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李頑嘴上哼哼唧唧,嘟囔着什麽曹懿騙他,定要寫信聲讨,看得齊苑嘴角直抽,勉強配合道:“那成吧,我倒要看看你怎麽聲讨弟妹。”

倆少年圍住塌上桌案,李頑咬着筆頭冥思苦想,想寫些香豔露骨的私房話,被齊苑倆眼睛銅鈴般地瞪着又不好意思,想虛張聲勢彰顯夫綱,可曹懿吃這套才怪,若真這樣寫,并親自交予,不把他連人帶信一起踹出門便算曹懿客氣待人。

這私房話得是兩人心知肚明的體己話,就像大棗這東西在尋常人眼裏就是普通大棗,到了李頑這那就賦予不同意義,只是被齊苑這樣一看,未免忒煞風景,顯得他像個愣頭愣腦的流氓。

想到曹懿,李頑心中又是一番甜蜜,下筆如飛,不一會兒便洋洋灑灑寫滿三大頁紙,齊苑想湊近看,李頑卻是當寶貝一樣護着,鄭重其事折上三折,車窗一擡,吩咐蠶豆這就送回去。

蠶豆點頭應下:“一定親自交到二少奶奶手中。”

他翻身上馬,剛要離去,卻被李頑叫住。

“你在別家當差,這樣叫是應該,我家沒這規矩,要叫,也得叫一聲‘曹公子’,記住了?”李頑趴在車窗上,仰面看向蠶豆,他臉上嬉皮笑臉,笑意卻未達眼底,看得蠶豆冷汗津津,不敢應付。

李頑懶洋洋地一揮手:“去吧。”

風迎面一拂,送來秋日裏獨有的氣息,那是凜冬将至,吹黃的一樹葉子。李頑伸頭去看,又拿手去接。

齊苑湊過來,二人把葉子卷成小劍,互相戳來戳去,出發未半日,甚至連流州還沒出,便覺途中枯燥。齊苑想到什麽,欣喜地拍掌:“聽我娘說京中好玩的東西多,你想吃什麽,想玩什麽,都寫下來,待咱們落穩腳跟,叫上新認識的一起去,人多才熱鬧。”

李頑嘻嘻哈哈地點頭附和,并不拂齊苑的興潑他冷水,心中卻不住冷笑,書院那巴掌大的一隅都少不了排擠抱團,更不用說京中,怕是他和齊苑初來乍到,有番苦頭要吃。

李頑倚回車塌,吃着齊家一老一少二位夫人準備的糕點,看着四方窗口外随着車轱辘聲一路倒退的景致,略微倨傲地想:那又如何。

再說曹懿,秉着齊苑一聲“弟妹”的情分,親自把他的老娘和娘子恭送回府。人多時熱鬧,人一散就安靜下來,曹懿形單影只地走在街上,一路聽聞貨郎敲敲打打,提着籮筐不住吆喝,掀開一看,裏面盡是李頑喜歡吃的零嘴兒。

他條件反射性地去摸腰間拿錢,那貨郎滿臉堆笑,問他要多少,把曹懿問得一愣,他年歲漸長,早已不吃這些,要買也是買給李頑。

曹懿搖頭,悵然若失地一笑,一手交錢一手拿貨,見旁邊還有幾個眼饞的小孩在等着,倒是像極了李頑小時候眼饞別人的樣子,索性手一揚,叫他們過來分着吃。

衆人歡呼雀躍一擁而上,把曹懿圍在中間。

李頑走了,可哪裏都是李頑的影子,曹懿花錢買熱鬧,熱鬧後又是一場空,回到家中冷冷清清,本應去鋪中,可他卻想坐在桌旁發呆。

曹懿心中慌亂,想着自己莫不真的是個變态?李頑可是自己親手帶大的啊。可憶起方才李頑調轉馬頭,朝他奔跑而來的那一幕,又止不住悸動,心想,變态就變态。

這樣想着,仿佛又聽到馬匹嘶鳴,馬蹄踏在石板上的答答之聲。曹懿在眨眼間完成自我認知,當變态當得得心應手,不禁一陣嘲笑搖頭,他竟想李頑想得出現幻覺。

門外有人推門而入,曹懿一驚,才發覺竟是真的有人來,他心中暗含期待,忙起身,慌亂間差點撞翻桌椅。

便是當年冰天雪地裏被趕出李府,他也從未這樣狼狽。

待應接不暇地跑出去,才發現回來的人竟是蠶豆,曹懿難掩失望,還當李頑在路上搗蛋闖禍,趕蠶豆回來通知他去收拾爛攤子,又或者是半路改變主意,死活不肯上京,怕挨罵便讓蠶豆回來探口風。

蠶豆神情微妙:“曹公子…少爺讓我,讓我來……”

“說。”

蠶豆有苦難言,顯然也是第一次碰到這樣荒謬的事情,沒見過誰剛出門就寫家書的。

“送家書。”

曹懿愣住,一臉震驚,千算萬算,算不到李頑這奇葩竟這般出其不意,一時間哭笑不得,擡手接過那滿滿當當的三大頁紙,訓斥道:“一月一封便可,下次不要由他胡鬧,就說是我說的。”

他口中訓斥,眼中卻帶着笑意,蠶豆心生疑惑,這倆人真是奇怪,少爺笑時不是真的在笑,曹公子發怒時又不是真的發怒。

曹懿展信一看,沒有稱謂,沒用敬語,他幾乎是看着這潦草的字跡,就能想出李頑寫信時張狂得意的勁兒。

三大頁紙洋洋灑灑,前言不搭後語,想到什麽就寫什麽,上一句還是想吃他做的油筍焖肉,下一句便是車隊行至山頭,忽想起數年前二人進山采參,再下一句,又埋怨兒時曹懿對他太過嚴苛,應該要多抱抱他才對。

