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往事重現
吃多了,當然要消化,而旅行也是要慢慢看風景的。他們索性在街上散步,看街頭各式建築、花草樹木,還有廣場上的表演。
路上經過一家酒店,外觀古舊,可是不乏考究精致,從櫥窗、門廊、镂花鐵藝陽臺不難想見昔日的繁華。門口的門僮站得筆直,他身後是金光燦燦的門柱,像一面鏡子,映出一個五光十色的奢華世界。
萋萋覺得眼熟,停在街對面一直看。
姚季恒看她盯着這家酒店,便介紹說:“這裏可以喝最傳統地道的英式下午茶,要進去嗎?”
萋萋隔着低調輝煌的門廊遙遙看向幽深的大廳,記憶像是有一條通道,忽然被連接,一瞬間腦子裏無數畫面紛飛閃現。她看見了童年的自己,也許八歲,也許更小,穿着蓬松的裙子,溫以澤牽着她的手,夏美茹的高跟鞋聲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喀喇喀喇響。他們是去幹什麽?也許是吃飯,也許也是喝下午茶。她記得有一次自己在喝下午茶的時候打破了一只杯子,媽媽瞪了她一眼,還一直唠叨,她十分不樂意。所以回去後她找爸爸告狀,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那時候溫以澤一揚眉說:“不就是一只骨瓷杯嗎?砸了就砸了,有什麽大不了的。”
她想起來了為什麽剛剛覺得這幢建築很眼熟,因為它像和平飯店。雖然她已經離那座城市那麽遠了,離開那麽多年了,十幾年來如非必要從不踏足。可是在這一刻,記憶跟随這個幽深的大廳穿越二十年的光陰,讓她無所适從。
萋萋沒有回答,轉身就走。
姚季恒再次打量了幾眼這家酒店,忽然也興致全無。
波士頓的天氣也是說變就變,午後還陽光明媚,一陣大風吹過,轉瞬就是烏雲滿天,眼見一場大雨即将到來。
姚季恒十分了解此地多變的天氣,叫住在前頭漫無目的瞎逛的萋萋,牽着她的手走進街旁一家意大利咖啡館避雨。正是下午茶時候,裏面幾乎滿座,服務員領他們走向角落裏的一張空桌,還不待坐下,萋萋一擡頭,忽然啞然無語。
世事就是這麽諷刺。
餘鋒是看着他們牽着手走進來的。他們是同一趟航班,同在頭等艙且座位號相差無幾,同時抵達的波士頓,下飛機時還有過一番禮貌的告別,然後各走各路。可是他們既然能夠巧合地在北京去往波士頓的同一趟航班上,當然也很有可能在波士頓遇見。
姚季恒大概是在場唯一最清醒的人了,仍舊牽着萋萋的手,不動聲色看一眼她,轉而禮貌地朝對面的男人微笑颔首:“你好,餘先生,又見面了。”
餘鋒适時站起和他握手,“你好,姚先生,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們,你和萋萋是來波士頓游玩的?”
“不,是來看我母親。”
萋萋忽然意識到,這裏是波士頓,她曾經準備來讀書的地方。可是時移事往,在她幾乎忘了曾經還有過那麽瘋狂的時候,命運卻偏要安排她在這裏遇見那個曾經賦予她這座城市特殊意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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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鋒是一個人,服務員見他們認識,征詢可否同桌。姚季恒看向萋萋,萋萋忽然一笑,有何不可。
她對餘鋒微笑:“不介意我們坐下吧?”
餘鋒笑着招呼:“請坐請坐!”
萋萋轉而笑對姚季恒:“季恒,那我們就坐這兒吧。”
姚季恒不是一個難相處的人,如果願意,他甚至可以從容不迫地與才初識不久的人相談甚歡。而餘鋒性格開朗,待人熱情,向來就可以很快和人熟識起來。于是坐下後幾乎就是他們兩個人在談話,萋萋旁若無人吃甜品喝咖啡,不管剛剛還撐得飽飽的肚子,偶爾也朝淅淅瀝瀝的窗外看幾眼,慢慢地就神游太虛,發起自己的呆來。只是一個怔楞間,再回過神來時,卻聽見一個朗朗含笑的聲音說:“萋萋那一年也差點來波士頓讀書了。”
“是嗎?”姚季恒問。
萋萋先看一眼姚季恒,再面對餘鋒,盡量壓抑心底的嘲諷,語氣平靜地說:“我差點都忘了,都過了那麽久了,現在想想自己那時候純粹是年少無知,一時頭腦發熱,所以後來冷靜下來就打消了那個念頭。”
姚季恒笑:“你還有年少無知的時候?我還以為你總是這樣懂事明理。不過我那時候也在波士頓,說不定你來了,我們早就遇見了,也不用等這麽多年。”
這話既浪漫又是相遇恨晚的黯然,可是卻似乎并不适合他,也完全不符合他們的實情。萋萋瞥他一眼。
姚季恒坦然面對她的視線。
餘鋒不動聲色,仍舊笑容燦爛地問:“那你們是怎麽遇見的?”
