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十四塵世飄搖

吃完飯,姚季恒送她回房間,在門口頓了一下,牽着她的手,靜靜站立。

萋萋也不說話。

走廊靜谧而悠遠,一盞一盞壁燈灑下月華似的光彩,時光仿若凝結在這樣的光華裏,直至天荒地老。

良久後,他在她額頭輕輕落下一個吻,眼眸笑意燦然,似有華光流動:“萋萋,我們明天見。”

明天迎親相見。雖然見了那麽多次面,明天卻是不同的。對他們來說,那是不同的一天,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萋萋望着他,隔得這麽近,有一瞬間她幾乎以為在他眼底看見了自己,可是恍惚的視線令她看不清,也不敢确認。她轉開視線,抽出被他牽着的手,低頭從包裏拿出房卡,開房門時,卡片卻從手裏滑落。

姚季恒彎身撿起房卡,幫她開了門。萋萋慢慢走進去。

關門之前,她終于轉身對他笑:“姚季恒,謝謝你。”

謝謝你給了我一段這麽好的時光。

姚季恒一怔。房門靜靜關上,她的臉隐在門後再也看不見,可是他卻仍然能看見她的笑,歡喜在心底絲絲滲入,他臉上也情不自禁浮現出滿足的笑。他想,真正該說謝謝的是他。

萋萋背過身卻踉跄了一下,幾乎摔倒。她撐着前面的沙發靠穩住身體,怔怔站立,直到一陣響聲傳來,抽離的神思才歸為。

夏美茹的房門打開,溫以澤走了出來。他看見客廳的萋萋也愣了一下,似是沒想到她這麽快就回來,轉瞬又面色如常:“我過來找你媽談了點事。”

萋萋看着他,卻沒答話。

頓了頓,溫以澤說:“你明天就要出嫁了,以後任性也該收斂收斂,男人脾氣再好,也縱容不了你一輩子,也就姚季恒能受得了你幾天,你也收起心跟他好好過日子……”

萋萋忽然打斷他,面無表情地問:“姚季恒給你投資了多少錢?”

溫以澤剛剛還不覺顯露出幾分溫情的面孔瞬間冷了下來:“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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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我嫁給他就是為了錢?”

“你腦子裏成天就想着這些?你以為你能值多少錢?就是你這樣的脾氣哪個男人想要?我免費送都要倒貼……”

“溫以澤,你給我閉嘴!”夏美茹站在房門口怒喝一聲。

溫以澤早已怒氣勃發,此時更是把矛頭轉向夏美茹:“你看看你養的好女兒!她這脾氣都是你給慣出來的!”

夏美茹不甘示弱,冷笑一聲:“都是我慣的?溫以澤,虧你也說得出口!從前不知道是誰心肝寶貝地寵着,什麽都由着她,連我大聲說一句話都是錯,現在又是我的錯?你也有臉說得出口……”

這是夏美茹和溫以澤的一貫伎倆,互相推卸。無論是面對女兒,還是家裏其他任何雞毛蒜皮的小事,他們就會找對方的不是,吵了那麽多年,就算是離婚了,也還是沒有變。

萋萋早已聽厭了,煩躁地說:“你們吵夠了沒?”

然而,像從前的無數次一樣,沉陷在怒氣中的溫以澤和夏美茹沒人聽到她微弱的聲音。

夏美茹越說越恨,多年的不甘統統爆發:“就算是我慣的,我慣得了一時,也能慣得了一世!不像半路翻臉的男人,有了小狐貍精,早就忘了女兒,這麽多年不聞不問,任她一個人漂在外面,自己和狐貍精享受樂活。到了有用的時候才想起女兒來了,那狐貍精不是還年輕嗎?就算生過兒子沒準也還值點錢,不用你倒貼……”

“夏美茹,你扯到哪兒去了?”

夏美茹頓了一下,殘餘的一絲理智到底令她顧忌起來在場的女兒,可是多年以來的一口惡氣憋在心頭,不吐不快,仍舊疾言厲色地說:“溫以澤,我告訴你,我的錢你一分錢都不要想,我一把火燒了,也不會便宜了你!”

