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有人欺負我娘子,我給我娘子出氣呗。”
曹懿聽着,半天沒吭聲,李頑不滿,回頭看他,見曹懿神色怪異,嘴巴抿成一條線,又把他往上一颠:“跟你說話呢,怎麽都不理我。”
剛才那水坑被李頑輕松躍過,可憐曹懿被他帶着一蹦,酸味上反,控制不住要嘔酒。
這一颠更是壞大事,拍着李頑肩膀要下地。李頑倔勁上來,偏不依,偏要聽曹懿誇他,結果被他娘子連人帶鞋,吐了一腳。
“曹懿!你故意的吧……!”
“誰叫你不聽話。”
旖旎氣氛蕩然無存,兩人扯着嗓子拌嘴,曹懿本不願和李頑計較,今日酒意上頭,難得不顧風度,和他争個面紅脖子粗。
街頭響起車轱辘聲,齊家馬車路過,原是自李家走後,繞路買點心去。齊夫人笑意瑩瑩地從窗裏探出個頭,打趣道:“老遠就聽見你們小兩口吵架,李頑,怎麽成親這麽些年還惹你媳婦生氣啊。”
李頑拽着曹懿的手往身邊一扯,也顧不上剛才還在和人賭氣拌嘴,嘿嘿笑道:“沒吵架,就聲音大了些。”
兩人的手背在後頭暗自較勁,李頑講話咬牙切齒,不是剛才吵架被氣得,是現在被曹懿掐的。曹懿不知想到什麽,俊臉通紅,陪着李頑在外人面前裝夫妻和睦。
從前還在家時,爹和娘也總這樣,前一刻還恩愛有加,曹懿去鋪紙研磨的功夫就看見他娘叉腰罵他爹,他爹只嘿嘿賠笑,若這時丫鬟小厮喊句,老爺,有賓客來了!
他爹又立刻抓住他娘的手,二人會變臉般,若無其事到前廳去,實際上他娘的手都背在身後悄悄掐爹爹呢,爹爹被掐也不氣,反倒一個勁地笑,曹懿跟上去,見夫妻二人到無人之處,爹爹在親吻娘的發頂。
幾人寒暄幾句,齊夫人不放心地叮囑:“曹懿,今日跟你說的事好好想想,不可再耽誤了。”
曹懿點頭應下,待馬車一走,李頑臉立刻變臉,難纏得緊,扒着曹懿問他什麽事,為什麽他都不知道,居然有事瞞他!
曹懿掙紮着想把手抽出,誰知李頑抓住就不撒,手指頭跟成精似的,纏住曹懿跟他十指交扣。
二人對視,李頑輕哼一聲,心甘情願地在曹懿面前彎下腰:“上來吧,快回家,我看你是想凍死我!”
曹懿趴在李頑背上,抱着他的脖子,心中突然産生一個近乎荒謬的念頭,李頑這樣的性子,送他進京讀書,到底是對是錯,是好是壞。
他當年帶李頑走,固然是存了把他撫養長大,利用這個李家血脈來報複他大哥的心思,不需家大勢大的溫如晦來幫他,需得是他親手磨把鋒利的好劍,剜心剔肉,親自報這羞辱之仇才好。
可這麽多年過去,他當爹當娘又當哥,自十八歲起,自己都還不成熟時就與李頑相依為命,把他拉扯大,到現在瓜熟蒂落,快要柳暗花明,曹懿卻又突然心軟。
京中那地方會吃人,機會多,誘惑也多,那裏的人更是七竅玲珑,說話夾槍帶棒欲蓋彌彰,連曹懿這種自小長在京中的人,也是跌過大跟頭。但顯然李頑這心性,到了這種地方就是如魚得水,定要再開一竅,保不準哪天就變成殺人越貨的預備役好苗子。
李頑是他親手帶大的,曹懿突然舍不得把他送走,覺得就這樣整天吃喝玩樂,萬事不愁,似乎也挺好。
二人各懷心事,往家中走,要進門時有夥計追上,把封信交到曹懿手中,說是京中來的。
