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叔
雖然有個而立之年的芯子，海麟這個僞兒童身體年齡終是太小，本來是裝暈，結果卻糊裏糊塗的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正躺在炕上，看看窗外，天已經擦黑。
“麟，麟麟……？”
海麟一轉頭，對上他娘小心翼翼盯着他的一雙紅腫的眼睛，裏面帶着些喜色還有驚懼，但更多的是悲傷。
海麟腦子裏轉了一圈，總算想明白了此刻的局面。
“娘，我餓了。”
“哎，我，我去給你弄點吃的，你，麟麟啊，你還記着剛剛幹了什麽嗎？”
“……覺覺啦。”裝嫩的海麟差點兒咬到舌頭。
“哦哦，那行，我去下碗面條給你吃啊，你先坐炕上等着。”海母這回放心了一點，一邊回頭叮囑他，一邊往外面走。
“娘，找哥哥。”海麟想看看他現在生病的大哥。
“你哥在東屋裏呢，還下不了炕，燒着呢！”海母皺了皺眉，面上有些擔心，“那你去看看吧，別鬧他啊，哥哥疼。”
“嗯。”海麟實在是不想再這麽說話了，雖然他小娃娃的嗓音軟軟糯糯的，只會讓人覺得可愛，但他內裏可是個近三十歲的成年人，這麽童言稚語的，說的他牙疼。
農村炕沿高，小海麟自己下不來，只能讓海母給穿上鞋抱下來，一下地，他就蹬蹬蹬往東屋跑。
海麟實在是有點想他大哥了，上輩子他來到這裏之前，已經有将近一年沒見他了，其實海麟和海麒感情還不錯，海麒生性爽朗，又像他爹一樣孝順，當年海麟能一直上學，還有海麒早早就辍學去打工給他掙了一部分學費的原因，所以海麟一直很敬重他哥哥，雖然後來海麒結婚給他找的嫂子有些小心眼，但這并不影響兩兄弟之間的感情，只是海麟也因此不像一開始那樣經常去海麒家坐坐了，只過年才回家一趟聚聚，其他時候都是打個電話報個平安就罷了。
如今能再見小時候的哥哥，海麟還是覺得很有新鮮感的。
東屋跟西屋就隔着廳堂，海麟一打開門就看到躺在炕上的海麒，此時他也才六歲，小臉紅彤彤的，正發燒，一條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給發汗。
海麟趴在炕沿上，使勁踮着腳瞅他，依稀能看出他印象中大哥的樣子，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感覺，有點悶悶的，上輩子他欠大哥的情太多，沒有能力也還沒來得及還，就重新回到這時候，雖然大哥現在還沒為他做什麽，他卻不能當什麽都沒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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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炕上的海麒估計是熱的難受，小聲呻吟着就要醒過來。
海麟連忙回過神來，看了看他，走到桌邊去夠桌上的缸子，一點一點挪過來抓住缸把，好在裏面還有半缸水，雖然不是很熱了，倒是正好解渴。
“哥，哥！起來喝水。”海麟端着茶缸放到炕上，往裏推了推。
海麒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着海麟嘟囔了一句什麽，把手從被子裏掙出來，想去拿茶缸，結果病的軟綿綿的拿不動，就整個上半身爬出來趴在炕上，兩只手捧着喝了兩口就放下了。
“麟，咱娘呢？”可能覺得冷，海麒喝完水又鑽回被窩裏了。
“外面，做飯呢！”海麟把茶缸夠過來，小心的端回桌子上。
海麒從窗口往外看去，外面開着燈，一大幫子人吵吵嚷嚷的正在吃飯，報喪的喇叭已經停了，吃飯的人身上有的還穿着麻布白衣，大門口挂着兩個白紙糊的燈籠，這一切都在昭示着他們親人的離去。
“咱，咱爹……”
海麒其實還不是很懂這代表了什麽，他畢竟還小，但他也模模糊糊的知道以後那個人就沒有了，再也見不到了，沒有人給他捎包子、糖果吃了，就算被人欺負也找不到替他找回來的人了。
這麽想着，海麒越憋越難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海麟被吓了一跳，怔怔的看着他回不過神來。
他對他爹沒什麽印象，所以也沒有海麒想的那麽多，但在農村，家裏的男人就是頂梁柱，很多事兒女人小孩都是很難拿主意的，就單說過年給祖宗上墳沒長輩就是個麻煩事，所以海麟想的是以後的生活該怎麽過，總不能再像上一輩子那樣渾渾噩噩了。
“怎麽了怎麽了？麒麒，你醒了？！別哭了，你，你餓不餓？”海母端着一碗面條開門進來，看到海麒哭的厲害，連忙叫了一聲，知道他這是想起自己死去的丈夫，卻也心下難受，只能忍着不在孩子面前落淚，“我給你弟弟下了點面條兒，打的鹵子，你吃不吃？吃完再吃上藥就好了……”
“不，不吃，娘，俺，嗝，俺爹是不是，嗝，是不是不回來了……嗝……”海麒哭的一邊打嗝，一邊擦着眼淚問海母。
