的,既然如此,無論這是關于什麽事的讨論,他都不可能不答應。在座的無疑不是學術界的泰鬥,他一個小輩也說不得什麽。
“那好,就按照這個方案執行吧。”陳老點點頭,也未計較他明顯的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