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人魚的邏輯
飛廉十分後悔,他早該想到,那只巨蟒或許會回來報複。那該死的爬行動物似乎對人魚的氣味很是欣喜,在前天夜裏就妄想襲擊玄冥。飛廉刺瞎了它的一只眼,卻沒能讓它消停。
就在他放玄冥獨自外出捕獵,飛廉想要和餘景年稍稍親熱一下的時候,那該死的爬行動物再次對玄冥垂涎起來。他想要伏擊獨自捕獵的玄冥。科莫多龍的吼叫和海水中的味道讓飛廉不得不從水裏竄出來,他撲向大海,尋找巨蟒的痕跡。
只是,這一回,那條愚蠢的蛇似乎聰明了很多。他用自己的分泌物幹擾了人魚的嗅覺,飛廉很着急,他在小島周圍的淺水區域裏瘋狂游竄,卻偏偏在這時邂逅了一條虎鯨。那是海洋中和人魚齊名的獵手,飛廉花了些功夫才甩掉他們,随即他聽到了玄冥的歌聲。
這是人魚在危機時刻和極度需要溝通的時候才會使用的方式。每條人魚的一生,能夠歌唱的次數都是有限制,如果次數太多,膽囊會因為負擔太重而出現衰竭。飛廉意識到玄冥和餘景年遇險了。
他心裏焦急的很,肌肉都緊張的仿佛要痙攣,一路沖回海灘,黃色光芒的持續凝聚讓飛廉意識到了什麽。
他發出一聲超低的音波,警告玄冥不要亂動,他還太小,這樣高頻率的共振搞不好會給他的膽囊造成極大的傷害。趕回去的時候,飛廉正巧看到巨蟒纏住餘景年的模樣。他的伴侶太過脆弱,被該死的爬行動物纏住,只需半分鐘就會窒息而死,又或者胸腔的肋骨全部破裂,無論哪一樣都是飛廉絕不願看到的。
幾乎是瞬間,飛廉的爪子已經觸到了巨蟒的鱗片,他撕碎了它,毫不猶豫,兇猛的穿透它的七寸,蛇頭浮在海水中,唯一好着的眼睛仍然渾濁地睜着。飛廉抱着餘景年上岸,徒留下滿地海水。
此時,暴風雨終于落下,拍打在人類的身上。
“景年……”飛廉帶着嘆息般的聲音呼喚着餘景年的名字。他後悔極了,他不該将他一個人留在海岸上。玄冥抽抽搭搭地告訴了他方才發生的事,想到自己的伴侶拼死保護自己的子嗣,飛廉的心都忍不住顫抖着。餘景年暈過去了,他似乎有些虛脫,連日的缺乏營養和方才的驚吓讓他原本就不算強壯的身體垮了下來。
飛廉不知道該做什麽,他把玄冥和餘景年一起抱在懷裏。玄冥的身上微涼,帶着體力消耗過大的虛弱,而餘景年的身體卻是火熱。
人類總是這樣。有極溫暖的體溫。飛廉溫柔地看着懷裏昏迷的人類。他把那條惹火的巨蟒拖上岸,切成肉塊喂給玄冥。玄冥同樣需要極大的休息,歌聲對他這個年紀的人魚來說,實在太費力了。
很快,吃飽了的玄冥睡着了,他是縮在餘景年的懷裏睡着的。海灘上靜悄悄的,暴雨一直在下,科莫多龍叼來一片芭蕉葉,飛廉幫餘景年蓋在身上。他就在大雨裏靜坐着,一動不動地觀察着自己的情人,“唯一”伴侶。
很多事情飛廉心裏明白,他當然知道在餘景年跳下大海,擁抱他的那一刻意味着什麽。背叛族人,遠離熟悉的環境,到全新的地方生活……飛廉想到這裏,都會忍不住覺得心裏疼痛。
他知道人類是怎樣脆弱的種族,海水會讓他們窒息,猛獸也會讓他們喪命。人類喜歡借助外力生活,他們很聰明,會使用很多奇奇怪怪的機器。可是這也造成了人類肢體的退化。他們的手腳沒有力氣,牙齒只能磨碎植物纖維,胃部極度脆弱,對肉類的消化能力有限。還有極度貧乏的能量儲存系統,每天都必須進食,以及……極差的運動神經。
即便只是在人魚的審美裏,人類都不是什麽美麗的動物,或許還不如他們的獵物--鯊魚。
但飛廉卻欣賞餘景年的一切。他的細心和溫柔,他對自己的包容和溫潤的氣息,以及直面一切的勇氣。他覺得分明是這樣脆弱的生物,為什麽卻總是有意無意的透露出勇往直前的性格來呢?堅韌,沒什麽比這個更好的形容餘景年了。
被帶到荒涼的小島上,沒有抱怨,沒有慌亂,他只是努力開拓生活,想要讓他和自己的隔閡變得稀少。可是這比什麽都難。餘景年總是擺弄奇奇怪怪的東西,透明而堅硬的容器、溫度極高,足以烤化人魚身體的氣體,又或者利用各種植物……雖然飛廉不得不承認,人類總是有自己的生存之道。經受過高溫的魚其實更适合消化,口感也更好,但他警告過玄冥,不可以常吃那種東西,那會讓玄冥的胃變差。玄冥很聰明,知道這時候該聽父親的話。
