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鴉鬓嬌顏(二)

太子謝濟匆匆趕回禁宮,直入中宮,宮人上前阻攔,他竟将宮人推倒。

事後,謝濟才意識到自己踢了女人,滞住腳步。

皇後本來已經入睡了,得了宮人禀報,披着衣裳散了頭發就走出來了,“這都是怎麽了,啊?濟大郎你火急火燎地做什麽?”

謝濟問道:“母後,是不是你對微和下的毒?”

這麽公然一問,許多的宮人內侍,頃刻間,皇後慌得錯覺心掉出了胸腔。她趕緊喝退旁人,對謝濟道:“剛才不是好好的麽?你這又是做什麽?”皇後鎮定下來,很快明白,“你偷出宮去了?”

“是。”謝濟供認不諱。他又追問:“母後,是不是對微和下毒,想要堕下我的孩子?”

皇後緩了緩神,一口承認。接着,便苦口婆心教導謝濟,身為一國儲君,要懂什麽是舍什麽是得……謝濟年輕稚嫩,只覺得皇後越唠叨,他越覺得煩。她對他一逼再逼,逼得他心中逆浪滔天,調頭轉身就走。

皇後立在後面,以手指着謝濟,痛呵道:“你給本宮站住!”

謝濟走得愈發快了。

皇後氣息不紊,覺得這麽多年嘔心瀝血養了個廢物,卻又心疼謝濟,舍不得,再喚道:“濟大郎,你別走了。你先聽本宮好好把厲害關系同你說了,那曾微和絕對不是真心對你……”

謝濟惱怒,一腳踹開大門,卻發現門外早已站着一人。那人見謝濟擡腿,也擡腿一迎,腳踝勾住謝濟小腿,接着一個翻轉,直接将謝濟踢跪在地上。

謝濟腦子已經懵了,沒得反應。皇後急匆匆趕過來,借着月光光亮,看清來人面龐,戰戰兢兢,當即一跪:“陛下——”

來人正是皇帝謝景,他讓人去查查今夜宮中出了什麽事,結果查出太子今晚在東宮又哭又惱,接着還鬧進中宮。皇帝當即就趕來了,正好将皇後最後那句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下一刻,皇帝命令道:“将太子押回東宮,禁足思過!”七八個內侍跑過來押人,謝濟不敢反抗,任由一群太監押走了。皇帝掀袍跨進殿內,怒極反笑,嘴角噙着一絲笑對皇後道:“朕的皇後,你來給朕講講,這是怎麽一回事?”

常蕙心回家的時候,發現容桐點着盞燈籠,坐在大梧桐樹下看書。

常蕙心走過去,問道:“還沒睡呢?”子時都過了,現今是七月十六了。

容桐看得聚精會神,這才發現常蕙心回來了。他站起來,答道:“在等你回來。”他和蘇虞溪雖無感情,但畢竟是拜過堂的,怎麽說也要好好照顧她,才能對得起蘇宰相,對得起……漢王。

常蕙心心中生暖,脖子伸長些,笑問:“在看什麽呢?”

容桐突然捂緊了書冊。

常蕙心打趣道:“不會是周大人送你的那本《登科記》吧?”

容桐忙道:“不會不會。”容桐本來準備把那本書燒了的,但是一想是義弟送的禮物,燒不得。容桐就找了個盒子把《登科記》鎖起來,打算等到周巒成親之時,回贈給周巒。想到這,容桐問常蕙心,“一川送你的那本書呢,還在嗎?”要是在的話也一起回送了。

常蕙心接口道:“在啊,那本書我留着有用的。”

容桐一聽,身子一抖,五分驚懼五分尴尬,不敢再接話了。

常蕙心卻更湊近些,追問道:“既然不是《登科記》,那你在看什麽,給我看看?”

容桐這才不好意思的說:“閑書……《怪談》。”容桐說完,将書遞給常蕙心,給她翻。

常 蕙心随手翻翻,都是凡人和妖怪的戀情。凡人皆是男子,大多是窮書生窮小子,妖怪必是貌美的狐妖、女鬼。狐妖女鬼戀上了窮書生的才氣,窮女生為狐妖女鬼的美 貌颠倒,陋室你讀書來我添香,癡心情長。書生體弱多災,女妖為他求藥擋災,萬死不辭。後來,女妖施法,書生努力,書生中了狀元,青雲直上。

容桐見常蕙心讀得專心致志,讪讪道:“這書進來在京中賣得很火,比前陣子的《登科記》還賣得好。”

常蕙心合上書道:“是該賣得好,故事挺真的。”

容桐一愣,狐仙鬼怪哪裏真實?幾百年

容桐試探着問:“這是……怪談。”

