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漂洋過海來看你

自波士頓回來,又是漫長的接近二十個小時的長途飛行。下了飛機,萋萋覺得全身都要散架了,倒不是有多累,只是在飛機上呆久了不舒服。看了一眼旁邊的姚季恒,黑色T恤外穿着同色的修身針織衫,下面是灰色長褲,這一身簡單的秋日休閑裝扮穿在他身上卻是搭配得天衣無縫,越發顯得豐神俊朗。他的神态也是悠閑而惬意的,臉上神清氣爽,沒有疲憊,沒有黑眼圈,完全是一副度假後精神奕奕歡快而歸的樣子。

這時候萋萋就不得不感慨男女體力差別真是不公平,尤其是在皮相上,歲月總是優待男人而苛刻女人。下飛機之前,她忙着敷面膜,做那一整套護膚工作,修補長途飛行後疲憊缺水的肌膚。而姚季恒也就是洗了把臉擦了點補水霜,穿上針織外套,然後靠在座椅上,一面看她忙碌一面優哉游哉地等着飛機着陸。

取了行李,姚季恒推車,萋萋挎着随身小包走在他身邊。他看她精神不好,抽出一手握住她的手,“累嗎?我們先去我那兒休息一會兒,等會兒晚上出去吃飯,然後我們再去接黑醜。”

萋萋在聽見去他那兒時看了一眼他,轉念一想遲早得去看看。她也懶得費腦再去安排今天的時間,既然他都決定好了,連黑醜都考慮在內,于是點點頭無異議。

姚季恒叫了司機來接機。外面大雨如注,他先幫着司機把行李放進後備箱,又折回來撐着傘護她坐進車子。

長假路上交通不暢,大雨車行緩慢,車裏播放着輕柔的音樂。萋萋懶懶地靠着椅背,他見她似有睡意,想到這正是倒時差的時候,而在飛機上她也沒睡多少,便攬過她的肩,調整了一個姿勢,讓她安安穩穩地靠在自己的肩頭。萋萋舒服了,毫不客氣地靠在他身上,索性閉上眼睛一門心思睡覺。将睡未睡時,迷迷糊糊聽見一個深情而溫柔的聲音在唱:“為你我用了半年的積蓄漂洋過海的來看你,為了這次相聚……言語從來沒能将我的情意表達千萬分之一,為了你的承諾,我在最絕望的時候都忍着不哭泣……”

她模糊想起來,這是李宗盛的《漂洋過海來看你》,她也聽過的。據說很多傳統的中年男人都很喜歡聽李宗盛,難道這個她靠着的男人也喜歡聽嗎?可是他都在國外呆了那麽多年……在這個沙啞而低沉的歌聲裏,她靠在他安穩的身上,意識漸漸渙散不清,終于睡着了。

姚季恒察覺到她一直沒動,頭軟軟地抵着他的肩,只有溫熱的呼吸偶爾透過衣衫暖暖地劃過肌膚。他示意司機關了音響,不自禁低頭看她。

她的皮膚很白,沒有化妝,這麽近看,臉上還是透明水嫩,像嬰兒一樣,幾乎能掐出水來。五官精致如畫,眉目間也有江南女子的細致和婉約,只是在清醒時平添了一股倔強的傲氣。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美的,可是直到這一刻這麽近地看着這張臉,才恍然意識到,原來美是這樣的。

其實這趟長假期間,他們幾乎形影不離。日夜相對的結果就是,他愈發看清了這個自己決定踏入婚姻共同生活的人,而在越來越了解她以後,有時他幾乎錯覺他們已經認識很久了。人與人的相識相知,原本就是和時間長短無關,世間有些人是有緣分的。有些人可以一見如故,有些人會在認得幾十年後,仍舊各自陌路,漠然相對。他想,或許這也是他那麽快就向她求婚的內在原因——他們在适當的時候遇見了,事實證明,也是适合生活在一起的。

他輕輕撥開她臉上的發絲,長久凝視她的睡顏。她醒着的時候,他很少認真而仔細地看她,也從來沒有這麽近地在她身上停留這麽久的視線。那時候的她防備重重,察覺到被注視,會直接看過來。那種眼神,疑惑而冷淡,總能讓人無所遁形。而此時睡着了的她更像個柔弱的孩子,缺乏安全感,缺乏依靠,所以會不自覺地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所以也會不得不在清醒時裝成什麽也不在乎。

姚季恒一向并不喜歡分析人的性格探察人心隐秘。在他看來,與自己有關的人,比如母親,他自然了解,不需要去猜測,去分析;而與自己無關的人,那是旁人的隐私,人家願意在人前顯露幾分,他就認識幾分,不需要去看見人心裏不願意袒露的隐秘。這樣自然是因為尊重,可是有時候也難免顯得冷漠,與己無關的冷漠。