萋萋下意識心裏一緊,想起頭一次見面時,姚季恒那句“我是來相親的”,他不要臉,她還要臉,尤其是這時候。她怕他再次如此直接,只來得及在桌下反射性輕踢他一腳,還沒想好怎麽胡亂編個“相遇”,便聽見姚季恒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說:“在一個宴會上。”
她又瞥一眼他。姚季恒這回沒有面對她的視線。她猜他是心虛,有膽量瞎編,卻沒膽量面對。她笑意盈然地繼續接下去說:“對,就是在一個宴會上,我不小心潑了一杯紅酒在他身上,他很生氣……”
姚季恒怪異地看了一眼她。她不理他,繼續發揮無邊的想象:“後來我道歉,問他的衣服尺寸,打算賠他一件西服外套,他又很有風度地不要,還要送我回家。就這樣認識了,是吧,季恒?”
姚季恒笑,不置可否。
半晌後,餘鋒評論:“聽起來很浪漫。”
萋萋笑,執銀匙輕輕攪動幾下剛剛送來的熱咖啡。
餘鋒低頭,她的手纖長秀美、柔若無骨,映着銀色的小勺和白瓷杯,越發動作如畫。而窗外雨聲潺潺,秋意闌珊,他們卻能夠在波士頓的咖啡館相遇。遙遠時光裏的記憶片段像舊電影一樣紛至杳來,在頭腦裏一幀一幀閃現。
他的視線從面前的白瓷杯漸漸移到松松握住杯柄的手指上,蔥白如玉的指頭上,那一點晶瑩的亮光熠熠流動,直刺眼底。雖然不是第一次看見,可他卻仿若直到這一刻才意識到一個事實。
他轉開視線,忽然問:“婚禮是什麽時候?”
萋萋正在啜飲咖啡,頓了一下。
姚季恒從容地答:“我和萋萋都想盡快,但是婚禮也要好好籌備,訂好日子會給大家送喜帖。餘先生是萋萋的老朋友,我和萋萋都期待你也能來參加。”
萋萋覺得這個回答沒有問題,繼續喝咖啡。
接下來餘鋒又談起金融方面的問題,姚季恒侃侃作答。他們也沒有人再試圖把她拉進談話,只是偶爾涉及到她,望她一眼,她應和幾聲。
這場大雨潑潑灑灑下了快到一個小時,對于在波士頓生活久了的人早已适應此地多變的氣候。一時,雲銷雨霁,咖啡館躲雨的人三三兩兩外出,窗戶外忽然傳出一陣歡快的叫嚷,萋萋隐約聽見是彩虹出來了。
姚季恒牽着萋萋的手走出咖啡館,站在門廊下,微笑和餘鋒告辭,兩人又握手說下次再見。萋萋對餘鋒笑笑,也說聲再見,轉身和姚季恒朝外走。
餘鋒看着他們的背影。他當然看得出來他們兩人的關系沒有萋萋說得那麽好,雖然他早已看見了他們無名指上佩戴的同一款戒指,也親眼見到了飛機上那一幕,他還是不相信。他更願意告訴自己那不過是成年男女的游戲而已。因為他見過她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樣子,眉梢眼角都隐藏不住。那樣的溫萋萋,只有他一個人見過。他也根本不相信她剛剛說的話都是事實,也許她只是為了說給他聽?像那次一樣?他了解她的性格,或許比她自己還要更懂得,就像他明知道回頭找她會遭到羞辱一樣,他還是去了……
可是現在他已經不在乎了,在看見她真正牽着一個男人的手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終于知道什麽是最重要的了。他知道溫萋萋是不會那麽容易原諒他的,他也知道自己當年的的确确傷害了她。她一直那麽驕傲,怎麽會甘心。
所以在他回頭找了她以後,她很快找了一個男人,就是為了做給他看,她不是沒人要?所以她是故意的,只是為了報複羞辱他,為了出一口多年的氣,她也找了個男人出現在他面前……他看着她的背影,一時百味雜陳。
他是來波士頓工作的,今天約人在附近午餐談事情,飯畢便一個人閑逛了起來,剛剛看要下雨,于是進了這家咖啡館休息。他終于不得不感慨,緣分真是奇妙,兜兜轉轉多久,只要有緣,還是能遇見。
姚季恒的和顏悅色可以在社交場合對着餘鋒,卻不一定要面對溫萋萋,尤其是他再一次意識到自己被“利用”了。剛剛在咖啡館,溫萋萋一共叫了三次他的名字,每次都是不加姓氏略帶親密地叫他“季恒”。從機場初遇開始,在這個叫餘鋒的男人面前,他總能從姚季恒變成季恒。
姚季恒暗諷,他是否應該告訴她,他原本就是叫這個名字,姚姓只是後來添上去的。他一路沉默,不再說話。
霁雨初晴,天上的确有一道彩虹。走了一段路,萋萋停下來看天邊的七彩霓虹,過了一會兒,再一回頭卻發現姚季恒站在街對面,遠遠負手而立,眼睛看着她的方向,似乎是在等她,又似乎只是在随意看風景。
她走到他身邊,他卻沒有再看向她,只是靜靜地說:“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