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排檔
邵峙行上午十點給邢泱發消息,直到下午四點邢泱才回複。
10:15
【邵峙行:起了嗎,中午吃啥?】
12:00
【邵峙行:人呢?】
16:24
【邢泱:剛起。】
【邵峙行:你冬眠了嗎?】
【邢泱:昨晚三點睡的[打哈欠.jpg]】
【邵峙行:睡了個對時,厲害。】
【邢泱:我想吃燒烤。】
【邵峙行:[定位:東直門]】
【邵峙行:來,随便挑。】
【邢泱:這麽豪爽,你賣身了?】
【邵峙行:……】
【邵峙行:[小熊貓打架.jpg]】
邢泱趴在被窩裏彎彎眼睛,打字【你在東直門蹲誰?】
【邵峙行:沒蹲誰,我溜達。】
【邢泱:今天不加班?】
【邵峙行:沒有加班費,不加。】
【邢泱:那你溜達,我洗個澡陪你溜達。】
【邵峙行:好。】
邢泱迅速爬起來,走進浴室洗洗刷刷。他朋友不多,不能說不多,是幾乎沒有朋友,明明有一副讨人喜歡的相貌和一張抹了蜜的嘴巴,追他的人烏泱泱一大片,排號排到格陵蘭,可是做朋友,可謂難上加難。
原因在于邢泱本身,他看人極為挑剔,有趣的嫌輕佻,嚴肅的嫌無聊,長得好看的嫌沒有內涵,長得不好……長成那樣還好意思跟他搭話?哪涼快哪呆着去。
邢泱往手裏擠一灘洗發水,往腦袋上一扣,搓出泡沫,一邊搓一邊想,邵峙行不會說天津話,實在可惜,他特別想看邵峙行說相聲,指定很好玩。沖掉渾身的泡沫,擦幹淨水珠,邢泱往鏡子上哈一口氣,畫個爆炸頭小人,傻兮兮地笑。
幼稚得很。
邢泱小時候常和他爸爸玩躲貓貓的游戲,等長大後他回想起來,才發現每次躲貓貓,都是爸爸披着夜色出去查看廠區裏有沒有壞人。邢泱鑽進櫃子一直等一直等,櫃門鑲嵌一方穿衣鏡,借着縫隙裏的燈光,邢泱往鏡子上哈一口氣,畫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醜得把自己逗笑。
吹風機吹幹鏡面的霧氣,爆炸頭小人緩緩消失。邢泱捋一捋頭發,他不喜歡抹發膠,因為發質細軟,發膠固定不住。他幹脆剪了個毛絨碎發,蓬蓬地頂在頭上,像一朵烏雲。幾縷頭發垂在額角,晃來晃去有些癢意,邢泱找來一把剪刀,咔嚓一聲,剪出一道狗啃的印記。
邢泱嘴角抽搐,慌忙放下剪刀,呆呆地望着鏡子中的自己,思考補救的方法。
除非時間倒流,或者理成寸頭,否則沒有轉圜的餘地。
邵峙行站在東直門A口,遠遠的看到戴鴨舌帽的邢泱,稀奇地說:“今天風這麽大,你不怕帽子被吹走?”
“……我怕發型會亂。”邢泱甕聲甕氣地說。
“你戴着帽子誰能看到你的發型?”邵峙行問。
邢泱壓了壓帽檐,瞥邵峙行一眼:“去哪吃?”
“那邊有家西北燒烤。”邵峙行說,“人挺多的,我已經領號了。”他晃了下手中的票,“你沒開車,是打算喝酒嗎?”
“不喝。”邢泱說,“昨天喝得難受,今天喝白開水。”
“冉宵的事,我看你們沒有動作?”邵峙行說,“千浪上沸沸揚揚鬧翻了。”
“她不想回應。”邢泱嗤笑,“愛情的事,誰說得清呢。”
“你覺得呢?”邵峙行問,“冉宵和劉瑜禾誰對誰錯?”