曹懿每看一行,眼中笑意便深一分,他留在此處,通過瑣碎小事記挂李頑;李頑一路遠行看山看水,透過山水思念曹懿。

他把信仔細看上兩遍,本随手置在桌上,覺出草率,轉而夾在書中,夾在書中也不妥,最終那封家書被曹懿小心着展平,收于枕下,他轉身一看,見蠶豆居然還沒走,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少爺說了,叫公子回信給他,說……說要是不給,就叫我撒潑打滾,說公子臉皮薄,最受不住這個。”

曹懿:“……”

蠶豆七尺壯漢,滿臉羞憤。

曹懿淺笑道:“知道了。”

他提筆要寫,落筆卻覺為難,千言萬語竟是一句都不得出,道思念又言過肉麻,寫教誨又不解風情,不知李頑寫家書時是否跟他一樣糾結反複。

只得李頑寫什麽,他回什麽:油筍焖肉好吃,做起卻麻煩,以前讓李頑幫他削筍皮都不肯;采參就更不用提,爬不了幾步就借故偷懶,非要曹懿背;雖待他嚴苛,可李頑該占得便宜一樣沒少占。

曹懿俊臉一紅,又把最後一句劃掉,倒像打情罵俏。

擡頭間蠶豆盯着自己,蠶豆不好意思地摸頭愣笑,解釋道:“公子今日一直在笑,平日也只有對着少爺才笑的多些。”

曹懿一愣,他自己倒是沒有意識到這個。

既決定要當個變态,便再無什麽道德感,自是經過大災大難,生離死別的人,行事慣不遵循綱常倫理,否則當時也不會帶着李頑從李家出來自立門戶。本想叮囑李頑莫要拈花惹草,可轉念一想,李頑心性未定又為人固執,京中時局多變,誰又能說得準幾年後的事情。

曹懿把信給蠶豆,叫他去交差,心中略微倨傲道:便是等他兩年又何妨,就算李頑是他親手待大的,又如何?

這一來一回半日光景,日頭西落,車隊停停走走,一出流州,李頑的家書便斷了,倆月後到達京中,家書才再次送來。

蠶豆風餐露宿,跑出滿臉胡渣,把懷中家書交予曹懿,彼時李頑正在京中書院,和齊苑一人抱着一床冷茶澆濕的鋪蓋。齊苑氣得大哭:“這也太欺負人了,出去玩都是花咱們的錢,背後還議論我們土包子進城,家中都是當官的怎麽了,是當地財主怎麽了,憑什麽作踐咱們!”

李頑安慰道:“別哭,哭也小聲點,別給人看笑話,好日子在後頭,今日誰欺負你,你都記着。”

齊苑不住抽噎,書院早已落鎖,二人住不得客棧,只得蜷縮在塌上,和衣而眠。齊苑鼾聲漸起,李頑孤枕難眠,在燈下一遍又一遍地看與曹懿過往書信。

兩年後,李頑自京中歸來,已今非昔比。與他玩在一處的,便是單拎出一個,家中都是在朝堂上攪弄風雲的人,随便漏些消息出去,都夠李家趁機賺上一筆,更不要說平時關系走動,官商往來。

李頑再回李家,再不是當初那只看人臉色的落水狗,壓根不把旁人放在眼中,結果回來後第一個月就被曹懿狠狠修理一頓,這才老老實實做人,收起他在外那副做派。

李家式微,三房橫死,大房二房不頂事,全仰仗曹懿,本以為李頑在外見過世面,待曹懿不如從前,各家心思蠢蠢欲動,便是明目張膽往李頑房中塞人的事都屢見不鮮。

如今見只有曹懿能收拾得住李頑,不敢再輕舉妄動,又供活菩薩一般,供着曹懿。

只是前些日子李頑逛妓院被曹懿當場抓包,小兩口正鬧別扭,大伯心思又活泛起來,一早就摸到李頑的院中。

自打李頑從京中回來,就與曹懿分房睡,這是府上都知道的事情。都在傳二人感情大不如前,已心生龃龉,怕過不了多久,李頑就要休妻納妾,還說他不滿曹懿管事已久,怕這個家給他管着,就要跟着姓曹。

大伯嘴裏叫着好侄子推門而入,迎頭被李頑拿衣服丢出,隐約間看見床上有個人,心下大吃一驚,還當攪了李頑的好事。

李頑黑着臉從床上爬起,不顧自己還光着膀子,抓起衣服披在曹懿身上,咬牙切齒地盯着他大伯。

他昨日醉宿,醒了竟在曹懿床上,本想借着這個機會溫存溫存,誰知他那倒黴的大伯就在這時候闖進來。李頑磨牙,剛想發難,大伯卻識趣地離開。他前腳走,蠶豆後腳進來,左右為難地看着二人:“曹…二少……”

蠶豆神情古怪,想起李頑的吩咐,一時間不知是該叫曹公子或是二少奶奶。

李頑怒道:“又怎麽了?”

曹懿穿好衣服,一掀床帳下來,叫蠶豆來給他束發。

蠶豆硬着頭皮道:“有位姓溫的客人來訪,說要見曹公子。”

他一聽這名字,就頭疼腦熱,渾身不舒服,當真陰魂不散,狗皮膏藥般黏着,偏的在京中受過他兩年照拂,不好直接拿笤帚打出去。

一大早事事不順,誰都來同他作對,李頑滿臉悲憤,欲求不滿,把鞋往地上一摔,躺床上撒潑道:“這日子沒法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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