“啊……”餘景年呻吟的聲音打斷了飛廉的走神,他低頭看着臉色發紅的人類。飛廉能夠感覺到餘景年體內奔騰的血液似乎比平時都要迅速和熱,這樣的狀态讓他感到疑惑。他不怎麽知道生病這回事。人魚極少生病,他們的兇猛和強壯是族群延續的動力,而人類卻是脆弱的,現代醫學的發展更讓人容易受到疾病的侵害,更何況餘景年是個總在實驗室裏呆着的家夥。
“飛廉……”喃喃地低語讓飛廉一怔,他低頭将餘景年抱得更緊了些,用身體幫他擋住暴雨的侵襲。餘景年輕輕咳嗽了一聲,眼睛在眼皮底下不安的亂動,卻一直沒有醒來。他在夢魇。
“我在這裏……”飛廉輕柔地捧住情人的臉,冰涼的體溫讓餘景年覺得很舒服,他下意識地向飛廉靠近。頭漸漸滑落,枕在飛廉的魚尾上。
這樣的折騰讓玄冥也醒了過來,他有些茫然地擡頭看着漫天瓢潑而下的雨,半晌才回過神來,輕輕蹭了蹭餘景年的身體。
他自出生起就只親近過餘景年和飛廉兩個。之前,他曾經問父親,為什麽母親有兩條腿,可以在岸上走,而父親和自己只有一條腿,要在水裏。
飛廉沒有回答他,只說,等他長大了就知道了。
玄冥自然不會甘心,只可惜他問不了餘景年,他早就發現了一件事,媽媽是個笨蛋,竟然聽不懂他們的語言,連自己都不如。玄冥驕傲的很,他天生就會說。
小人魚的年紀還太小,他不太清楚他們為什麽從一個地方跑到了另一個地方,雖然新家很大,好玩的地方也很多,但水質卻不如最初的那個幹淨。不過他不敢告訴爸爸,他看得出爸爸對原來的地方不怎麽喜歡。他們在島上生活,自由自在,除了媽媽不能總是和他在水裏玩比較讨厭以外,其他的都很好。他喜歡芭蕉葉的味道和烤魚的味道,雖然父親不讓他多吃。
也正在這時候,玄冥漸漸明白,媽媽和他和爸爸不是一個種族。他知道自己是人魚,但媽媽是人類。父親這樣告訴他,卻沒告訴他中間的不同。
“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麽爸爸和媽媽會生下我呢?”玄冥這樣問飛廉。
“因為你不是我們的孩子,是我們在海裏撿到的。”被問煩了,飛廉總是這樣回答。
玄冥委屈地看着父親,他覺得父親一定在吹牛,但卻找不到理由反駁。為了這個,玄冥和飛廉曾經小小的鬧過一一會兒矛盾,當然只是一會兒罷了。當飛廉說今天要帶他見識一種新的魚類的時候,玄冥就将這件事忘在了腦後。
不過巨蟒顯然不是玄冥喜歡的獵物之一。他頭一回自己出去捕獵,剛剛大獲全勝,便聞到了隐約詭異的味道。又是那個該死的大家夥兒。玄冥嘟着嘴将比他還略微胖一點的魚松開,魚兒得了自由,飛快地逃走。小人魚扭過頭看向巨蟒,巨蟒的猙獰的腦袋已經離他很近了,搖頭晃腦的游過來。
如果是有經驗的成年人魚,他們會衡量對方的體型,決定自己的戰術,遇到巨蟒,減少損失最好的辦法就是往深海的方向游去。如這種蛇類,或許可以偶爾泡在水裏,但和人魚比游泳,無疑是必輸的。只是玄冥太小,還不懂得這件事,他本能的逃走,卻被巨蟒逼近了角落裏。等到玄冥發現唯一的出口是通往岸邊的時候,一切都已經遲了。
他開始用次聲波給飛廉發出求救信號,一邊撲進餘景年的懷裏。可是媽媽比自己還要脆弱,只能把自己扔掉,然後自己迎向巨蟒。
真是個笨蛋!玄冥覺得眼眶裏微微發熱。他開始唱歌,雖然他還不怎麽懂得如何運用這個武器,但至少飛廉曾經告訴過他該怎麽辦。
唱歌,瑩黃色的光芒和身體同樣顫動,然後是漸漸發熱的身體,然而就在此時,飛廉的聲音順着海浪傳了過來。太好了,父親來了!玄冥歡快的告訴餘景年這個消息,随即便看到飛廉的魚尾在海浪中出現又消失。
笨蛇,你的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