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去世

做班長的日子很輕松,有了上一次的示威,小朋友們雖然難免有些憤憤,卻都不敢輕易招惹海麟了。海麟又算是個為所欲為的,玩的時候随便玩,他不參與也不幹涉;上課的時候就得乖乖學習,老師在還好,老師不在,有誰沒做完作業就說話打擾別人的,海麟會毫不客氣的趕出教室,或者罰站到下課,或者交給老師,幾次下來,連孫強李龍軍這樣的都知道聽話了。

當然,海麟也不是完全都實行‘鐵血政策’的,自習課的時候,他會空出十幾分鐘的時間讓小朋友們講故事、說笑話、猜謎、腦筋急轉彎什麽的。大多都是海麟來講,拜上輩子癡迷于小說所賜,海麟的腦子裏裝的這類東西可不只幾百個這麽簡單,每堂課随便講幾個就讓小朋友們放下了心裏的那點疙瘩,甚至開始盼着上自習課,也越來越聽海麟的話了。

至于孫強李龍軍這些比較難教育的,海麟一開始也沒多理他們,直到後來某一天,海麟孫強幾人都帶着滿臉的傷痕來上課,王曉娟還以為兩方又打起來了,結果,孫強李龍軍竟然扭扭捏捏的來跟海麟道謝,小朋友們這才知道,孫強他們跟學校高年級的孩子打架,海麟看見二話沒說上去幫忙了。

如此,同學們和睦相處,皆大歡喜。海麟在村小學也安安穩穩的當了三年的班長。

99年的時候海麟升到三年級了,這一年發生了許多事。

剛進入這一年的時候,海麟突然想起上一世後半年突如其來的暴雨洪澇,具體什麽時候不記得了,差不多應該是在7、8月,那次給莊稼造成的危害很大。海麟不知道這一世會不會還會發生,但對農村人來說,莊稼地就是他們的半個命根子,天旱天澇,減少點收成還好說,就怕全軍覆沒。

只是海麟不過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子,他的話,有誰會相信?!沒辦法,只能再次借借海青山的東風了,海爸的功勞不小哇!

于是,村裏沒幾天又傳開諸如‘海家老二托夢了,今年會澇’‘不能種怕澇的莊稼’‘青山還在底下護着老二家孤兒寡母的呢’之類的話,信者有之,不信的更多,只是跟海麟沒什麽關系了,警告已經說了,信不信在他們,反正海母信了。

今年春天海麟家沒同往年一樣種西瓜,母子三人也輕松了一點,海母還到大隊裏去找了點活幹。

暑假裏,果然開始下暴雨,而且一連下了好幾天沒停。

海母看着陰沉的天,估計今年的收成恐怕得減産了,回頭瞅見沒事兒人一樣趴在凳子上寫作業的海麟,眼裏一時有點複雜,像是想起什麽似的,似喜似悲。

雨沒下多長時間院子裏的水就齊膝了,長高了不少的海麒一邊拉着海麟幫海母排水,兩兄弟一邊脫了衣服在院子裏淋着雨洗澡,幸好地上鋪着石板,養着的雞鴨也都趕到馬圈裏圈起來了,沒什麽糞便,否則還不如不洗呢!

雨看起來也不像短時間就能停的樣子,海麟家雖然今年種的地少,又是耐澇點的棉花,但也不是真的就不怕澇了,連續的陰天很容易讓棉花葉子和根爛了。所以母子三人也像村裏大多數人一樣,每天都要披着雨衣去地裏排水,雖然活不多,但勞動力少,這樣下來也是很累的。

水積多了,地裏就容易出現淹死的動物屍體,這到沒什麽,可是也有淹不死的,比如蛇。

一個大男人怕蛇确實有點丢人,但沒辦法,海麟就是怕這種少于一條腿和多于四條腿的東西。

那天,母子三人從地裏回來的時候,海麒眼尖的從路邊的草垛裏發現了一條正在往裏鑽的蛇,竟然一伸手就将它硬生生從裏面抽了出來,拎着尾巴甩着玩。

Advertisement

旁邊的海麟立刻僵着身子迅速挪到海母另一邊,看都不看一眼,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海母也是瞅着滲得慌,勒令海麒丢了它,并直到回到家母子兩人都一致的不許海麒近身。

海麒的郁悶在家門口看到小舅的時候消失了。

冒雨而來的海麟小舅,雖然披着雨衣,但還是顯得狼狽不堪,身上濕了大半,褲子上沾滿了泥,最重要的是,一直幽默樂觀的小舅,臉上竟然帶着不符他性格的憔悴和郁卒。

海麟有了不好的預感,他覺得他好想忘記了什麽。

“姐,咱娘恐怕不行了……”

果然。

海麟覺得腦子轟的一炸,有點木了。

他怎麽忘記了?99年,伴随着這場暴雨的,還有海麟姥姥的離世!

