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雲開月明

興許親嘴兒這事兒...這事兒...對于甘維這個呆子,比被戳了好受,豈止是好受,滑不溜秋口齒留香,簡直可以稱得上享受,這不是被打被罵,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就是不小心碰上了,甘維自己那時候暈乎着!軟軟的東西攪合在嘴裏,在他對食物有着特殊眷念的嘴裏,總讓他有股子有種把它吞了的沖動,不曉得自己有沒有也吸上。

一個巴掌拍不響,總之有錯兒,也是兩個人的責任。

為了吃,為了留下梅掌櫃,他腦袋比任何時候都靈光,“梅掌櫃...梅掌櫃...是看錯人了?”

“......”梅掌櫃起身走人!

“......”這代表默認?

好吧,該咋咋地,貓兒見到魚,純屬一時沖動。

告訴你了純屬一時沖動!!!怎麽還想,怎麽老想!!甘維用手猛敲了幾下腦殼,都怪你太饞了!

甘維打那一時沖動後走哪都躲着掌櫃,吳岢端進去的三菜一湯也沒吃進去多少。你瞧瞧,他連走出大門都要蹑手蹑腳,左右望望,好像滿大街的人都在盯着他一樣。

三天五天,你可以當他別扭,可是一個月了,一個月都這樣,不就是有毛病!!!

三菜一湯你又沒吃,對掌櫃你也不敢發作,你到底想幹嘛!?裝作沒事兒發生不是很好,可你瞧瞧你,跟個大姑娘一樣,梅掌櫃一走進,你就跑得沒影,掌櫃追得急了,你扭頭來了一句:“我去詹大人家裏!”

現在人都看得出,老征事那是什麽意思,就他蒙在鼓裏。每回去詹大人家裏還攜上幾份上等幹貨,羊腿子、幹菜、腌魚幹.......像燕子銜泥一樣,什麽都往家裏帶!梅掌櫃看着那些牆上挂的東西,像看毒藥一樣!

他将掌櫃逼得這樣急,掌櫃還是耐着心地等,每日規規矩矩,不敢再去攔他,生怕他扭頭來一句生子娶妻之類的氣話!

終于等到了冬至這天,甘維吃了頓餃子喝了些酒水,忍不住心裏的委屈道:“掌櫃的,我不是...不是那樣的人,我替你在南大街找了院子,雅靜得很.......。”

我不是...不是那樣的人.......。這句話,幾年前好像甘維也對人說過,那時候他心理就發誓,絕對不讓人用那樣憎惡的目光看他。

冬日第一場大雪落下,再有半月就是新年,城裏一夜間銀裝素裹,京城的暗沉底色被漂了個遍。

夜闌天淨,細雪微微時,甘維急急地披着鉛灰色的裘袍進了詹府,步子一陣輕一陣重,心裏憂喜交加,喜的是終于有機會接近那人了,憂的是,這一步踏出去,他就甭想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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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裏的燈光将兩道影子映在窗上,一上一下,顯出尊卑來。他撣了撣袍子上的薄雪,輕輕地敲了敲門。

“大人........。”

“來......賢侄......快進來說話!”老征事的聲音壓得很低,但也掩藏不住裏頭的欣喜,趙徵肯給他這個面子便是念舊情,老人家心裏頭舒坦,在未來女婿面前臉上也有光不是。

外屋伺候的丫鬟已經打發出去,甘維将袍子脫下挂上,馬上跟随詹高秋進了裏屋,見趙徵正側着身子用手撥弄書案上的一些個宣紙。

甘維過來拜見,他只揮了揮手不輕不重地道:“坐下吧。”

詹高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神氣好像要給張生和崔莺莺牽線的紅娘:“我去後院瞧瞧晚宴備得如何,其他幾位大人怕是不久就要來了。”

關門聲止,氣氛有些壓抑,甘維老老實實坐在一旁,手腳冰涼,這屋裏的暖爐居然沒有即刻捂熱他,只腳下融雪在木板上暈出一灘狼狽不規整的水跡。

趙徵将這靜谧的時間拿捏得正好,他喚他過來,聲音疏朗有力,含着這個年齡的老人少有的剛氣,差點沒将甘維吓得蹦起來:“好個你甘維!老夫怎沒想着山石還有這種畫法!你來!來!再給老夫顯兩筆瞧瞧!”

