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憶
散了會,餘景年習慣性地去看人魚。困着人魚的玻璃箱子不過是1.5mX1.5m的大小,對于人魚來說,實在小了些。
“關在這裏,不舒服吧。”餘景年貼着玻璃箱蹲下來,人魚似乎在閉目養神,根本沒有理他。餘景年輕笑着敲了敲玻璃,看着人魚驟然睜開眼睛,全身的鳍再次張開。他有些失落地後退兩步,鬧不懂為何這人魚對他的态度突然變了。
“又來看他,你不吃飯了?”韓棟似乎早料到他會在這裏,手裏拎着飯盒,随手遞給餘景年,“先吃飯,然後好好睡一覺。這家夥短期內是出不來了,想看什麽時候都能看。”
餘景年愣了愣,“老師準備關他多久?”
“我就知道你沒聽,要不然早就跳起來了。”韓棟失笑着搖搖頭,“鑒于這家夥的危險性,陳老的意思是等美國方面派了支援的專家過來,我們再進行下一步的探讨。聽說老美這次格外合作,主動要和咱們共享學術成果,再結合這家夥跟個炮臺似的的攻擊力,我估計事情恐怕比我之前猜測的還要嚴重。”
“你這話什麽意思?”餘景年哪裏聽得懂韓棟的暗示,忍不住追問道。
“你啊,天天別光顧着研究你的魚。”韓棟翻了個白眼,卻并不把事情說清楚,只是随手戳了戳餘景年的頭,“吃飯吧,小笨蛋。”
韓棟比餘景年大了七八歲,論起輩分來,倒也算是餘景年的“師叔”,研究的方向主要是海洋生物的演化,因為是研究所裏難得的年輕人,所以和餘景年的關系比較不錯,對這個“師侄”向來照顧有加。
做科研的都是伸縮胃,吃了一頓,不知道下頓去哪裏吃,有了飯,自然是使勁往肚子裏揣。餘景年看着這一盒飯,一邊想着自己得撐死,一邊掰了一次性筷子,不過五分鐘,就把一盒飯扒了幹淨,匆匆喝了口礦泉水,算是結束了戰鬥。
“好了,接着看你的魚吧。我去化驗一下采集的血樣和毛發,還有,那玻璃雖然已經是最硬的了,但未确定之前,還是注意點,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韓棟知道餘景年的個性,随手接過空掉的飯盒,仔細叮囑着。
“這個我知道,我說韓棟,你是越來越事兒媽了。”餘景年恢複了一點力氣,取笑了韓棟幾句,又跑到玻璃箱旁邊,觀察人魚的動向。
韓棟也不和他計較,搖搖頭轉身走了。
這一番折騰,人魚早已經醒了,此刻一臉警惕地看着餘景年。
餘景年無法,只得找了把椅子坐到旁邊,一邊再次重溫美國提供的新的資料,一邊觀察人魚的情況。
人魚有着和人類類似的生活方式,群居、捕食魚類,同時也收集海藻果腹。據國外的專家推測,他們很可能仍然處于母系社會,衰老速度和人類類似。最近幾年,夏娃的各種器官都在衰竭,而夏娃的女兒,也逐漸步入成年。不過具體的情況,他們現在還無從而知。或許在過不久,他們可以從飛廉的身上得到答案。
飛廉。餘景年在心中回味着這個名字,擡頭看了一眼,人魚正斜倚在玻璃箱旁,安安靜靜地看着他。沉郁的黑色眼睛帶着暧昧不明的神色。餘景年愣了愣,自然而然地和人魚對視起來。
人魚伸出手,輕輕敲了敲玻璃箱,“噠噠,噠噠……”極有節奏的聲音。
那或許不能稱之為手,尖銳的爪子讓餘景年想起之前在手術室的瞬間,他忍不住摸了摸臉頰上的傷口,細小的傷口已經愈合,帶着淺淺的凸起痕跡。人魚發現對方不理他,于是湊到玻璃箱邊,爪子一下一下的撓着堅硬的玻璃牆。
“怎麽像個孩子似的?”餘景年苦笑着,慢慢走近,他仍是有些害怕,人魚的破壞力太強,即便愛人魚如餘景年也不敢輕舉妄動。
“你到底能不能聽懂我的話呢?方才為什麽要攻擊我呢?你現在應該很餓吧。像你這樣的體型和愈合能力,還有常年低溫一定需要很高的熱量吧。我想給你點東西吃,可是老師不讓,我也沒辦法。”餘景年有些困擾地皺了皺眉。
人魚歪頭看着他,墨綠色的絲狀發絲耷拉着擋住眼睛,他用爪子把頭發勾到一邊,嘴裏發出平緩的聲音,一點也不似之前的尖銳,有點像海豚的叫聲。這樣的動作和溫順的表情愈發讓他顯得像個人類起來。
“你是想說什麽嗎?我覺得你其實聽得懂我們在說什麽吧。雖然韓棟一直覺得不可能,可是我知道的……”餘景年笑了笑,臉頰慢慢貼到玻璃上,冰冷的觸感讓他覺得臉頰微微發麻。