海麟姥姥其實已經病了好幾天了,只是一開始沒那麽厲害,又恰逢是暴雨,各家地裏也都忙得不輕,大舅和小舅想着自家照顧着點兒,就沒告訴海母和離着遠點的海麟小姨,結果誰知道竟然越病越厲害,如今連話都不太能說了,眼看就要不行了,兩兄弟這才急了眼。

海麟姥姥其實年輕的時候吃了不少苦,那時候提倡男女平等,男人幹什麽活女人就也要一樣,海麟姥姥她們跟着男人一起下河挖沙鋪路,大冬天的照樣要幹,那時候除了冷累沒覺得什麽,臨老了落了一身的病痛,如今不過六十多歲就不行了。

上輩子姥姥去世的時候,海麟還是半懂不懂的年紀,那時候上墳只覺得好玩,連哭都不知道,所以根本就沒有太深的印象,之所以記得是這時候還是因為這場大澇。

母子三人急急忙忙的收拾了一下,連衣服都沒換就跟着小舅冒雨走着趕去姥姥家了。

到的時候,大姨母子和小姨夫妻倆已經到了,小姨脾氣急,一看姥姥已經病成了這個樣子,正沖着大舅發脾氣,姨夫一向說不了小姨,只能站在一邊不吭聲。大妗子在旁邊不太樂意,嗆了幾句,畢竟他們也沒放着老人不管。

海母勸了勸,便爬上炕看着姥姥的臉色皺眉。

“爹,這樣不行啊,得送醫院!”

這時候雖然沒有假藥什麽的,但村衛生所的能力看個小病小痛的還行,真遇到大病就只能送醫院了。

姥爺和兄妹幾個一商量,大姨的女兒女婿在市醫院裏工作,職位還不低,正好幫得上忙。

等叫來了車,大表哥和海麒幾個小輩幫着把海麟姥姥裹得嚴嚴實實的送上車,直接拉去了市醫院。

海麒兩兄弟還小,去了也只是礙手礙腳的,便被留在了家裏。海麟姥爺年紀大了不經折騰,幾人都沒讓去,姥爺也沒說啥,神色之間竟然有點淡然,像是看透了什麽一樣,雖然帶着傷悲,卻反而不似幾個兒女那麽急切。

海麟海麒都住在大舅家,大舅家的表哥表姐已經到廠子裏工作了,大妗子小妗子在家給他們和小舅家表哥、姥爺做飯什麽的。海麟一開始幾天急的心裏火燎火燎的,嘴角都起了泡,後來卻冷下來了,他心裏知道姥姥恐怕過不去這個暑假了。

暑假臨近尾聲的時候,連續十幾天的陰雨天氣終于開始轉晴了,而姥姥也被車拉回來,因為醫院已經讓準備後事了。

海母兄妹幾個情緒沉悶卻愈加細心的照顧着已不能反應的姥姥,力求讓她走的舒心一點。

8月底,已經開學了的海麟死也不去上學,海母趕都趕不走,只能留下他,讓海麒自己回去上學,好在家裏還有面條什麽的海麒還可以自己湊合幾頓。

9月初,海麟姥姥還是走了。

老人是後半夜走的,期間一直沒醒,海母說在醫院的時候醒過幾次,但只是轉着眼珠看人,沒說出來話。看的出來走的時候并不痛苦,臉色很安詳,對農村人來說,老人生病的時候走的早反而是件好事,那是年輕的時候吃了苦積的德,不會因為沒錢治病受太多罪。

海麟姥爺一直跟姥姥睡一個炕上,那些日子的晚上,隔壁的海麟整夜整夜的聽着姥爺嘟囔些什麽,老人有點吐字不清,有時候是說些海麟不知道的事兒,有時候卻并沒有什麽實際的意思,只是感覺那些話裏帶着一點說不出的平淡和包容。

姥姥去的那天淩晨,海麟是第一個喊出來的。

聽着姥爺絮絮叨叨不知道說些什麽的話,他漸漸有點迷糊了,這時感覺姥爺突然停住了,然後是一陣很長的靜默,在海麟幾乎以為姥爺已經睡着了的時候,一句沉沉的嘆息響起:“終究還是你走的早啊!”

海麟一愣,神智一下子清晰了,他幾乎是立刻就坐了起來。

“姥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