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曹懿這樣被李頑抱着,眼眶也有點熱,那一瞬間只想快快去到京中住處,書也不叫繼續讀了,收拾包袱帶着李頑回流州。

他定是受了大委屈,才會一見自己,就哭得這樣慘,但轉念一想,就李頑這脾氣也不會白吃虧,多半要等日後站穩腳跟找個機會報複回來。

李頑兀自哭了會兒,眼淚鼻涕糊曹懿一肩膀,才膩膩歪歪起身,和他頭貼着頭,小狗撒嬌般拿鼻尖蹭來蹭去。

一旁圍觀的車夫與行腳商們不住起哄大笑,曹懿并不在意,微微仰頭,仔仔細細地看着李頑,目光一寸寸掠過他高挺的眉骨,和專注看向他的雙眼。

“長高了,也瘦了。”

也不知是否是京中吃食不和他胃口,李頑走時兩頰邊還有些肉,現在瘦下來,變均勻不少,皮肉下薄薄的一層,不摻雜一絲贅餘,待褪去青澀稚嫩,更顯五官淩厲,叫人打眼一看,就知是個薄情寡義,不好惹的主。

——長大了。

曹懿難掩心疼,李頑卻不當回事,只盯着曹懿說話時不住開合的嘴唇,想要親他。

行腳商們一收行頭,揚聲道:“啓程!”

他們還拉着不少貨,得趁天黑前趕到最近的村莊去借宿,那匹黑馬功成身退,終得一絲喘息,被家丁牽着走在最後面,邊走邊吃草,李頑則毫不見外,一頭鑽進曹懿的馬車裏。

待車簾一放,立刻原形畢露,壓着曹懿又親又揉,車內氣氛陡然變得暧昧不堪,曹懿難以招架,卻是下意識以手代梳,安撫地順着李頑的頭發。李頑粗喘着松開,唇分時又拿拇指揩幹淨曹懿嘴角的水漬。

他屈起一腿,不自在地擋住胯間,小聲撒嬌道:“我都要想死你了,怎麽突然想起來看我?”

曹懿努力平複呼吸,反問道:“你大哥的事可曾聽說了?”

李頑點頭,心有餘悸道:“可真是吓死人家了,也不知他得罪什麽人,還好咱們與他不熟,不然怕是要被連累。”

曹懿擡眼看了眼李頑,對他這個說法不置可否:“官府來人通報,叫我去京中認屍,他遭此一難,你家出了大亂子,最近有的忙,光是鹽場那邊就夠麻煩,你祖母在家哭暈過去,我走時還在床上躺着。”

“那不是正好。”李頑笑嘻嘻的,不當回事,趟曹懿腿上玩他頭發:“你這樣有本事,卻處處被他們壓着一頭,以後就是你說的算啦。”

曹懿沒吭聲,又看了眼李頑,那目光中帶着說不出的意味。

李頑一路騎行,累得腰酸腿疼,沾了曹懿的腿就想睡覺,準備留出精力,晚上折騰曹懿。

他埋在曹懿身上狠狠嗅了一口,待聞到熟悉氣味,才安心閉眼,臨睡熟之際,腦中産生一個模糊疑問:李琦失蹤不過月餘,被發現也是半月前,就算官府及時通知,從京出發到流州,一路快馬加鞭,一來一回也要個一個月,曹懿怎麽這麽快就過來了?

