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唢吶

随着刺耳的唢吶聲響起,一群人吹吹打打進了村子,兩頭驢拉着木板車,板車上放着一個杉木棺材,漆黑的,像塊長方形的石頭。

人群竊竊私語,細碎的說話聲在空氣上方織起輕薄的紗網。不遠處的小樹林中,一位眉骨立體、相貌英俊的高大男子小聲講電話:“姐,我剛到兩分鐘,別催我了。”他聲音拖得悠長,深綠的眼眸半藏,像只雍容華貴的布偶貓,“林一哲肯定還沒到,我昨晚十二點才到賓館,山溝溝裏蚊子太多了,我都沒睡好。”

電話那頭的聲音溫和下來,快速交代幾句,這才放男人挂斷電話點着一根煙。

“邢泱!”踩着高跟鞋的短發女性快步走到男人身旁,踢了一下男人的小腿,仰頭看他,“你竟然在這裏躲懶,林一哲到了。”

“哎呦。”邢泱後退一步,盈盈地笑,“珊珊姐,你溫柔一點。”

“溫柔你個大頭鬼啊。”範珊珊個子嬌小,一米六的個子在邢泱一米八五的身高前實在不夠看,她跳起來揪邢泱的臉頰,“快點吧客戶等急了。”

“他等得了。”邢泱滿不在乎地攬住範珊珊的肩膀,“走吧。”

“你不要仗着人家林一哲喜歡你。”範珊珊苦口婆心地教導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宗政姐說了多少遍,不準跟客戶談戀愛,你記着沒?”

“記着了記着了。”邢泱敷衍地附和,“珊珊姐,珊珊媽,您少叨叨兩句,我腦袋都要炸了。”

範珊珊氣得瞪他。

邢泱彎腰低頭蹭蹭範珊珊的頭發:“姐姐今天的頭發真蓬松。”

“就你嘴甜。”範珊珊推開邢泱,她看向站在屋檐下的男人,小聲說,“你自己去還是我陪你去?”

“我自己去。”邢泱說,“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範珊珊彎腰撿一塊紅磚颠了颠:“行,你自己去,你敢撩他的話,”她微笑,“我砸人特別準。”

“……”邢泱咽了下唾沫,“哦。”他拖着步子朝林一哲走去,把心中那點惡劣的小心思摁下,公事公辦地說:“您好林先生。”

林一哲看向他,欲言又止,他嘟哝出一句:“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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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泱和他并排站在狹窄的屋檐下,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撚起一根:“抽嗎?”

林一哲擺手拒絕,邢泱自顧自點煙,遠處的唢吶聲愈發刺耳。

“你怎麽想的?”邢泱呼出一口白霧。

林一哲說:“沒什麽想法。”

“難道不該開心?”邢泱問。

林一哲搖頭:“習慣了。”

“改天請你……”喝酒,邢泱想起遠處虎視眈眈的範珊珊,咽下後半句,轉而說,“你這樣不好。”

“請我幹什麽?”林一哲敏銳地捕捉到邢泱未盡的話,追問道。

邢泱笑起來,露出尖尖的虎牙:“沒什麽。”

林一哲盯着邢泱,黑色的眼瞳思索萬千,他比邢泱矮個幾公分,鼻尖正好嗅聞到袅袅飄來的煙氣。他深吸一口,正想說什麽,邢泱說:“下雨了。”

大山裏雲霧缭繞,空氣濕潤,雨水說下就下,沒個準頭。

邢泱抖抖煙灰,問:“你那個便宜弟弟呢?”

“在村口招待客人。”林一哲說,“死的是他媽,不是我媽。”

“是的,但是你想利用這件事翻紅。”邢泱尖銳地指出林一哲的目的。

“我想紅,是你要我利用這件事翻紅。”林一哲說。

邢泱聳肩:“好吧。”他摁滅煙頭,“不就是賣慘嗎,這事我熟。”他拍拍手,似要大展拳腳的模樣。

林一哲抿唇,伸手握住邢泱的手臂:“你能不能一直幫我?”