“……是啊，不回來了……”海母擦了擦眼睛，将手裏的碗放在桌子上，低頭看到異常沉默的小兒子，心下想着，兩個孩子終是被這件事給催着早早懂事了。
“哇啊……”海麒再次大哭了起來。
那時候農村孩子都糙着養，哭兩聲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海母也不哄了，将齊膝高的矮桌搬過來放在炕前，拿了個板凳讓海麟坐下，把面條端過來想喂他。
“娘，我自己吃。”海麟連忙拿過筷子，小心的夾了幾根面條，以示自己會吃飯了。
“麟麟會用筷子啦！？”海母驚訝，倒是心力交瘁之下也沒多想，只以為這是小兒子懂事了，自己學會用的，看着海麟雖然夾得少，但也能自己吃，便站起身來，她有點不放心外面，畢竟是自己家的事，什麽都讓小叔子一家幫着也過意不去，“麟麟，你自己吃，我到外面去看看啊，吃完了放在桌子上就行了。”
“嗯。”海麟答應了一聲，埋頭吃面，他真有點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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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母再進屋的時候，外面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看看屋裏海麒可能是哭的累了，加上又病着，早趴在炕上睡着了；而海麟已經把碗收下去了，就連實木的桌子都擡起來立在一邊，想是海麟使了不少力氣。海母摸了摸坐在小板凳上發呆的小兒子的腦袋，心下有些安慰，想到後面跟着的這些人，一時又沉重起來。
“娘，大哥，大嫂子，成偉，都進來吧，麟麟還沒睡呢！”海母一轉身坐在炕上，渾身累的狠了，她知道婆婆大伯想問什麽，也不想再對他們客氣了，反正做多少也沒用。
“麟麟，上三叔這兒來。”海成偉也不懼，一把抱起海麟，一屁股坐上炕，也不管老娘大哥大嫂面上尴尬，直接開口，“大哥，你想問啥你就問吧，反正麟麟才三生日不到，你要覺得他能哄得了人你就問！”
“這個，這，麟麟啊，你……”海建國看了看板着臉的老娘，一咬牙問道，“你今天說的那些，是不是，是不是有人教你了啊？你，你別怕，你告訴爺，誰跟你說過那些話啊？”
（這裏小孩子剛剛學說話的時候都是叫大伯為爺，大伯母為娘，長大了叫大爺、大娘）
“爺！”海麟口齒清楚的叫了一聲就不說話了，滿臉無辜的看着大伯。
“哎！麟麟，誰教的你啊？跟爺說說。”
海老大兩口子都緊緊盯着海麟，海大媳婦今天被吓着了不敢開口。
“對啊，麟麟，是不是別人跟你說的啊？告訴奶奶。”海麟奶奶展開一張老臉對着海麟笑，今天海青山‘上身’的時候她不在那兒，回去三個女兒跟她說了，還把她一通埋怨，現在她們姊妹三個都不敢過來，也覺得這事跟她們沒關系，她心裏其實也有些發怵，畢竟，對這個死去的二兒子，她是絕對算不上好的。
海麟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三個人，一咧嘴笑了。
“奶奶！爺！娘！”
“哎！麟麟啊，奶奶聽到了，奶奶問你呢，誰教的你啊……”
“麟麟，你跟爺說……”
“哎哎，不是叫人，問你話呢……”
海成偉冷眼看着三人急切的樣子，心下發寒，自家老娘打小就不親二哥，對他們一家更是吝啬于給一點東西，如今二哥剛走，就欺上門來了。
“行了！”海成偉抹下臉來，看着母親兄嫂道，“麟麟才幾歲啊，他能知道什麽？！你們就算問到明天都問不出來！這件事明擺着的，就是二哥上了麟麟的身了！”
三人面面相觑，臉色都有些發白。
說實在的，海麟屁大點兒的孩子，話都還沒說清，就算教也不可能說的那麽條理清楚，當然，沒人會想到他內裏是個活了半輩子的成年人。
“你們也不用問了，就按二哥說的做去吧！否則，二哥在下面知道了，到時候去找你們可別後悔！”海成偉放下海麟，站起身說，“我話就說這麽多，娘，大哥大嫂，聽不聽就是你們的事兒了！二嫂，我先回去了，俺媳婦兒還自己在家裏看着倆孩子呢！”
“行！那你快回去吧，我就不送了。”海母勉強笑了笑，實在沒力氣起身。
“不用送了，我走了！”
“那，那我也家去了，麒麒他娘你快睡吧……”海麟奶奶一看三兒子要走，連忙起身，敷衍了句就跟在兒子後面，順便把屁股底下坐着的馬紮拿走了。
“這，那俺也走了，麒麒他娘你放心，俺以後每個月給送兩袋面來，那，那房子……”海建國看海母低着頭不吭聲，臉色有些難看，又看了看海麟，終是說道，“那房子，就等以後海龍結婚再說吧，再說吧……”
海大媳婦扯了扯嘴角，“以後再說，那個，不用送了，不用送了……”說着，連忙快步跟在丈夫後面出了門。
屋裏終于清靜下來了，海母沉默了一會兒，擡頭看了看睜大眼睛瞅着她的小兒子，勉強笑了笑，摸着他的腦袋，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