李頑微微一笑,不做他想,只拉着曹懿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

車隊緊趕慢趕,在黃昏時到達橫莊,衆人借宿農戶,李頑睡醒一覺神清氣爽,又抱住曹懿的腰撒嬌:“好久沒吃你做的飯,剛才我進廚房看了一眼,呀,有雞蛋!居然是雞蛋!又大又新鮮!不過你要是趕路太累,就算了,我啃幹糧也可以的。”

他一身錦衣,腰間綴着塊玉佩,連下擺上的紋樣都是金線暗繡,曹懿是個識貨的人,從雕工和用料上就知這玉價值不菲,李頑一來京中,自是眼界穿着都與過去大不相同,怎麽這話說得,就好像從沒吃過雞蛋一樣。

曹懿嗤笑一聲,懶得揭穿他,叫李頑去給農戶錢,徑自洗幹淨手,往廚房去了。

李頑跟在他屁股後頭吃鍋邊飯,自己吃不算,還往曹懿嘴裏喂,偏的還不自覺,挂在人身上搗亂。

曹懿一腔重逢之情蕩然無存,鍋鏟一摔,開始發飙,要将李頑這磕一個頭放三個屁的兔崽子給攆出去。

李頑嘻嘻哈哈,抱住曹懿不撒手:“怎麽許久不見,你技藝都生疏了,剛才還把蛋殼打碗裏,我又不嫌棄你,幹什麽就氣惱上了,我親親你,別氣了。”

“你走後,我就沒再下過廚,怎麽不生疏。”曹懿看着他,平靜道。

李頑一怔,很快又反應過來,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那感覺奇妙怪異得很,既想抱住曹懿大哭一場,又想不讀書了,不做官了,也不要往上爬了,想立刻拉着曹懿,再拜堂一次。

曹懿掙開他,耳尖有些紅,見李頑仍是傻站着,假咳一聲,不再攆他出去,指揮李頑給他幹活,挑水刷鍋,摘菜切肉。李頑神色微妙,呆愣愣的,顧不上油嘴滑舌,曹懿叫他往東他不往西,曹懿叫他攆狗他不去打雞。

一個時辰過去,曹懿大顯身手,做出三葷兩素一湯,留下夠兩人吃的,其餘的叫李頑拿盤裝好分給車隊中的人。李頑大快朵頤,吃飯用吞,将肉和菜都堆到盤中,拿筷子一扒便消滅大半。

曹懿有些看不下去,又給他盛了碗湯,說李頑像個十天半月沒吃過飯的餓死鬼。

李頑不以為然,伸手抹去嘴角飯粒,低頭猛吃,沒搭理曹懿,心想他還真就十天半月沒好好吃飯,曹懿現在這樣調侃他,等知道後還不心疼死。

曹懿嘴上嫌棄,卻是動手将河蝦去殼,魚肉剔骨,全都堆到李頑碗中。一頓飯吃完收拾完已是天黑,李頑又去燒了盆水,二人湊合着拿布擦洗,末了曹懿一身單衣,盤腿坐到床上,叫李頑躺過來,用稭稈給他掏耳朵。

李頑眯眼享受,突然道:“齊苑說我夜裏睡覺撒癔症,像狗似的直抽抽,真的假的?怎麽從來沒有聽你提過。”

曹懿停下手中動作,有些不滿:“你跟齊苑躺一張床上睡覺?”

李頑萬萬沒想到曹懿的重點居然是這個,不太明白他和齊苑都是大男人,躺一張床怎麽了,卻是本能心虛又百口莫辯,只得拿出撒潑打滾的看家本事,去鬧曹懿,這樣一插科打诨,才算轉移注意力。

“是有這習慣,那時你還小可能記不得,後來就沒了,我也沒同你說過。”

李頑大吃一驚。

那時二人剛成親,睡在一張床上的頭一夜曹懿就發現李頑做噩夢時會抽抽,得要人在身上拍拍才肯老實睡覺。曹懿漫不經心道:“你已好久不再發作,怎麽突然又這樣,夢見什麽了?”