甘維緊繃着身子,欲情故縱老把戲了,他為官近兩年還是曉得的,拿起筆,輕籲出了口氣:“下官無聊塗鴉時偶然得此法,宰衡日理萬機,讓我等偷得一樂,倒是慚愧得很。”

趙徵往後一列:“哈哈.......,若老夫的日理萬機能夠換回一群你這樣兒的人才來,值得了!戶曹尚書能得閑,說明我大周百姓真的安居樂業啊!啊?”

甘維臉色微微發白,如何鬥得過這老狐貍,馬上認錯道:“下官應以百姓之事為首,耽于其他,真是罪該萬死。”

趙徵竟也不去阻攔,“這點兒事兒還不至于獲罪。你可知道,歷朝歷代為官最忌諱什麽?

甘維心裏咯噔一下,心裏已經明白趙徵所指,埋着頭,說不知冒犯了他,今晚之事怕要不順,說知,自認罪名,死路鋪得好好的。想到祭酒和詹大人的一片好心,他只得硬着頭皮咬牙道:“結黨營私自古是為官者之大忌!”

“嗯......明白倒好。”趙徵轉身撥了撥燭火,“三個月前,那賽腳大會上另一個人便是你吧!”

“.....确是下官......”

“哈哈,甘維你道本相如何知曉?長尋小侯爺,歪門邪道樣樣在行,可唯獨吟詩作畫,實在慘不忍睹,當日私下他便向老夫舉薦于你,要老夫莫要失此人才。戶曹尚書讓給他這美事,在衆目睽睽之下,戲耍朝廷要員!該說你有成人之美.......還是說你膽兒大啊?”

甘維被這當頭幾棒打得心驚膽顫。聽他這前前後後的口氣,原是早派人盯上他了,這些時日他巴結老黨派的官員,尤其這曾經做過趙徵貼身小厮的詹高秋,這些勾當自然是瞞不過。

如若今日将趙奉揭發,自己的目的昭然若揭。就是不知,趙徵會想到哪一層啊。

如果把這歸為年輕後生急功近利,最多獲罪,唯以告誡。如若教他察覺出自己盼着他們父子反目,趙徵豈能還留得他在。

這還只是趙徵會給的兩條路。

趙奉,如果知道他有這麽一出。龐少爺,如果知道他在背後反咬一口.......他死一萬遍都不足以讓他們解恨罷。

罷了罷了!機關算盡,要多少氣力才能把恩怨清算,換個自由身?他只是覺得無限心灰,眼中已經慢慢管不住那些精疲力盡的恍惚,身子骨繃着如同脆生生的膏體,只要再猛力敲打,他就會粉碎。

好在,哈!戲也看夠了,好吃得也吃得差不多了!

趙徵靜靜地望着這個年輕人,看似羸弱的身上仿佛藏了無數的秘密,亟待傾吐。見他萬分緊張,顯然已被自己疾風驟雨般掀開的兩件事威懾住,趙徵才微微松開眉頭。

此前他曾命人查了一番,這甘維是龐徹府邸瀛侯龐徹的小厮,受瀛侯舉薦考取功名,本該為新黨效力,如今又胳膊肘往外拐,專和老黨派官員交結。難道真如祭酒說的那般:甘維那小子,只認理不認人!

好個認理不認人,還得靠你這呆子,将那逆子擒住!