李頑陰陽怪氣:“上月一封,這月又一封,路上還要時日,便是腳程再快,從京中送來也得大半個月,莫不是日日夜夜想你念你,寫信當練字玩吧。”
曹懿全當沒聽見,要是這時候與他回嘴,今夜怕是別想睡了。
進屋後便把信往桌上一擱,連要拆的意思都沒有,李頑跟在他屁股後頭,眼睛盯着信看,随口胡謅:“我最近又認不少字,你考考我嘛,随便找個東西人家讀給你聽。”
說罷,狗爪子就往信上摸,一邊摸,一邊打量曹懿的反應。
十六歲的年紀還在大言不慚地扯謊說認識新字,街邊大字不識的貨郎聽到,也要感嘆他的厚臉皮,可曹懿還偏就吃這套,心想他才不去攔,這兔崽子越攔越要看。
果不其然,李頑夾起那信,見曹懿沒反應,又手腕一轉,放回到曹懿手裏。
自雪夜一別,曹懿警告過李頑後,李頑就不再輕易插手他和溫如晦之間的私事。
李頑識情知趣,便是吃味兒鬧着玩,也知适可而止的道理,并不真惹曹懿生氣,連那兩只溺水而亡魂歸鹹菜缸的野鴛鴦,也是李頑看曹懿收到後日日嘆氣,發愁怎麽還給溫如晦,而想出的馊點子。
曹懿擡頭,見李頑坐在對面,托腮看着自己笑,眼神極其專注,看得他心慌意亂,極不适應被李頑這樣看着,剛要找個說頭轉移注意力,李頑卻突然撐着桌子俯身,朝曹懿唇間輕輕一碰。
這吻一觸即分,李頑親罷,并不退開,額頭抵住曹懿的,他呼吸粗重,盯着曹懿看了一會兒,輕聲道:“你怎麽不躲啊。”
曹懿還未來得及說話,李頑複又吻上,這次開了一竅,也知動上一動,而不是幹巴巴地貼着。
李頑含着他的嘴唇吮吸,心想齊苑果然沒騙他。
吻畢唇分,曹懿這次沉默很久,突然道:“你喝酒了?”
他揣着明白裝糊塗,明知道李頑滴酒未沾,卻還是這樣問,只當是給他找個臺階下。
這已和之前嘴貼嘴意味不同了。
李頑被問得一愣,心想,喝酒了嗎?那自然沒有,但卻感覺不對,一定是曹懿喝醉,他親了曹懿的嘴,自己也跟喝多一樣,是被傳染的。
李頑見曹懿神色不是太對,暗覺大事不妙,莫不是親嘴也講究時機?
齊苑這坑貨自然是沒交代過他不應在對方收到老情人的書信,多愁善感之際親人家的嘴,這樣親嘴不止讨不找好,可能還要挨打。
李頑先發制人,哎呀一聲跳開,裝模作樣地去抓溫如晦的信:“既然這信你不想看,我替你燒了!”
曹懿吓一跳,條件反射性地伸手去抓,倒不是對溫如晦還念舊情,好比大街上遇着一條迎面狂奔而來的野狗,雖無冤無仇,可第一反應當然是拔腿就跑,這是他被李頑折騰多年鍛煉出的機敏警覺。
狗不講道理,李頑和狗比起來,不遑多讓。
二人一個躲,一個抓,三兩下扭在一處,李頑攬着曹懿的腰,曹懿一手放在他肩膀上,一手去抓信,這姿勢簡直就是在投懷送抱,李頑幾乎是控制不住地用力,把曹懿往懷裏帶。
四目相對間又安靜下來,曹懿不罵了,李頑不鬧了,就連他那一向萬事不過心,吊兒郎當的笑都頃刻間消失。
李頑喉結攢動,心想,親嘴兒可真讓人上瘾,單單是這麽看着,他就又想親曹懿,親還不夠,他要摟着曹懿,要去抱他揉他,最好不跟他分開。
他手中東西一扔,攬住曹懿的腰低頭要親,餘光卻見曹懿面色一變,接着燭火晃動,只見溫如晦的信從李頑指間脫手而出,正落在蠟上,從中燒出個小洞來。
曹懿掙紮,捶他的肩膀,李頑再吻得陶醉,也覺出不對勁來,自言自語道:“什麽味道。”
松開曹懿,扭頭一看。
“啊!!!!”
