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丁許的角落

丁許從來沒有舍得吃水果攤上新鮮的水果,她都是撿前天的、灑了水也挽救不回來的、皮都皺掉,基本上可以确定賣不出去的吃。

剛進高一的時候,姜穆之每天走進教室裏都會把好看的眉頭皺成一團,揪揪鼻子說,誰又喝酒了?然後邊用手扇動鼻翼邊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每當這時,丁許都恨不得把頭紮進抽屜裏,從這個地球上消失掉。她知道,這是自己包裏帶來的熟透的、帶着膿爛斑點的蘋果味兒。中午,她會避開大家,一個人躲到操場角落的乒乓球臺下慢慢的吃,先是小心翼翼的用牙齒刮掉變灰的斑點,再慢慢的把蘋果皮全部啃光,整齊的牙印排列在圓圓的蘋果上,就像眼前的跑道一樣,幹淨又溫暖。蘋果毫不遲疑的露出□□裸白花花的果肉,丁許就這樣伴随着發酵的酒味兒,一口一口細嚼慢咽的把蘋果吃掉,耳朵裏緊緊捕捉着操場上的動靜,一旦有人過來,她就抱住腿,把臉埋起來,裝作在哭的樣子……這樣來人就會很快離開了,一般這個時同學們都去餐廳吃飯了,不吃飯來遛操場的一定是背着老師偷偷拍拖的同學,所以,沒有人會有時間來關心這個電燈泡的。

丁許估摸着食堂的人應該走的差不多了,才把書裝進書包,開始往食堂走。她喜歡去最裏面的那個窗口吃飯,這個時間基本上都沒有什麽菜了,那個窗口的阿姨會收丁許一份菜的錢給她打兩樣菜。

學校的米飯是放在食堂裏的大桶中随意打的,丁許總是會多打一些,裝在飯盒裏,連帶沒有吃完的菜一起打包回家。當然,也不是回家,是回到街頭菜場檔口的水果攤上,接替勞累了一天的媽媽。

有時候怔望着街面上來來去去的陌生人的臉、碼得整整齊齊充滿了誘惑力的水果,丁許也會有瞬間的失神,一絲想要自暴自棄的竊笑漾在嘴角,好像自甘堕落比掙紮着活下去要痛快和幸福的多,可僅僅只是一秒的放空,丁許就趕緊把注意力集中到手裏的語文書上。丁許成績很好,“家計艱難再不好好讀書是要遭受天譴的”,媽媽經常這樣說。

語文課上,姜穆之扭頭問身後的丁許借字典,她手忙腳亂的把用了多年的字典抽出來遞給他,生怕他等的不耐煩了。結果還沒翻兩頁就又湊過頭來說,算了,你給我讀一下吧,我懶得查了。

聽到 “懶得查”三個字,她自己心裏“咔噠”一聲,登時如乍驚的雷霆一般,轟隆隆地讓整個世界都失聲了,只留下眼前看似認真的這雙咄咄逼人的眼睛。

和姜穆之從高一同班到現在,丁許已經不太記得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再大呼小叫地驚嘆教室裏的怪味兒了;也不太清楚兩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慢慢地從陌生到客氣,再到姜穆之偶爾會捉住她的辮子開玩笑了;這個過程挺奇妙的,丁許想。尤其是“我懶得”三個字,像面對丁許時挂在嘴邊的口頭禪一樣。想到這三個字,丁許的心又飄蕩起來,一整節課都沉浸在恍惚裏,她想起中午常去的那張乒乓球臺側貼得紙條來。初時看到,并不以為意,只是奇怪為什麽紙條上的字全是打印拼接出來的,歪歪扭扭、從報紙或者卷子等處找到剪下來粘在一張白紙上,像是惡作劇,又像是為了掩飾什麽。

想起第一次看到紙條的那個下午,大概是高二開學後一兩周的時間,她坐在乒乓球臺下,剝着失了水的橘子,心下盤算着,媽媽上午去進貨,晚上還要收拾冷藏櫃,所以她要早點回去替媽媽看攤兒。就在一擡眼的功夫裏,看到正迎着她的眼睛的赭藍色的雙喜兵乓球臺子薄薄的臺面一側用透明膠粘着一張紙,上面赫然寫着,不,是印着“你快回教室,我有問題要問你。”她四下望望,偌大的操場除了她還有遠處幾個吃完午飯散步的同學或老師,并沒有其他人。

丁許不以為意的邊繼續吃橘子邊看書,就是在起身決定去食堂的時候她順腳繞遠兒回了一趟教室。教室裏空蕩蕩的,姜穆之塞着耳機,背靠着牆,一手架在桌子上轉筆,一手拿着練習冊,埋頭做題。另外還有幾個同學湊在一堆兒看雜志,學習委員程海在講臺上清點作業,其他并無異樣。除了程海看到她對她笑了一下,點點頭外,其他人根本沒有發覺她的存在。

丁許對程海說,語文作業名單我勾出來放你桌子上了。

程海說,我已經統計過了。你今天這麽快就吃過飯了?啊不,我的意思是今天高三考試放學比較早,錯開了擁擠,大家都很快就吃過了。

丁許嗯了一聲,回到座位上,拿出作業。她很努力,考試卻從來沒有能考得過程海。程海是那種非常周全、禮貌、有良好家教、一個永遠站在別人的立場生怕別人難堪的男生,又謙虛,不見得學習特別刻苦,成績卻總是很好。沒有人不喜歡程海,除了自诩為天才的姜穆之。

