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所幸曹懿并未說什麽,見李頑看過來,又裝作若無其事,扶他起來喝粥。
翌日一早,李頑便活蹦亂跳,再不見半分病氣,本想纏着曹懿胡鬧,又想起賀鳴一事,只好悻悻起床,叫曹懿早些回來。
他眼巴巴地望着,拉着曹懿的手撒嬌,揣着什麽心思不言而喻。曹懿心道這小色鬼開了葷怎得沒完沒了,只得幹咳一聲,看了眼周圍灑掃的下人們,低聲道:“這麽多人,也不嫌害臊。”
李頑不止不嫌害臊,還得了便宜賣乖,見曹懿害羞,他便越發放肆,纏着人要親嘴,兩人又在房裏撲騰好一陣,曹懿才衣衫不整地逃出來。
他一走,李頑也坐不住,跑到賀鳴下榻的客棧去。
賀鳴正用早膳,見李頑一張臉長似苦瓜,周遭散發着不快之氣,只好叫人把碗筷一收,問李頑這是怎麽了。
李頑大吐苦水,末了突然道:“當年托你調查的時候,除了溫如晦,可還有人知道?”
賀鳴略一思索,篤定搖頭。
“那奇了怪了,感覺曹懿總是話裏有話,我覺得他可能已經知道些什麽。”
“可你若真一心送他入朝為官,他總有一天會知道,你這邊瞞着,人家難道還不會自己去查?你家曹懿是個聰明人。”賀鳴此話一出,登時讓李頑清醒幾分,他原先當局者迷,只一門心思以為瞞住曹懿便可,卻不曾想曹懿又哪裏是個任人擺布的。
他冷不丁被人道破內裏狂妄驕橫的一面,神色一陣青一陣白,偏的對方是個世子,他見了還得喚句殿下,又是至交好友,長他幾歲,也只得虛心聽着。
賀鳴知他聽進去了,又親自給李頑斟茶, 話鋒一轉,說出心中擔憂:“只是曹懿不願你入仕,現在看來自己也不肯,還一心要走,那你家鹽場生意怎麽辦?怕就怕朝廷直接派人下來接管,或是交給當地任職官員,販鹽一事可大可小,還是自己人的好,你兩位叔伯可是靠得住?”
李頑一指茶杯:“就跟這茶碗一樣,腦子裏裝的都是水,你說呢?”
“哎呀,那個溫如晦剛調任至此,要是曹懿不幹了,保不準接手的就是他了。”李頑神色怪異地看着賀鳴。
賀鳴一聽溫如晦名諱,登時有些無語:“怎麽是他……哎,這人,油鹽不進,軟硬不吃,麻煩,最煩和這樣的人打交道。”
他看出李頑在曹懿一番敲打下,已經心生退意。
然而交情歸交情,生意歸生意,當初他幫着李頑以李家販鹽生意為砝碼,壓下他大哥一事,如今李頑要退,賀鳴頗有微詞,但知依李頑心機手段,和他撕破臉皮兩方都撈不着好,只好各讓一步,他要退可以,必須安排一個妥當接手的下家。
二人都是聰明人,話不需多說,事不必做絕。臨走時,賀鳴又真心奉勸李頑:“回去先試探試探,說不定是你自己做賊心虛,要是他知道也別怕,明擺着不是這一兩日的事,既然這麽久不發作,未必會與你分道揚镳。”
李頑把話聽進去,做起來卻難,他要跟曹懿如何開口?
難不成要他告訴曹懿,李琦并非山賊所殺,是給他綁去幾日受盡折磨,活脫脫掐死的?又或者告訴他,早就知曉他爹一事,卻是将他蒙在鼓裏,看他提起爹爹時就黯然神傷?
