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看熱鬧不嫌事大
清晨, 謝微之打開房門,緩緩伸了個懶腰。
今日沒有陽光,天邊陰沉沉一片, 仿佛風雨欲來。
湖面沉滞,往常好動的游魚也不見躍出水面, 叫人瞧着,心裏一陣發悶。
謝微之隐約聽見有嘈雜混亂之聲從牆後傳來,她皺了皺眉, 足尖微挑,便輕輕巧巧地落在牆頭。
她自上而下望去, 只見霜月居中,上陽的女弟子們擠在一處,圍着中間幾具同門的屍首或驚或怒,還有人壓低聲音啜泣,一片混亂。
謝微之心下一沉, 凝神細看。
上陽的女弟子多是年華正好,修為在煉氣、築基、金丹之間,到了元嬰期,要麽外出游歷尋求突破, 要麽已經擔任書院長老、先生等職位。
可眼前躺在地上的幾具屍首, 形容枯槁, 長發灰白, 仿佛垂暮的老妪,如果不是她們的臉龐輪廓依稀可以讓同門辨出模樣, 又是一身書院弟子服,恐怕誰也不敢确定她們的身份。
她們這般,像是一夜之間耗盡原本幾十年的生命而亡。
上陽書院之中, 竟是混進了邪修麽?!
以掠奪他人生命力修煉的,是為衆多正道修士所不齒的邪修。
謝微之當然也對邪修沒有任何好感,只是這世上總有許多人不願刻苦修煉,妄圖尋找修煉的捷徑。
沒過多久,湛晨帶着執法弟子匆匆趕來,他神色嚴肅,先揚聲安撫衆女弟子,言道會徹查近日來往上陽的一幹人等,并加強霜月居、白露居各處巡查,一定會抓住那個敢暗害書院弟子的邪修。
他雖然有時候腦子不太夠用,但作為上陽首席,分內職責向來做得很好。他這番表明态度,大家惶惶不安的心總算暫時放了下來。
“此事我會上禀大師兄,刑律院一定會在最短時間抓住這個膽大妄為的邪修!”湛晨示意執法弟子将幾具屍首帶走。
“怎麽了?”蕭故捧着一碗粥跳上牆頭,站在謝微之身邊,一邊問一邊喝了一口白粥。
“出事了。”謝微之微微抿着嘴角,“上陽書院混入邪修,有幾名少年弟子遇害,屍首面容枯槁,狀若老妪。”
蕭故頓住了手:“可能看出是什麽功法。”
他的表情并不好看,幾個年華正好的女修就這樣丢了性命,實在是一件讓人嘆惋的事。
“不知道。”謝微之回答,有不少邪門功法都有這般作用,僅憑幾個上陽女弟子的慘狀,她還不能确定邪修來歷。
不知為何,謝微之突然想起自己昨晚感受到的那股有些異樣的妖氣,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麽關聯?
只是上陽之中有許多妖族和半妖,有妖氣本就是正常的,也可能是她多心。
“你想到什麽?”蕭故見謝微之若有所思,便問。
謝微之搖搖頭,沒有多說,這不過是她的感覺,沒有絲毫依據。
這日之後,上陽開始盤查目前所有暫住于書院之中的散修,住在尋芳苑的謝微之和蕭故,能明顯發現霜月居周圍的執法弟子多了不少。
但是那個害死了數名女弟子的邪修,并沒有被抓獲。
三日之後,有兩名散修在自己院中遇害,一男一女。
如他們這樣暫住書院聽課的無名修士,大都獨來獨往,便是三五日不出現,也沒有人會發現。
這兩名散修,還是上陽執法弟子為了清點外來人口,以便一一排除嫌疑人上門,這才發現了他們已經丢了性命。
這二人的死亡意味着,那個邪修的目标,不僅是女子。
消息被湛晨暫時壓下,書院之中已經人心惶惶,這種情況下再傳出死訊,會引起更大的恐慌。