溫以澤怒極反笑:“那你燒呀!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錢燒……”

“嘩啦”一聲,刺耳的清脆響聲轟然響起,終于打斷了他們的話。溫以澤和夏美茹聞聲看向一個地方,茶幾上的水晶花瓶已經四分五裂的躺在地上,水淌了出來,前一刻還在水瓶中開得鮮豔欲滴的百合花瓣倒在破裂的碎片之中,有幾朵花瓣從枝頭上墜落,像大雨過後萎落至地的殘花敗葉。

萋萋抓起還沒完全碎裂的一截細瘦的花瓶頸,又重重摔在地上,碎片紛紛散落。她臉上也露出放肆毀滅後的快意笑容,然而那樣的笑也像滿地的碎片裂紋,嘲笑着那個早已破碎的家:“你們怎麽不說話了?你們繼續吵呀!反正都離婚十幾年了,又不怕吵離婚,花瓶破了還可以再買,而你們早就回不去了,破碎成什麽樣子都沒關系了。”

溫以澤和夏美茹反倒靜默了下來,定定地看着那一片花瓶破裂後的狼藉,神色怔然。半晌後,溫以澤大步流星地繞過紮腳的花瓶碎片,打開門走了出去。

萋萋卻問:“媽,他為什麽從你房間走出來?”

夏美茹呆了一下,說:“我們有事情要談……”

萋萋一陣風似的沖進她的睡房。夏美茹在門口眼睜睜看着她在床上亂翻一通,找出自己不久之前帶着報複心理藏起來的東西。

萋萋把找到的東西狠狠朝她扔過去:“這些也是他找你談事情落下的?”

夏美茹狼狽地看着自己腳邊的領帶和手表,直到這一刻才意識到什麽是真正的“回不去了”。

萋萋真正找到了這些東西,卻越發不可置信:“這就是你回來的目的?他有老婆,你也早就再婚了!你們……你們讓我覺得惡心!”

“他有老婆又怎麽了?那狐貍精還不是從我手裏搶去的!我結婚和沒結婚又有什麽區別,那個男人還不是天天想着他那個病死的前妻,活着的也只看得見他那個兒子,還惦記我的錢!我早就受夠了!”夏美茹理直氣壯,最想對女兒隐瞞的事就這樣赤`裸`裸地在她面前攤開來,反倒再無顧忌。

“萋萋,你不用為我擔心,我和溫以澤就是逢場作戲,他想玩我就陪他玩。我知道他想要什麽,他以為我還和當年一樣傻,幾句花言巧語就能把我迷住了。我傻了一次就夠了,我們夏家的東西,他以後沾都不要想沾,哪個男人都不要想沾,我誰都不會相信,我只會留給你。”

萋萋想說,你不傻,那你為什麽還要和他攪在一起?可是她說不出口,連她都覺得不堪,可他們偏偏是她的父母。她看着自己的母親,這麽多年聚少離多,每回短短相聚後又是長久的分離,那麽多年裏她也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以為天大地大只有自己一個人,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母親也是一個人。似乎直到今天,她才猛然驚覺,這個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早已不是十幾年前韶華勝極的樣子,那個停留在她記憶裏美麗高貴的母親不知何時已經被歲月爬上眉間額頭。就像花開到最滿只會慢慢枯萎,縱然保養得再好,也終究難掩紅顏老去。

“媽,你要是不喜歡溫哥華,可以回來和我一起。”

“那不一樣。”

萋萋心裏一酸,說不出來話。

所以她離婚後很快嫁人遠走他鄉。夏美茹比誰都清楚,她借一段婚姻一個男人來撫慰上一段婚姻上一個男人留下的傷痛,即使最後傷痛仍在,也好過一個人孤獨寂寞地老去。她口口聲聲誰都不相信,可她還是在幻想。奢望也好,不甘也好,一個女人這輩子就是那麽點可憐的幻想。

夏美茹打了酒店服務電話,很快有客房服務員來收拾幹淨了狼藉的地面。客廳茶幾上也擺了一只新的水晶花瓶,裏頭仍舊是開得鮮豔欲滴的百合。

夏美茹已經冷靜下來,看着這原本自己親自選中來讨彩頭的百合,想到明天的好日子,開始後悔起來剛剛吵架時的口不擇言,苦口婆心地勸說:“萋萋,你聽媽媽的話,生意場上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姚季恒也不是傻子,不賺錢的生意他不會投資的,你管不了那麽多,只要漂漂亮亮做新娘子就好了,以後跟他好好過日子,我看得出來,他對你有心。”

然而,她又擔憂地說:“那天我們吃飯不是碰見了一個女人嗎?那個姓岳的,我一眼就看出來以前肯定和他有過什麽。萋萋,你以後也要防着點,男人的心也是會變的,不要像我以前一樣傻…… ”

像天下最普通的母親那樣,女兒即将出嫁,以後人生将要和一個男人連在一起,她既喜也憂。在這個婚禮前的最後一個晚上,夏美茹把能想到的,要叮囑的,憂慮重重的……統統一一道出,絮絮叨叨。

末了,她說:“萋萋,姚季恒是個好人,可是好男人也可能對其他女人好。媽媽管不了你一輩子,可是我能保你一輩子衣食無憂。”

萋萋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13日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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