李頑心中煩悶,一路茶飯不思,去鋪中接曹懿回家,卻被告知曹老板今日早就回去。他撲了個空,只好又往家趕,甫一回去,就瞧見曹懿站在桌案前,上面攤着大大小小的紙。李頑靠近一看,見那一張張紙不是別的,正是這些年劃入他名下的房契、地契、等雜七雜八的東西。
“回來的正好,我都整理好了,你看看可是還缺什麽?”
李頑驚疑不定,心說曹懿這是要幹嘛,房都圓了,難道真要與他分道揚镳不成。
他喉結做吞咽動作,死死盯着曹懿雙眼,繼而六神無主,把人抱到自己腿上到一旁坐着,下巴抵在曹懿肩膀上,可憐道:“怎麽了這是,我們不是都和好了,說要有話好好說,你怎麽又拿離家出走威脅人家,人家身子都給你,便宜都給你占盡了,你現在離開就是始亂終棄。”
曹懿:“……”
然而給李頑這樣一抱,又有些說不出的意味,只覺魚水之歡,男歡女愛,真是世上最奇妙的事情,經歷過那事以後,像是把兩個人連在一起,舉手投足間都是不可言說的親密。
李頑一邊撒嬌,一邊拿手摩挲着他的腰,大概是隔着一層衣服不過瘾,又想把手伸他衣服裏,被曹懿一把揪住,好笑道:“那天跟你說的事情考慮的怎麽樣了?要你房子鋪子,你給還是不給?”
“給給給,你要什麽我都給,可總得告訴我你拿去幹嗎?”
錢曹懿不缺,權曹懿不要,李頑實在想不出他非要自己名下的東西做些什麽。其實這些于李頑來說是身外之物,只是他原先打着送曹懿進京當官的主意,少不得拿錢辦事,留着這些鋪子,也只是為了走賬銷賬用。
曹懿對李頑笑了笑,作勢要起,李頑又抱着他不撒手,倆人只好這麽黏黏糊糊,曹懿在前,李頑黏在他身上,被拖着來到書架前,眼瞧着曹懿又拿下本書,從中翻出張房契。
重要的東西,曹懿總是夾在書中,或藏在床下。
李頑接過一看,那宅子坐落江南水鄉,戶主是曹懿名字。
“我在江南置辦了處宅子,這半年裏我已逐漸把鋪中生意交還給大伯二伯,現在正是抽身而退的最好時候,你若願跟我走,就把名下鋪子地皮賣掉,以後再不回來,你若還舍不得別的,那我就一個人去了。”
李頑神色逐漸嚴峻,不再嬉皮笑臉,他看眼房契,又看眼曹懿,悻悻道:“才,才剛過上安生日子,怎麽又……這麽大的家業,這些年都是你撐過來的,就這樣拱手相讓,你甘心?”
“不甘心。”曹懿沉默一瞬,坦白承認。
李頑一聽,覺出有戲:“我在京中吃了這麽多苦,眼看就要出人頭地,你舍得我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次曹懿沉默的時間更久。
“……不舍得。”
李頑剛要再接再厲,卻見曹懿轉身,直直地看着自己,沉聲道:“可是我害怕,怕你不得善終。”
那吊兒郎當的笑意頃刻間消失在李頑嘴邊,他心中一緊,腦中木木的,不知該如何接話。
這個不得善終是什麽意思?曹懿都知道什麽了?
雖在溫如晦面前大言不慚,說他報仇雪恨天經地義,不害怕曹懿知道他殺人,可事到如今,要他親口在曹懿面前承認,李頑卻還是難以啓齒。
大哥死前慘狀再一次浮現在他腦海,他自己每每想起,胃中都忍不住翻江倒海,不知曹懿知道後是否會害怕?是否會覺得他這人喪盡天良?
頃刻間李頑已滿頭大汗,下一秒,曹懿卻又道:“不想你跟我爹一樣,為權力傾軋而死。”
——原來不是李琦那事。
李頑目光微動,不易察覺地松口氣,待明白過來曹懿話中的意思,心立即高高懸起,倒寧願曹懿發現的是他殺人一事。
“你,你怎麽知道的?”