上陽暗地裏的排查更加大了力度,大概确定了一個範圍,也未曾透露絲毫,一切暗流都隐藏在平靜的水面之下。
不過這些事同蕭故和謝微之的關系并不大,兩個人住在尋芳苑中,一如往日,那邪修顯然沒有不長眼到對他們動手。
“葉靈師姐,你回來了!”小徑上,有少女激動地喚了一聲。
謝微之提着酒壇的手一頓,從樹上向下看去,那面色有些蒼白的,正是當日的跋扈少女葉靈。
葉靈對着少女們笑笑,意外透出些許清冷。上陽玄風洞乃歷練之所,其中遍布風刃,葉靈被罰囚于此十五日,而她不過煉氣修為,肯定吃了不小苦頭。
衆多女孩子們圍着葉靈叽叽喳喳,這個闖入南宮月小院,要鞭笞同門的姑娘,竟然意外地人緣不錯。
謝微之有些驚訝,因為她看得出,這些女孩兒們,竟然是為了葉靈回來真心高興的。
她原以為,如葉靈這般行事,哪怕會有人因為她的家世天賦擁簇在她周圍,也未必有幾分真心。
可如今看來,倒與她猜想的并不一致。或許當日之事,并非只是欺辱同門那麽簡單。
謝微之也并不後悔自己所為,她行事從來但求無愧于心,冷眼旁觀葉靈鞭笞南宮月,她做不到。
謝微之捧起酒壇豪飲一口,上陽之中的邪修還未抓住,但近些日子并未流傳出再有受害者的消息。
人的忘性向來是很大的,當日那幾名受害女弟子死狀帶來的驚懼慢慢散去,上陽中很快換了新的談資。
邪修之事,好像在湖中投入一枚小石子兒,除開最初落下時濺起的幾圈漣漪外,再無餘波。
一只通身透明,唯有雙翼光華閃爍的蝴蝶振翅而來,落在謝微之臉側,盤旋不去。
這是修真界常用的傳訊手段之一。
誰會給她傳訊?謝微之微微疑惑一瞬,指尖點在蝶翼上。
是子書重明,他傳訊,請謝微之往湖上畫舫一敘。
謝微之不由輕嘆口氣,說不清心中是何情緒。麻煩,真是太麻煩了。
這就是她不想和他們相認的緣故,有些事,既然已經做下,又何必後悔。
謝微之漠然地想。
或許不管是明霜寒,還是小書生清風,亦或是容遲,在她心中其實都沒有那麽重要。
所以她可以輕易地放下那些感情,将他們抛在腦後。
這兩百多年間發生的所有事,謝微之都不曾後悔過,在她心裏,他們其實并不欠她什麽。
因為若是有仇,她一般當時就報了,就像明霜寒心口那一劍。
可是這些人好像不這麽覺得。
她不曾怪過誰,她只是…有些傷心罷了。
謝微之躺在樹上,重重嘆了一口氣。赴約很麻煩,可如果不赴約…
想想說不定會親自上門的子書重明,啧,更麻煩了。
兩相權衡取其輕,她還是乖乖去赴約吧。
再等一等,等結丹之後,借蕭故避過天道雷劫,她就可以徹底脫身了。
不過這種遭罪的事,怎麽能只她一人上。謝微之勾起嘴角,笑得像只搖晃着大尾巴的小狐貍。
一刻鐘後,蕭故手腳并用抱着樹:“他請你去赴宴,你幹嘛非得叫上我啊!”
“你是我哥哥,你不陪我誰陪我?”謝微之拽着他的衣襟。
“我能不當這個哥麽?”蕭故眼神真誠,發自內心地問。
“便宜你都占了,當然要負起責任來。”謝微之理直氣壯,她比蕭故大了快兩百多歲,叫他一聲哥,他分明是占了大便宜。
蕭故苦着臉:“我叫您一聲姑奶奶,您放過我成不成?”
謝微之見威逼不成,那便只有利誘了:“你陪我去赴宴,改日我陪你潛湖抓龍紋鯉。”
蕭故微微有些意動:“上陽附近的湖中,竟然有龍紋鯉?”
“前些天無意發現了它的蹤跡。”謝微之抱着手道,不過以他們築基的修為,龍紋鯉抓起來實在不容易,謝微之懶得動彈。
“你陪我去赴宴,我陪你抓龍紋鯉,公平吧?”
蕭故伸出一只手,和謝微之對掌一擊。
成交!