因為程海的這一問,丁許只好裝作已經吃過午飯,開始自習。她有點後悔自己的自作多情,很明顯那張紙條不是給自己的。有程海在教室哪裏輪得到來她來替人解惑啊。

倒是前座的姜穆之奇怪地瞅了一眼丁許,把自己的身子坐正,扭了過去。姜穆之鮮少在學校吃飯,要麽有人送來午餐給他,要麽有人接他回家。反正同班一年,丁許基本上沒有見到姜穆之去過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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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聲音好像吵雜起來,丁許只顧着計劃下午和晚餐怎麽熬,感覺有人站在自己座位旁邊。

“丁許,你寫給我名單的筆芯是藍色的嗎?怎麽感覺有點黑藍混色啊。在哪兒買的?”

是程海。丁許從筆盒裏拿出那支筆,遞給他,“你試試,就在學校的小賣部。”

前面的人好像突然不耐煩起來,“噗噠噗噠”不停的轉筆,并猛的把衛衣的帽子蓋在頭上,好像聽到了丁許和程海的對話是對自己耳朵的侮辱一樣。丁許有點兒局促的放慢了動作,壓低了聲音。

程海在丁許的草稿本上寫了兩遍自己的名字,又龍飛鳳舞鄭重地寫了丁許兩個字,說“要不你陪我一起去買兩根吧,我覺得好用。還是你的名字好寫,高考在寫名字的環節你就能比我節約二十秒。”丁許怯怯地看了一眼前面那人的背影,笑了,站起來,從抽屜裏掏出書包邊伸手摸錢包邊輕聲說:“正好,我也想去小賣部買個面包下午吃。”

望着前面座位上那個穿着藍白相間的校服,把黑色衛衣帽子搭在校服外面的寬闊得背影,丁許的心波濤洶湧,再也無法靜止。她從抽屜裏抽出紙盒,裏面有近百張拼字紙條,都是她中午在乒乓球臺那裏吃飯時看到收集回來的。

“要變天了,注意加衣。”

“語文練習冊給我用用,懶得翻答案。”

“你能不能幫我寫一下,我懶得寫了。”

“可以幫我帶一瓶水嗎?我懶得去了。”

“今天懶得寫。吃完飯快回教室。”

“切半塊你的橡皮,懶得去買。”

……

這麽多的蛛絲馬跡她居然一直都沒有查覺。細細想來,她不知道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對姜穆之懼怕、緊張起來、怕打擾他起來。是因為程海和他的矛盾?還是因為小說發表後放學的那根雪糕棒?總之,丁許面對姜穆之,再也無法坦然相待。買筆芯那天中午是她第一次看到紙條,什麽也沒有覺察到,倒是,她和程海正往後門方向走往小賣部時,前面姜穆之突然叫了一嗓子,“哎,那個丁丁,幫我也買個吧,回來給錢你。”

程海說:“你要幾根。”

姜穆之斜觑了一眼,冷冷的說,“幾根?幫我買一百根行不?”

程海氣結。

“一百根?準備把高中讀十年?”

“我給全班每人發兩根當福利,總行吧。”教室裏有了暗暗的騷動。

丁許無語,拉拉程海的胳膊,示意快走,二人迅速走出了教室,遠遠聽到教室裏吵鬧的聲音,姜穆之還在後面喊幫我買一百根……

丁許和程海拿了筆芯和面包回教室,程海還說再買幾盒牛奶,請旁邊的幾個同學喝。丁許走出小賣部,又拐了回去,還是多買了一支筆芯回去。

程海去分牛奶,丁許戳戳姜穆之的背,把筆芯遞給他。程海拿着最後的兩盒過來放在丁許桌子上一盒,然後自己邊插開一盒邊說,“多的,便宜你了。”丁許還沒來得及說話,姜穆之扭過頭,“今天我還沒有喝牛奶呢,謝謝啦。”一把抓走桌角的牛奶,用嘴撕開吸管紙。程海瞪着姜穆之,“你臉皮怎麽這麽厚?”

“你臉皮才厚,丁許什麽時候愛占別人便宜?”

“至少我是送東西給別人,不像你,丁許幫你買了筆芯,怎麽不給錢?一根兩塊,小票在這兒。”

姜穆之的臉一下子漲紅了,吭吭哧哧地說,“老子,老子……”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從錢包裏拿出兩塊錢遞給丁許。“丁許,謝謝。”

丁許看着兩人你來我往毫不退讓,簡直要炸了。“安靜安靜吧,快上自習吧。”邊說邊推程海回自己的座位。

程海拿着插了吸管的牛奶轉身回位,又退了回來,把牛奶放在丁許桌頭,“我還沒喝,你喝吧。”

丁許怕程海和姜穆之再沖突,趕緊把牛奶放進抽屜,說謝謝謝謝,你快學習吧。姜穆之冷眼盯着程海,再看看丁許,慢慢地轉過身子,戴上耳機,把頭紮進書裏。一整個下午都沒有擡起。

程海和姜穆之是什麽時候開始結下梁子,變成敵人的?丁許仔細的回想,不,應該說是姜穆之什麽時候開始挑程海的刺,故意找碴是怎麽開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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