“呵,不是挺真的麽?”常蕙心冷笑一聲,随手翻一頁給容桐看,“你瞧,這些故事講到最後,不都是已經穿錦衣住瓊臺的書生,去找道士求了什麽黃符金缽,将女妖化成一灘水,從此他輕松享繁華。”

容桐辯解道:“抓她們,是因為她們是妖怪。”降妖伏魔,大義所趨。

“不是因為她們是妖怪,而是因為男人們膩了。”常蕙心搖了搖頭。男人們膩了,不再需要她們,所以狐仙女鬼陪他們走過再多苦難,在他們眼裏,也只是爛命一條。

容桐呆立了半響,眼前的女子眸中浮現出戾氣,和似濃霧散不開的怨憎……這眼眸容桐曾看過,棺中坐起的“女鬼”,在上京路上,就曾屢次顯現過這種眼神。

常人見了這種眼神,正常反應都是戒備甚至懼怕,容桐卻覺親切,緩緩前進一步,想要去抓常蕙心的手。

常蕙心猛地退後,驚醒了容桐。

半響,容桐問她:“蘇姑娘,我見你眸中許多怨氣,是漢王殿下待你不好嗎?”

常蕙心毫不猶豫接口:“他待我很好。”答完她自己楞了一下,前半輩子直到死,都只活在謝景這一個男人的陰影裏,沒有比較,所以以為他就是代表。這會容桐一點醒,常蕙心細細想起來,其實世上還是有許多好男子的,比方說謝致……

常蕙心對容桐笑道:“方才是我出言武斷了,也不是全天下的書生都是負心漢,比方說容公子你,就是一個好書生。”常蕙心提起燈籠,道:“時候不早了,一起回房吧!”

容桐被人一誇,臉比燈籠還亮,燈籠是白的,他是紅光。

兩人走着走着,容桐想起一事:“娘子……”又稱呼她“娘子”了,看來是禮節方面的事。常蕙心問:“什麽事?”

容桐這才告訴她:“我這次再派人回璋縣,接着家父了。他可能過幾天就能進京,以後就在這裏常住了。”

常蕙心笑了,直勸容桐放心,她會好生孝敬老人家的——當然,這孝敬可不是買酒,或者給他銀子去賭。

……

容桐告訴常蕙心,容父過幾天就能進京,哪知道路上晴天多,雨天少,容父第二天中午就到府門口了。

小夫妻倆一起出來接的,容桐扶着容父下車,容父醉醺醺的,開口就是酒氣:“你爹我可不要常住在這鬼地方,多給我先錢,我回去再押個大,一押押十年……”全是醉話。

容桐全是賠笑,順着容父的話說:“阿爹要是覺得這裏不好,孩兒再置宅院,城南還有好幾間不錯的,明日就帶阿爹去看。”

容父的右臂在空中胡亂揮動:“這整個京城都陰陰冷冷的,哪處都是鬼地方,我要回鄉去!”爛醉了說胡話,七月份的晌午,太陽熱得烤人,哪有一絲一毫的陰冷?

容 桐無奈,卻很有耐性地賠禮,欲将容父攙回房中。容父卻打個酒嗝,道:“在這裏暫住也可以,你給我銀子,京城的賭坊在哪裏啊、啊?”容父右腳絆到左腳,整個 身子往前一顫,差點栽入常蕙心懷中。常蕙心及時将他扶住,近距離打量容父面容,忽然覺得有四、五分面熟,卻又想不起來。

待到夫妻倆将容父送回房內,容父呼呼大睡了,常蕙心陡然想起來,這容父……還真是她一個人熟人!

昔年他豐姿隽秀,亦不姓容,是小朝廷裏的禦醫,聰敏善談,不沾惡習,待誰都和和氣氣。沒想到經年酗酒後,他兩頰急劇消瘦,常蕙心差點認不出來!

他姓洪啊,他是洪禦醫!

常蕙心在金龍神廟遭災,攜着謝致千裏尋夫,一路找到璋縣,暈厥過去。謝景還是請的洪大夫為她施針,救活過來。後來,謝景三番五次贈予洪大夫厚禮,希望洪大夫能妙手調理,讓常蕙心能重懷上子嗣。可惜,這事還沒成功呢,她就死了。

……

常蕙心癡伫着,容桐都走過來了,她還神游着。容桐不由問道:“娘子?”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常蕙心眨了下眼,回過神來,問他:“怎麽了?”

容桐垂頭,“我之前沒好意思同你說,阿爹是這樣一副模樣,讓你……吃驚了吧。”見常蕙心不接話,容桐連忙補充:“其實阿爹才學不輸與我,他只是好賭好喝酒了點……”

常蕙心聽着容桐言語,悠悠想起,在璋縣郊村,容桐家中。常蕙心陪容桐藏金子,容桐也說過,“家父的才學不輸與小生”,那時候她怎麽沒有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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