人魚伸出爪子,隔着玻璃撫摸餘景年臉上的傷,黑色的瞳仁和餘景年對視着。如果那真的可以稱之為表情的話,餘景年覺得或許可以算是內疚也說不定。
“到底為什麽要襲擊我呢?我們之前相處的應該還算愉快的吧。”餘景年小聲說着,眼底漸漸柔和起來,他甚至忍不住勾起一個笑容來,然後慢慢閉上眼睛。他實在太累了,血液集中到胃裏,大腦因此而感覺更多的疲憊,餘景年慢慢閉上眼,就這樣倚着玻璃箱睡着了。
大海一片蔚藍,大片的小島和礁石星羅棋布的分散在西沙的海域。陽光正好,赤道附近終年的熱量和陽光讓少年的臉被烤成小麥色。他尚且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年紀,手裏拎着一個塑料桶,跟在父親的身後上了一艘小艇。馬達聲“得得”響起,小艇從碼頭出發,在島嶼間穿梭。
“景年,你在船上等我。”到了預定的地點,父親穿上黑色的潛水衣,背上器材紮進水底。海面上濺起一個浪花,然後很快恢複了平靜。
這一片水域有大量的珊瑚礁,餘景年知道,父親要在水底安裝四個攝像機,或許可以拍攝到什麽平時見不到的景觀。一年前父親曾在水下的小型溶洞裏發現使用和打磨工具的痕跡,自此就在這一片流連忘返,遲遲不肯離開。
餘景年習慣了這樣的時刻,他知道父親最起碼要在海底呆一個小時,于是便悠哉地從塑料桶裏拎起一條蚯蚓,挂在魚鈎上丢進海裏。很多時候他都很難釣到魚,可是這是他唯一打發時間的辦法,雖然餘景年會游泳,但父親卻從不讓他下水。彼時,父親并沒有告訴餘景年,在那些珊瑚礁中他曾經發現過的巨大魚骨。
沒過多久,魚鈎開始晃動,餘景年吓了一跳,急忙拉住魚竿。他以為自己果真釣上了一條了不起的大魚,忍不住有些興奮起來。但是水下的東西力量極大,很快就讓他抓不住,小艇都跟着魚竿的力道輕微晃動,他只好松了手,魚竿掉進海裏,消失不見。周圍的海面依舊平靜,海風習習,溫柔地掠過男孩的臉,分明是和平時一樣,但男孩卻覺得莫名地有些緊張。
他站在快艇旁邊,緊張地看着水下。這一片海域并不深,波光粼粼的水紋之下,隐約可以看見水下的些許景象,一道陰影快速地掠過小艇。餘景年“啊”地大叫起來,快艇被一股力道狠狠撞了一下,頓時變得搖搖晃晃起來,他急忙蹲下來,防止自己在這混亂中被甩出去。他聽到有什麽東西摩擦船體的聲音,金屬的刮擦聲吱呀吱呀響着,讓人覺得牙酸。
随後,那動靜卻又戛然而止,水底下猛地傳來一聲悶悶地吼聲,黑影從小艇下面彈出,緊接着不遠處的海域揚起一陣陣浪花,白色的泡沫濺起又落下,甚至驚飛了遠處島礁上的飛鳥。茫茫大海中,這樣一艘小小的快艇實在脆弱地很。餘景年的心髒狂跳,忍不住叫起了爸爸。他看到一條巨大的魚尾甩了起來,那魚尾像是和這艘小艇一般大的模樣,揚起的大浪讓小艇又往後蕩了一米。浪花很快淹沒了魚尾,海水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痛苦的翻滾,一時之間,那片寧靜的海域變成了油鍋,浪花跳個不停。
其實那不過是短短兩分鐘的功夫,餘景年卻覺得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長。很快水面略略平靜了下來,大片紅色的鮮血在水面上四散開來,血腥味撲鼻。他覺得兩條腿發軟,坐在小艇裏,還有些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大魚在不遠處浮出海面,褐色的魚身看上去足足有三米長的模樣,上面傷痕累累,都是狹長的傷口,像是被什麽切割了似的,而餘景年的魚竿竟然插在魚眼上,将整個魚頭貫穿。
下一刻,一個人類模樣的男人探出頭來,遙遙地看了餘景年一眼,随即用雙手抓住死魚的尾巴,往水下潛去。大魚翻了個身,如同一艘破了洞的船,很快消失在海面上。
不久以後,父親爬上小艇。他的身上也沾染着魚血的腥氣。男人重重嘆了口氣,摟住了自己的兒子,也是心有餘悸的樣子。
“走吧,景年,咱們回去吧。”男人疲憊地說,他的口袋裏還裝着一架攝影機的碎片,那上面有一道平滑的切口,将整臺機器分成了兩片。父親說到做到,自此以後,他再沒有去過那片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