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愛情故事

萋萋好不容易洗完澡,剛剛踏出浴缸,隐約聽見有敲門聲響起。她凝神細聽,似乎聽見了季妍的聲音,于是大聲答應:“是伯母嗎?我在浴室,您先進來——”一面說話,一面匆匆抓住浴袍披上,朝外疾走。慌亂裏,腳下卻一滑,晚上才崴過的腳踝骨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她沒有穩住身體,啪啦一聲,重重跌倒在地,頓時頭暈目眩,渾身骨頭都似乎被摔散了架。她忍着痛扶住浴缸邊沿爬了起來,剛剛站立,左邊腳踝又是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

浴室門口傳來季妍的聲音:“萋萋,你在裏面嗎?”

“伯母,您等一等,我出來了……”

季妍在房門口已經聽見了她的應答,緊跟其後卻是重物落地的砰然響聲。她察覺到不對勁,才立即推門而入,而此時聽她的聲音也像是在極力忍耐,很快推開浴室門。

萋萋正踮着左腳慢慢朝門口挪,看她進來了,笑了笑:“我不小心滑倒了一下。”

“扭傷了嗎?”季妍一眼看見她擡起的那只腳踝一片紅腫,連忙走上去扶她。

因為她是左腳扭傷,季妍讓她依靠在自己身上,扶住她的右手臂。一時沒留意碰到了她右手的燙傷。萋萋下意識縮了一下手。季妍察覺後低頭望見同樣紅腫的手背,不由擔憂地問:“手怎麽了?”

萋萋忽然覺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黴透極了,解釋說:“沒事,這是剛剛在餐廳不小心燙到了。”

季妍小心翼翼把她的手臂擱在自己肩上,扶着她單腳朝前慢慢走。

萋萋極少和上一輩的老人如此接近,即便自己的母親,除了幼時殘留的記憶,長大後,聯系多是電話,已少有肢體接觸,最親近的莫過于長久不見後的短暫擁抱。此時這樣衣冠不整地攀在季妍身上,連浴袍帶子也松松地要垂落,起初湧來一絲異樣的感覺,可是有人攙扶到底舒服多了,她也漸漸放下了心底那點如此依賴旁人的別扭不好意思。

季妍讓她坐在床邊,蹲在她身前把她的左腳擱在膝蓋上,仔細看了看紅腫的腳踝,試着伸手揉了揉骨頭有沒有凸起。萋萋沒有忍住,疼得嘶了一口氣。

季妍不敢掉以輕心,連忙說:“季恒送岳莺回酒店了,我們去醫院吧。”

萋萋知道扭傷可大可小,腳踝這樣痛下去也不是回事兒,去看看總歸放心點,便說:“那麻煩伯母了。”

季妍溫和一笑:“不用和我客氣。”

家裏的車子被季恒開走了,季妍當機立斷給Anthony打了電話。Anthony很快開車過來了,送她們去醫院。

拍了片子後,萋萋的腳踝的确扭傷了,還不幸地發生了骨頭錯位。她忍着痛讓骨科醫生正骨,好在沒有被打上石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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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家途中,季妍給兒子打了一通電話。萋萋在旁邊聽她說起自己的腳傷,不知道姚季恒在那頭如何應答的,幾句話後通話結束。然後季妍說:“季恒很快就回來了。”

萋萋何嘗不明白這通電話的用意,只是笑:“從波士頓市區來回一趟是需要時間。”

那是一句客觀的陳述,也是事實,的确沒有那麽快來回。接電話時,姚季恒的車子還停留在酒店前。

岳莺說:“季恒,你誰都不愛,你只愛你自己和你媽。”

這句凄然的悲涼話說完,車子裏頭一時靜默,沒有人繼續說話。姚季恒似是被她的話擊中,臉色從憤怒漸漸到漠然,然後卻是深沉。不知道過了多久,電話鈴聲響起,将他從恍惚的迷思裏喚了回來。結束和母親的通話後,他終于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頭一次直面她的心結,卸下自己一直諱莫如深的漠然:“岳莺,我和你的事和他無關。你說的對,我的确冷漠無情,我為我當時處理問題的方式向你道歉。但是從前是從前,過去了就是過去了。那時候我們都太年輕,當然你比我更年輕,我們并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但是能夠那麽輕易放棄的,從不覺得遺憾的,自然也不是我們要的。你一直糾結愛不愛這個問題,十年前我覺得還不到二十歲的你根本就不知道這個字的意義,那時候我也覺得這不是最重要的,起碼不是唯一,因為我們的人生還有太多東西。而現在我不會覺得不重要,我也可以告訴你,這是我們的心,不是我們想怎樣就能怎樣的。你還年輕,生活還有很多選擇和可能,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就算當年我們沒有分手,現在也一樣早就分開了。”

岳莺冷笑:“你不用繞一大圈來再次提醒我,你從來就沒愛過我。季恒,你不是我的人生導師,我不需要你來告訴我人生的意義。但是人做過的事,不可能一筆勾銷說沒做。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你對我做的事,我永遠也不會忘,我也永遠不會原諒你。”