“看你開多少價了。”邢泱笑眯眯地說。

“我有的都給你。”林一哲說。

邢泱拂去林一哲的手:“不夠哦,我很貴的。”他大步向前,朝拉棺材的木板車走去,細密的雨絲替他的背影罩上一層白紗。

林一哲站在原地,握緊拳頭。

範珊珊看邢泱和林一哲聊完,緊趕慢趕地追上邢泱的步伐:“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邢泱明知故問。

範珊珊踩了一腳邢泱:“當然是林一哲哭喪的事,他答應了沒?”

“我沒跟他說。”邢泱說,“我有別的主意。”

範珊珊捂住額頭:“你又要鬧哪樣!”

“我要黑他。”邢泱說,“然後捧他。”他掏出手機操作一通,“好了。”

“你跟林一哲通過氣嗎?”範珊珊問,“他是客戶,是甲方爸爸,你能不能稍微尊重他一下。”

“你去跟他說。”邢泱說,“我不想見他。”

“……?”範珊珊瞪大眼睛迷茫地看向邢泱,仿佛在看什麽史詩級大渣男,“是誰剛剛想撩他來着,怎麽一個照面又不見他了?”

“就很沒意思。”邢泱說,“沒意思極了。”他走到樹下,揉揉被雨打濕的頭發,手機震動,悄然亮起的屏幕顯示一串“收到”。

林一哲是當下最火的流量明星之一,《星光練習生》唱跳第一名出道,身高一米八二,相貌清秀,是小姑娘們很喜歡的性冷淡風。他話少,人踏實,不愛作妖,偏偏是個黑紅體質。他最近接了個綜藝,其中的一個互動小游戲與演技相關,林一哲不是科班出身,游戲中一度翻車被嘲上熱搜。邢泱所在的翻雲工作室長期和林一哲的演藝公司合作,這樣的事自然要出手幫忙。于是翻雲工作室的老大宗政茜,也就是邢泱的姐,毫不留情地把邢泱丢進雲南某個山溝溝裏參加林一哲繼母的葬禮。

林一哲少言寡語的脾性與他的家庭環境有關,父親是國企部門經理,繼母帶着私生子小三上位,氣走了林一哲的母親。林一哲出道後幾乎不和家裏聯系,如今繼母胃癌病逝,林一哲身陷輿論旋渦,邢泱給他出主意,利用林一哲的家庭情況轉移公衆注意力,為林一哲拉一波好感。

辦法想出來了,剩下的便是如何最大化的博取觀衆的同情心。

邢泱站在樹下,遙望遠處方方正正的棺材,琢磨着用這口棺材燒出耀眼璀璨的光輝。

輕飄飄的雨絲透過樹葉枝杈落進邢泱的發絲,他晃晃腦袋,像只抖水的喜鵲,一柄傘撐在他頭頂,替他擋住小雨。

“謝謝。”邢泱沒有回頭,他以為來者是好心的範珊珊,斜睨一下身旁,正準備調侃範珊珊的貼心,然而身邊站着一個和他差不多高的男人,他愣了一下,“你是……”

“邵峙行。”男人擁有一雙極黑的眼瞳,堅硬如鐵,他看向邢泱,肉眼可見地緊張,“我來謝謝你。”

“謝我?”邢泱眨眨眼睛,努力在回憶裏翻找有關邵峙行的故事。

“我聽老板說,是您打招呼幫我找到工作。”邵峙行低頭,眼睛盯着地面,他被邢泱看得十分不自在,耳邊翹起一撮短發,“沒有報社敢要我……”

邢泱想起來了,邵峙行,前陣子鬧得沸反盈天的津大學生跳樓、山東臨沂清心修身學院電擊糾正同性戀的獨家新聞,邵峙行是主筆。因為這事,翻雲工作室接到來自多方大量壓消息的需求,宗政茜一概拒絕。當時他姐一邊塗指甲油一邊說:“雖然我們做的是喪良心的生意,但還沒到畜生的層面,不能做。”

趁着清閑,邢泱追了一周的報道,心裏暗想這小記者頭真鐵,一路追到山東臨沂不說,連卧底調查的錄音都拿到了,狠狠打了個警察局一個耳光。他覺得好笑,又感到佩服,跟千星資訊的老板吃飯時提了一嘴,“我覺得那個小記者膽子大,有機會一定要認識下。”

原來就是他啊,邢泱轉頭看邵峙行,摸出一根煙:“抽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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