萬頃碧波之上,一艘精巧的畫舫飄蕩在水面上,冰紫色的薄紗在風中飄揚。湖岸邊,泛黃的樹葉飄落,蕩在水中,慢慢飄遠。
謝微之和蕭故走上畫舫,走入船艙,其內擺着幾張桌案,放着酒水靈果,子書重明坐在主位,見了蕭故也不覺得意外。
“見過符尊。”謝微之和蕭故雙雙俯身行禮。
“不必多禮。”子書重明擡手,示意兩人先坐。
來都來了,兩個人也就從善如流,依言尋了一張桌案坐下。
“嘗嘗這些靈果,是書院弟子自己種植。”子書重明又道。
書院弟子種下的靈果靈草等等,都可以上交,兌換在書院內部流通的積分。
謝微之瞧他一眼,不知他究竟想做什麽,也不客氣,抓了枚靈果咬了一口。
好像也沒什麽特別?
子書重明擡起酒盞:“請——”
他一飲而盡。
謝微之和蕭故便下意識也舉起已經斟滿酒液的酒盞,對他回禮,也将一杯酒全數飲下。
忽然,謝微之的酒盞落在桌案上,她皺着眉,立時改為盤坐,閉眼運轉靈氣。
蕭故一驚,看向子書重明,語氣微微透出些不善:“符尊,我妹妹這是怎麽了?”
子書重明放心酒盞,徐徐道:“不用擔心,不過是一杯瓊漿玉液罷了。”
瓊漿玉液,修真界中最頂尖的靈酒,用無數蘊含巨量靈氣的瓜果所釀,最大的好處便是任何體質,哪怕修為低下的修士,也能順利吸收其中靈氣。
謝微之那一酒盞的瓊漿玉液,實在價值不菲。
“符尊,我兄妹二人出身微末,這些瓊漿玉液,用在舍妹身上,浪費了。”蕭故并未露出什麽高興的神情。
“我瞧你妹妹面善,贈她一杯瓊漿玉液,并不算什麽。”子書重明淡淡道。
對這個肖似謝微之的少女好一些,他心中似乎就能寬慰幾分。
但這對兄妹自有氣節,那日藥王谷星河遞出的五品靈丹,他二人也未曾多看一眼,自己想送那少女什麽,她恐怕也不會接受。
唯有今日這般,她才會不得不收下。
蕭故冷聲道:“符尊該知,你如此行事,舍妹絕不會覺得感激。”
“我不需要她的感激。”子書重明淡淡道,“我這麽做,只是因為我想這麽做。”
他語氣重透出幾分強硬,上陽書院大師兄,符尊子書重明,怎麽會是一個真正溫和的人?
若是他無手段,上陽書院又怎麽會有今日聲勢。
子書重明強行相贈,謝微之和蕭故便拒絕不得。
蕭故心情微妙,他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有一日,會體會到這種滋味兒。
将一杯瓊漿玉液的靈氣終于都化解的謝微之終于睜開眼,她的修為已經攀升到築基五層。
對上謝微之的目光,子書重明沒有絲毫心虛,反而微笑着再道:“再用幾枚靈果如何?”
謝微之沒說什麽,生氣是無用的情緒,子書重明還不值得她有這樣的情緒。
“堂堂符尊,原來最喜歡的,是強行施恩于人。”
一道極盡諷刺的聲音傳來,三人齊齊轉過頭去,只見容遲負手站在門口,仍是一件月白長袍,也不知是何時到的。
子書重明臉上的笑淡了下去:“容尊者可曾聽過一句話,不請自來,是為惡客。”
容遲嘴角微揚起一點弧度,盡顯譏诮:“那強邀他人赴宴,也不算值得稱道的主人家。”
兩人目光相撞,針鋒而對,誰也不打算退讓。
要謝微之說,他們倆也就是半斤八兩,都差不了多少。
容遲這人,神出鬼沒,時不時就會在謝微之身邊突然出現。還好謝微之心大,容遲要盯着她看便看就是,又不會少塊肉。
反正他絕不可能認出,自己就是他要找的人。
懷着這樣的想法,謝微之有恃無恐。
眼見子書重明和容遲之間火花四射,她撐着臉,看得津津有味。
這大概就是俗話說的,看熱鬧不嫌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