她終于擦幹眼淚,打開車門下車,最後尤不解氣,砰然帶上車門,頭也不回地朝前走。

姚季恒确認她已進入酒店大門,揉了揉太陽穴,立即發動車子調頭離開。

然而從市區趕回去到底是遠了。而醫院離家不遠,此時Anthony的車已到家門口。醫生叮囑過萋萋的腳踝暫時需要靜養,不可走動。Anthony知道醫囑,和離開醫院時一樣,非常熱情地背起萋萋送到樓上房間。

萋萋經過這一通折騰,雖然知道該卧床休息,卻一時并無睡意。而且她還記得沒有洗臉護膚,自己不方便行動,便想等姚季恒回來幫忙收拾好了再睡。床頭放着她的Ipad,她一時無事,就拿起來玩。

季妍送Anthony下樓離開後,端着托盤返回,再次敲門而入時,萋萋正找出一部這兩天零碎時間看過一半的電影在看。季妍把托盤裏的水杯和燙傷膏放在床頭櫃上,拿起毛巾裹住冰袋。

萋萋一看這是要冷敷,連忙放下Ipad,說:“我自己來吧,伯母。”

季妍笑:“你手不方便,還是我來吧。”

季妍墊了兩只枕頭在她左小腿下,熟練地把毛巾裹的冰袋放在她紅腫的腳踝處,輕輕按壓挪動。萋萋早已過了叽喳吵鬧的年紀,一個人獨身久了,對人已沒有自來熟的習慣。季妍也不是話多的人。幾日下來,兩個人的交集多是在晚餐桌上的寥寥幾句。此時單獨同處一室,季妍只是低頭專注冰敷,萋萋也不出聲。

或許是一直靜默氣氛不好,過了一會兒,季妍提起話頭,說:“季恒和你說過沒有,他是十六歲來這兒的。”

萋萋含糊“嗯”了一聲,具體時間不清楚,但她記得他說過在這兒幾乎有二十年了,從他的年齡也推算得出來,約略是十幾歲。

“從前我工作忙,季恒相當于是跟着他外公外婆長大的,那年我要他和我一起出國時,他起初是不同意的,後來抵不住他外公外婆的勸說,兩年後要考大學了才過來。季恒從小就很聰明,小時候他說想做科學家,後來高中的時候,對數學非常感興趣。我記得那時候他說數字是最簡單的,只有簡單的演算和公式,條理分明,邏輯性強,不像我研究的人體細胞那樣多變。 ”

萋萋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說起這些,只當是人年紀大了,喜歡回憶,又“哦”了一聲。

季妍頓了頓,才又說:“他也許是對的,在某些方面數字的确比人要簡單。萋萋,關于季恒的父親,我想你應該還不知道,其實季恒自己也不大清楚,我從來沒和他認真說過,他也只是知道那個人,可能也見過幾次吧。那時候我還在讀大學,以為自己遇見了愛情,後來才知道那個人的愛情可以給很多人。”

這樣的故事何其相似,只是一句話就可以概括,也一年又一年,盛演不衰,換的只是人而已。萋萋想起自己的往事,忍不住動容,“那後來你為什麽還願意生下季恒?那個年代……”

“我也不知道,那時候就是不舍得。我求我爸媽,下跪自殺威脅都做過,他們害怕,答應我留下孩子。我休學回家,幾個月沒有出門。季恒出生後,連戶口都不能和我上在一起。一直到出國,我們才能做真正的母子。我一直不想他背負這些東西,這是我年輕時候的選擇,生下他我從來沒有後悔。我以為我帶他出國,讓他有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好父親,他的人生就不會有缺失,可是他還是承擔了自己沒辦法改變的出生。有時候我想,他是不是因為那個人的放蕩不羁來懲罰自己,把自己關起來,不接近女性。幸好他還是要結婚了。萋萋,我非常謝謝你讓他願意過正常的家庭生活,我希望你們幸福快樂。”

萋萋怔忡,忽然湧來一股深切的愧疚。季妍的話她聽得清清楚楚,也不難理解。她理解一個母親的心,可正是因為如此,才會覺得愧疚。她要如何告訴一個母親——不,你錯了,我和你兒子的婚姻不是那麽回事,其實我們各取所需。她覺得不堪,說不出口,唯有低頭默然。

季妍停下動作,取下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執起她的左手腕戴上,看了看,笑:“你戴上更好看。”

萋萋下意識推拒:“伯母,這镯子是你戴在手上的……”

“這也是我媽留給我的,我很多年沒戴了。季恒說你們婚後打算要孩子,如果你們有女兒,以後就留給她吧。或者等兒子結婚時,送給他太太也一樣。”

萋萋看着這只水色透澈的翡翠玉镯,一時百味雜陳,半晌後,才若無其事地笑一笑:“那我也好好保管傳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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