甘維擦了擦腦門上滿布的冷汗,醞釀了半響,終于定住心神,“天下悠悠,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下官區區凡夫俗子,自然為利益驅使。若此為罪,難道要斷盡天下凡人志向。”

“哦?哈哈——這樣是在責怪老夫了?那老夫要瞧瞧,你要憑什麽在我這裏得利?”趙徵明顯被他一番緊張想來逃脫罪責的話取悅。

甘維見機不可失,馬上自懷中掏出一個長方錦匣,裏頭有他多年收錄的證據,包括勒令三邊太守籌辦軍隊,戒敕密折摘錄,以及戶部抄檔。這東西,他當寶貝一樣捂了這些年,本以為要爛在肚裏帶到墳裏,現在終于得見天日。

趙徵接過錦匣,整個過程沒有一絲異樣。

甘維心想,你就狠裝,這樣的東西,不信你不歡喜,不信你不震撼!甘維縮回手,心底出乎意料地平靜。如此可就好了,他果然親手把這些家夥的陰謀揭穿。龐徹受牽連免不了,不知他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會下幾層地獄,總之.....半畝方塘是想也別想!

富麗堂皇的高牆大院裏那雙卑微怯弱的眼,看盡了肮髒和奢華,他緊緊地捂着那些罪惡,如同驚弓之鳥。連梅掌櫃都看不慣,他随口一提找了個院子,他便走得利利落落。

走了好,這樣兒甘維才能找到從毫舟歸來的那番神氣,才能在今日大膽地站在這兒。

朝裏的人們都知道趙徵的長子趙括身患惡疾,英年早逝。

那個整日只曉得之乎者也的書蟲,此生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是把甘維這個家夥也教導成了他那樣的呆子,還沒來得及洋洋自得時卻被冠上謀反未遂的罪名,被趙徵秘密處死。

甘維緊緊地盯着趙徵的表情,看到這個人臉色慢慢沉下去卻并沒有想象中的暴怒,他拿捏不住他的想法,對這個為了至高的權利不惜鏟除那個名義上的兒子的權謀家,不食子的老虎只能甘拜下風!

現在,他最出色的兒子,趙奉那個大惡人背叛他如此不假辭色,自出了太學便以瀛侯龐徹,光祿勳徐壽為支撐,勾結少府官員,與以丞相府為權力中心的老黨派對持。

甘維要賭的就是,這權謀家眼裏,看得見的是親情還是他追逐了一生的帝業。

誠然,為官,趙徵一路亨通,鑽營算計出盡風頭,直至今日在官僚裏德高望重,說一不二,親手把持整個朝政,繼位的三歲小皇帝與傀儡無異。可究竟內裏為君的氣度卻不能短期修來,自古黨派牽制才是朝廷的長久之計,他如此急火攻心要處置新黨,老黨官員一旦坐大,外華內空的大周朝又能支撐得了多久。

大局和天下離甘維遠得很,橫着豎着死去活着,随處是路,他的出路卻非要在這對父子手上讨出來。

今日他來讨了死路,安安然然,了無牽挂,只是腦子裏還會時不時惦記梅掌櫃那廚藝。

不知道......梅掌櫃将來怎麽咒罵他賴了他的銀子,只有将來......一堆白骨時随他掘墳洩恨。

素燭殘花,缺月疏疏,寒冬暮鼓聲響起。

兩人久未出來,詹高秋心中擔憂未來女婿,便來敲門,喚了聲,“相爺,其他幾位大人到了,就等您入席啦!”

門開,趙徵緩緩走出來,作為曾經的侍從,詹大人發現相爺的步履比先前沉重了許多。甘維不知道那裏有沒有一絲對趙括的歉意。他收回目光,披上裘袍站在廊檐躬身一拜道:“詹大人,......多謝。”

說時,甘維心中歉意滿滿,詹老此刻還被他蒙在鼓裏,全然不知道他這一番作為。

老征事雖樂得向趙徵推薦自己看上的準女婿,但鑒于此次的官員都有來頭,不易太過,也未勸他一同用膳,看他出來後抖得厲害,擔憂道:“賢侄不若去我房中飲完酒熱熱腸胃再走?”

甘維卻擺手,“多謝詹老厚愛,各位大人還待你歸席,若因此失了禮數,就是晚輩的罪過了。若有機會,下官改日再拜。”

出得府門,甘維連轎夫都忘了喊,冷風兜頭吹來,他好像覺着必死無疑,什麽都不用裝,什麽都不用顧,只管埋着頭往前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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