李頑慘聲大叫,手忙腳亂撲上去,把信搶下。
曹懿怕燒到李頑,李頑怕燒到曹懿,把信扔地上一陣猛踹,救下來時已燒成兩截,李頑蹲在地上一手一半,欲哭無淚道:“真不是故意的,想來應該沒什麽大礙,反正他總是隔三差五都要跟你唠叨一番的。”
李頑幹完壞事,還要反手罵一嘴溫如晦。
曹懿徹底沒了脾氣,這個關頭也顧不上信,被一個吻沖昏頭腦,魂不守舍地把信掏出攤在桌上,湊合着看。
他每個字都認識,可今日像是被打回娘胎,這些字排列組合,是個什麽意思,曹懿卻是看不出了,只得盯着信發呆,假裝在看。他想擡手摸自己的嘴,又怕被李頑看出不對勁,更怕他蹬鼻子上臉,給這股始料未及的悸動沖得精神恍惚,心想親嘴原來是這般滋味,自己莫不是個變态,李頑可是他親手帶大的啊!
倒是李頑這潑皮幹虧心事不覺虧心,占便宜不當便宜,還把腦袋湊上來搭在曹懿肩上,一目十行地看完信,無辜道:“他給你寫信怎麽老提京中啊,那地方有什麽好,叫他句句不離。”
曹懿把他腦袋推開,李頑又湊上來,再推,再湊,如此反複幾次,曹懿徹底放棄,正好借機轉移話題,解釋道:“好吃的,好玩的,人好玩,景好看,自是比流州好,你想去嗎?”
李頑哦了聲,無所謂道:“去呗,有好玩的為什麽不去,可我去了能幹嘛啊。”
“好好讀書,将來打理鋪子,我教你做生意。”
曹懿說得鄭重其事,李頑卻突然把頭埋胳膊裏趴桌上笑,看得曹懿十分無語,問李頑在笑什麽。
李頑又兀自笑了會兒,心想笑你能裝。明明是送他去京中抱大腿,多結識些達官顯貴,等同大哥報得新仇舊恨,曹懿估計就要和他一拍兩散,他這樣的人,才不會心甘情願埋沒在流州這地界。
怎得被這樣一說,二人倒真像一對尋常夫妻,曹懿就是砸鍋賣鐵送他出去寒窗苦讀的糟糠之妻。
就像當初眼前這人是他唯一的依靠,李頑離不開曹懿,可曹懿要想報仇,要他大哥一嘗母子分別,最珍重最難割舍之物被他人奪走的痛苦,就注定要利用李頑。二人互相利用,李頑不覺吃虧,可曹懿想報完仇就跑路,沒門,李頑心想,偏不如他的意,偏要曹懿和李家越綁越深。
“不想做生意,不想讀書,什麽都不想。”
李頑吊兒郎當地雙手一撐桌,彎腰湊近曹懿,似是故意要說這話惹他生氣。
他一靠近,曹懿就不習慣,故作鎮定道:“這不想那不想,你倒是說想做什麽。”
李頑笑得又乖又甜,無辜道:“想讓你當李家老大啊,我要別人一提李家,想到的就是你曹懿的名字。”
曹懿和李頑對視,一時間竟然忘記移開視線。
他想起來了,李頑十歲時就說過這話。
那時李頑說要當李家老大,曹懿打趣說他當不得,誰叫他比人家生得晚。李頑還挺不服氣,略微思索一番,卻又立刻改口,朝曹懿認真保證,說那他當李家老二,曹懿來當李家老大,讓別人一提李家,想到的就是曹懿的名字。
曹懿神情霎時間微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