“哇,白天聽說大哥死訊,高興的要死,結果晚上一閉眼就夢見這倒黴蛋殃及魚池,殺他的人将我也捉去吊起來抽。”李頑想也不想,信口胡謅,末了又抱着曹懿撒嬌,說真是吓死他了,抱着人胡亂撲騰,玩鬧間卻是四目相對,各自安靜下來,心照不宣地想起近日發生的事情。

李頑輕聲道:“以後就真只剩咱倆了。”

曹懿心中一動,還來不及說話,李頑便俯身吻他,他一手攬住曹懿的腰往懷裏帶,一手去摸曹懿的臉,比起一年半前狗啃似的不得章法又沉不住氣,這次李頑卻吻得纏綿,帶着曹懿沉浸在情欲中,曹懿嘴唇微動,回吻李頑。

吻畢唇分,李頑呼吸聲粗重不少,二人額頭相抵,眼中各自映出對方的身影。

李頑喉結狠狠一滾,繼而翻身下床,走到桌前将蠟燭吹滅。屋中登時陷入一片漆黑,曹懿心跳加快,忍不住緊張起來,不知道怎麽燈一熄,目不能視,周遭也跟着安靜下來,靜得他将心跳聽得分毫不差。

李頑長腿一邁,攬着曹懿躺回塌上,二人誰都沒有吭聲。

曹懿來時就有所準備,是不怕李頑要同他圓房的,只是此處簡陋,什麽東西都沒有,怕是要吃些苦頭。

誰知李頑只是這樣躺着,卻沒有下一步動作,他呼吸粗重綿長,胯下硬起的那物漸漸消下去。

這一月來提心吊膽,擔驚受怕,夜幕降臨之時,他一閉眼,就想到李琦死不瞑目的慘狀,自不提夜夜噩夢驚擾,日日食不下咽。如今曹懿一來,便是什麽都不怕了,他神經緊繃多時,猛地一松懈,忽覺疲憊不堪,只想攬着曹懿什麽都不做,好好睡他個三天三夜。

李頑手臂收緊,和曹懿貼得嚴絲合縫,臨入夢之際,又聽曹懿道:“是不是做夢夢到你娘了?好像從沒聽你提過你爹……”

抱着他的人呼吸綿長,俨然入睡之态,曹懿長嘆一氣,靜靜拍着李頑的背,像兒時那樣哄他入睡。

殊不知李頑依舊清醒,心中不住茫然,爹長什麽樣,他早給忘了。

四歲時爹便去世,留下一妻一妾,自此娘也從未提過,他兒時以為是娘親太過傷心才不願提起,現在想來,娘親對爹爹也并無自己想的那般用情至深,爹爹只是娘親在審時度勢下,千挑萬選出幫她脫離苦海的跳板。

只是剛出狼坑又入虎穴,那年他四歲,尚未患病,在府中跑着玩時誤入三夫人庭院。彼時暮色四合,天又黑的早,府上早已挂起燈,爹爹與三夫人在院中坐着說話,見他前來,便喚他過去喝碗甜羹。

三夫人面色一變,伸手将碗搶下,摔在地上。

那甜羹撒了一地。

李頑口水直咽,惴惴不安,要去接碗的手又收回。

他爹的神色也眼瞧着變了,對三夫人怒目而視,冷聲道:“他一個小孩,你跟他計較做什麽。”

李頑見形勢不對,落荒而逃,想不明白一碗羮有什麽了不得,為什麽摔了都不給他喝,不知三夫人有沒有再給爹爹盛一碗去。誰知第二日爹爹突然卧床不起,不出一月,便撒手人寰。他日後同娘親提起此事,嫩聲嫩氣地抱怨,他娘親卻滿臉驚恐,将他嘴一捂,命令李頑将這事爛在肚子裏。

李頑至今想不明白,三夫人當年既對他恨之入骨,又到底為什麽下意識将粥碗摔了?而不是順勢讓他喝下去。

三夫人一念之仁饒他一命,卻是放任李琦對自己的欺辱;娘親為了自身前程,千方百計嫁進李家;爹爹一心疼愛娘親,卻是對原配夫人不聞不問。

李頑心想,如何單憑一個人做過的事去界定好壞善惡?但他向來不庸人自擾,很快又撇去雜念,摟緊曹懿,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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