曹懿搖頭,話裏有話:“不只你一人知道廣交好友。”
他這些年利用李家的生意,暗中結交不少人,只是不如賀鳴那般快,花了兩三年時間才逐漸有眉目,曹懿起先不願相信,直至上次進京去溫家,才從溫如晦的母親那邊得到求證。許是幾年下來,心中早已有所準備,曹懿也算不得難以接受,只是不願李頑如父親那般。
曹懿突然反問:“怎麽聽這意思你也知道?”
李頑一吞口水,又想扯謊,曹懿卻漫不經心道:“想好再說。”
他睨了李頑一眼,雖比他要矮上幾分,氣勢卻不輸,李頑心下一驚,不敢再隐瞞,把事情一五一十盡數全盤托出,從在初來乍到怎麽受進欺負,再到他怎樣一步步搭上賀鳴這條船,托賀鳴去查曹家之事,卻下意識将殺人一事隐去。
曹懿只聽,不說話,李頑聲音越來越小,末了摟住曹懿,語無倫次道:“我,我瞞你不為別的,就是怕你傷心難過,如今見你這般想得開,那我自是沒什麽好瞞的,你不許生我氣,更不許因此就要跟我分開。”
他頭緊緊埋在曹懿懷裏,怕他看出自己的心虛破綻,下定決心不管曹懿怎樣責怪,他都不要撒手。
“我,我想讓你搭上賀鳴這條船,也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讓你親手報仇雪恨,你也不許看着我害怕。”
“你去攔下溫如晦的信,是不是他也知道?”
李頑心中一驚,曹懿怎麽連這都猜得到?這下更加不敢隐瞞,只得老老實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真是只為了我?”
李頑支支吾吾,又不吭聲了,被曹懿一眼看透,他确實對權利有所垂涎,在這方面嘗到些甜頭,愈發上瘾。
他不及曹懿灑脫。
然而那預想中的埋怨并未如期而至,曹懿輕輕攬住他,手掌一下下撫摸李頑的脊背。
“我不與你說笑,于朝堂一事心中有所忌諱,不樂意再過天天提心吊膽的日子。”
“多年努力拱手讓人,我自是不甘願,可說到底李琦已經死了,我更想和你離開這裏,過自己的日子,你是聰明人,有些話不必我多說,自己好好想想,也不是我吓你,你若執意要搭賀鳴這條船,那我就一人走了。”
李頑讷讷點頭。
曹懿見他這副樣子,心想莫不是話說太重,吓到他了?要是當年還在京中時李頑就一口應下,答應跟他遠走高飛,他又何至于在他回流州後連哄帶吓折騰這麽大一圈?
曹懿忍住笑,心想讓你作,看你長不長記性,以後還會不會乖乖聽話。然而他卻無法否認,若李頑真一意孤行,他大抵也會生完氣後,把江南的宅子一賣,跟着李頑回京。
他朝李頑手心親昵地捏了捏,溫和道:“那除了我父親一事,李頑,你可還有事瞞着我?”
屋中燭火跳躍,将二人身影投至窗紙上,昔日才及腰他少年早已今非昔比,看向曹懿的目光總帶着盯梢與濃重占有欲望,可當曹懿看過來時,又立即溫順服從,猶如只在伴侶面前低下身的頭狼。
李頑盯着他看了許久,繼而乖巧一笑,平靜道:“沒有了。”
四目相對間,曹懿目光深遠,李頑心中打鼓,然而臉上笑容卻看不出絲毫破綻,曹懿莞爾笑罷,和李頑十指相扣,點頭示意知道了。
“好。”
李頑又突然道:“曹懿,那你可有事瞞着我嗎?”
同樣,曹懿并未立刻回答,許久過後,在李頑專注,玩味的目光中回以一笑,溫和道——
——“當然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