“我哪知道。”邢泱說,“如果談戀愛一定要分個勝負,那別談了,打拳擊去吧。”
邵峙行抿唇,眸色深沉,倒映街燈的昏黃光暈,瑩潤如寶石。
“你覺得誰對誰錯?”邢泱問。
“我覺得強求沒有好結果。”邵峙行說,“而愛從不是臨時起意。”
“你不信一見鐘情?”邢泱問。
“我覺得不合邏輯。”邵峙行說,他黝黑的眼珠盯着邢泱,“人怎麽可能因為皮囊愛上另一個人,如果真是這樣,那不是愛是收藏癖。”
“305號客人就餐。”門口的服務員叫到邵峙行的餐號,兩人跟着領路的服務員坐到窗戶旁的木桌兩側。
邵峙行大方地遞給邢泱菜單:“随便點。”
“我覺得有些事,從開始就已經注定結局。”邢泱說,他托着腮幫子,流暢地報出菜名,“二十串烤羊肉,三串烤面包片,四串羊腰子,兩串烤韭菜,一盤烤茄子,一盤錫紙金針菇,一個砂鍋豆腐湯。”他把菜單推給邵峙行,“你點你愛吃的。”
“再加一個烤馕。”邵峙行說,“你吃辣嗎?”
“吃。”邢泱說。
“多放點辣。”邵峙行交代,“兩罐可樂。”
兩人的口味意外的合拍,邢泱手指捏着帽檐,猶豫片刻,沒好意思拿下來。
邵峙行詫異地問:“你戴帽子吃飯?”
“怎麽啦,不行嗎?”邢泱兇巴巴地反問。
“……有病似的。”邵峙行說。
邢泱擰過腦袋盯着窗外陰沉的天,剛才呼呼啦啦的風倏忽停止,行道樹的枝葉沉默安靜。
“好像要下雨。”邵峙行說。
燒烤店人聲鼎沸,熱氣蒸騰,沒一會兒,邢泱覺得熱,他随手摘下帽子,和邵峙行雙雙愣住。
邵峙行:“你……”
“別看!”邢泱慌張地把帽子扣回頭頂。
邵峙行噗嗤一聲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這什麽造型啊!”
“……”邢泱破罐子破摔地放下帽子,“頭發太長了,擋住眼睛,我高估了我自己剪發的手藝,一剪子下去就……然後我去理發店整體剪短了。”短短的毛寸支棱着,再加上邢泱的發質細軟,像奶貓毛絨絨的胎毛,柔和了他立體鋒利的面部輪廓,減少兩分職場精英的氣質,增加兩分學生氣。他正好穿着兜帽衛衣,更像沒畢業的大學生。
“不好看嗎?”邢泱問。
邵峙行眯着眼睛笑,并不回答。很好看,年輕得過分,邵峙行心底泛軟,手心發癢,想揉揉邢泱的腦袋。
服務員端着一盤烤串上桌,邢泱仰頭灌一口可樂,看向窗外,下雨了。
雨勢洶洶,豆大的雨珠噼裏啪啦打在樹葉和水泥地,驟然給城市蒙上一層灰色的紗簾。
邵峙行咬一口熱燙的羊肉串,想起自己和邢泱的相遇也是在灰蒙蒙的雨天。
“我想起來有一次,我抓到一條魚,雨天不好生火,我抱着魚走了兩個村莊。”邢泱說,“找到一個破廟,用樹葉點着火,烤魚吃。”
邵峙行迷惑地看向他:“你為什麽……”在外面獨自抓魚烤魚,明顯不符合邢泱傳言中的少爺身份。
“體驗生活。”邢泱含糊地說。
邵峙行看出邢泱不講真話,索性說點自己經歷的事情:“我很多同學都轉行了。”
“你指不做記者?”邢泱問。
“是的。”邵峙行說,“前兩天我學長說他考上公務員了,問我什麽時候考。”
邢泱揚起眉毛,說:“你可以回家考,聽說天津濱海的公務員待遇特別好。”
“我不考。”邵峙行說,“沒意思。”
“起碼不會讓你吃了上頓沒下頓。”邢泱說。
“我有手有腳的還能餓死?”邵峙行說,“我總要留下點什麽。”
“你沒蹲夠局子?”邢泱說,“哎對了,你在山東那兩天,怎麽在派出所過的?”
“躺着過,等人來撈我。”邵峙行說,“思考人生。”
“思考出來什麽?”邢泱吸溜一口砂鍋豆腐湯裏的粉絲,“人間不值得你。”
“我不适合當記者。”邵峙行說。
兩人的話重疊在一起,誰也沒聽清楚誰的。
邢泱擡高聲音:“你不适合做記者?”他嗆了一下,放下湯匙抹抹嘴巴,“開玩笑呢。”
“你是我見過的,最、最、最,為記者而生的人。”邢泱說。
邵峙行被邢泱專注的眼神盯得面頰熱燙,他磕絆地說:“額、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