然而溫萋萋卻成了一個異類。自從初見,她像是在他心裏抛下了一個迷,吸引着他不自覺去打量,去接近,去感知,去觀察她各式各樣細枝末節的言語和行動,去借助自己三十八年的人生閱歷試圖看清這個女人,只依靠自己的眼睛和心來認識她。

他知道每個人心裏都有只屬于自己一個人的角落,包括他自己也有。人心往小了說是很簡單的,那麽多人孜孜不倦,一輩子求的就是那麽點東西,可是往大了說,又是這世上最複雜的東西。

可是溫萋萋的心卻是再簡單不過了,越接近越看得清了。他越來越覺得她的重重防備和武裝不過是虛張氣勢徒有其表,她的冰冷不過是極度渴望不得之後的冷眼看世情。所以,她也只是個躲在自己的角落裏不肯出來的孩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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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緩緩停下,姚季恒看一眼,原來到家了。他只輕輕動了動手臂,萋萋就醒了。他把她臉上幾縷散落的發絲攏到耳後,低聲說:“到了。”

萋萋定定神,從他身上擡起頭坐直身體,然後開門下車。

姚季恒住在一個新開發的小區裏,當初這個叫月上海棠的小區一期開盤放樓時,萋萋也曾來看過房,但得知那駭人聽聞的價格還是打了退堂鼓。雖然溫以澤已經說了任她挑,他付全款,她也賭氣過要狠狠敲他一筆,買一個京城豪宅給他瞧瞧,可冷靜下來,她也不想只用錢砸出來一個富麗堂皇的居住寝室。那又有什麽用。

她此時落腳之地是東邊的聯排別墅區,是最近兩年才建成的,站在廊下,舉目一望,全是一幢幢三層樓的小洋房。眼前這幢是低調的灰牆紅瓦,帶着小花園,綠樹蔥蔥,粗看外觀布局倒有點像他在波士頓的家,只是面積沒那麽大。

萋萋不由得有點驚訝:“你一個人住?”

姚季恒坦白承認:“我忙的時候一般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這房子當初開盤的時候,我剛剛回來不久,想找個地方定下來,又不想随便買套房子。朋友說這裏有新房要開盤了,我來看了看,就買了一套,前幾個月才裝修成功,我通常也只周末才回來住。”

哦,原來他是特意帶她來看房子的。

三環以內,這樣新開發的樓盤已經不多了,且還是名師設計,建築和景觀都是一絕,何況居住環境也的确好。萋萋在門外門內大致看了看,便覺得這屋子基本上和姚季恒整個人的風格一致。雖然外頭看着像風景明信片,覺得一個人住太寬敞太奢侈,不怎麽像有煙火氣息的家,可是走進來卻不覺得。室內空間并不空蕩,利用搭配得極其适宜家居,布置也簡潔而低調,淡色暗花牆紙,牆壁上有畫,客廳的落地窗外種了一片青竹,在雨水的澆潤下,越發青翠欲滴,那綠色映在玻璃上,直撲進來,滿室都是搖曳的綠意。

她朝窗邊走,說:“你是找的室內設計?挺不錯的。”

他摸了摸頭,仿佛有點不大自然,笑了笑才說:“我自己初略畫了畫,然後找室內設計來做的。”

萋萋呆了一下,沒想到他還會有這個心思來布置房子。雖然她現在住的房子基本上也是自己一點點和設計師溝通後布置出來的,但兩室一廳的小房子也花不了多少時間,何況她那時候一門心思只想給自己安個家。

“那你花了多少時間?”

“前後差不多一年,反正我也不等着住。”

姚季恒去廚房倒了一杯水給她喝,然後拿出一串鑰匙給她:“你看看哪裏還需要改的就告訴我,結婚前我們一起把這屋子再布置一下吧。”

萋萋接了鑰匙,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她已經布置了一個自己的家,而這幢他布置的別墅,以後卻會成為她生活的地方。

頓了頓,他又說:“其實這地方是我以前老家那塊兒,我外公外婆從前就住在這一帶。”他隔着玻璃窗指給她看,“我們老家在東邊,具體位置離這兒大概也有一公裏地。前幾年整個老街都被拆遷了。我回來時,只剩下這邊的聯排別墅還有房子,我也不喜歡住高樓大廈,空中風景再好,還是覺得傳統的腳踏實地的四合院要有家的氣息一些。當然現在都沒什麽家住的四合院了,不過好歹還是獨棟的小房子,天晴了,還能在院子裏頭曬曬被子、床單,黑醜也能曬曬太陽。”

在他溫和而簡單的話語裏,萋萋想象着那樣的畫面,忽然心裏一酸,倉皇地說:“卧室在哪兒?我想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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