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8章
阮久以為誰都不知道。
來鏖兀和親的前一天晚上, 梁帝召見了他。
那時他和梁帝的關系還很好,梁帝對派他去和親這件事情很愧疚,對他很和藹。
所以他以為, 這回召見, 梁帝不過是要囑咐他一些事情。
可是這次不一樣, 這次梁帝召見,帶他去參觀了一些地方。
陰冷潮濕的密室裏, 隔着一重鐵栅欄, 許多年輕公子們蜷在一起取暖,隐約還看得出原本昳麗的容貌, 端方的舉止。
阮久不明白,梁帝說, 原本和親公子應當出在這些人裏的, 他已經訓練這些人好些年了,可惜最後還是出了差錯,和親的人選最後變成他了。
阮久有點明白了,卻沒有說話。
梁帝按着他的腦袋,教他直視着裏邊人幽怨的目光。
“明日你就去和親了,他們也就沒用了, 你是個好孩子, 你忍心看着他們去死嗎?”
阮久眨了眨眼睛,問道:“那我也要訓練嗎?”
梁帝笑了笑:“乖孩子, 你不用, 來不及了, 我會派人教你的。”
随後梁帝便讓人将這些人都給放了, 密室還留在這裏。
“乖乖聽話, 你不想把這裏變成阮府的。”
阮久回去之後, 失眠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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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來的時候,梁帝在城門前送他,和藹關切的模樣,仿佛昨天晚上只是一場噩夢,只有阮久身後的随從不斷地提醒他,到了鏖兀要做事。
他面對着梁帝,再說不出一句話。
旁人以為他是難過,其實他是恐懼。
後來他就到了鏖兀,見到了十三歲的大王。
他對朝政根本一竅不通,更不想辜負赫連誅對他的真心,可他又擔心還在梁國的家人,只能戰戰兢兢地按照梁帝留給他的人指示,開始學細作要做的事情。
在來鏖兀的路上學了幾天,到了鏖兀之後,他就學不了了。
因為赫連誅老是黏着他。沒幾天,梁帝安排的人,又全部被赫連誅的人擠走了。
阮久這才松了口氣。
再過了一陣子,赫連誅被趕去溪原,阮久第一個念頭是,糟了,赫連誅要哭了。
于是他追過去,到了半路,忽然想起他還是個細作,于是更加堅定了要跟着去的決心。
細作嘛,當然要跟在大王身邊。
結果他看了柳宣的做法,才知道原來自己做錯了。
細作應當留在尚京,觀察朝局的。
他都說他不會當細作了。
去了溪原之後,事情才更好一些。他只需要每年給梁國寫一封信就好了,但是為了寫這封信,他每年年底都要心煩好一陣子,編一些無關緊要的話應付梁帝,也好保全家裏人。
所幸梁帝一直沒有發現,赫連誅也一直沒有發現。
阮久一直不敢讓赫連誅和梁國那邊有接觸,他是真的不知道,要是被赫連誅發現了,他該怎麽辦。
所以這回蕭明淵派人來找他,他也不想讓赫連誅知道。
阮久松了松缰繩,輕輕喊了一聲“駕”。他自己能處置好的。
赫連誅把兵符交給帕勒老将軍,讓他親自去調兵,自己輕裝從簡,去追阮久。
也是在這天夜裏,他就收到了前邊關卡傳回來的消息。
“王後托人給喀卡帶信,請喀卡首領借兵,要他們全都穿梁國的服制。關卡已經把人卡住了,但是還沒有找到王後。”
赫連誅聽到這個消息,原本一直板着的臉上,才有了些笑意。
不能用鏖兀的軍隊,阮久就請鏖兀邊上的部落出兵,還要人家扮成梁人。
喀卡就是從前赫連誠的封地,阮久去過那裏,和那邊的三位首領都認識,他開口,喀卡不會不幫他。
阮久倒是真不傻。
赫連誅笑了一下,淡淡道:“讓關卡放人,讓他照王後的吩咐,去喀卡借兵。也派個人跟去,告訴喀卡,把王後護住了。”
倘若總是沒找到阮久,喀卡那邊也能護着他一些。
阮久這樣聰明,若是有意要避着他,不會讓他這麽快就找到的。
赫連誅加快馬程,披着夜色趕路。
也是在這時候,阮久也發現了赫連誅在各處設了關卡找他。
他騎在馬上,站在山坡上,望着遠處亮着的一盞燈籠,然後看向身邊的烏蘭。
烏蘭察覺到他在看自己,低聲應了一句:“王後。”
阮久無奈道:“你讓人告訴他了?”
“是。”烏蘭倒是大大方方地就應了,“我實在是不放心王後一個人。”
“我不想……”
“大王不會介意的。”
阮久不知道該說什麽。
烏蘭又不知道他是細作,他可能只是覺得自己不好意思讓赫連誅插手梁國的事情。
阮久自然說不出口,鼓了一下腮幫子,最後調轉馬頭,去問蕭明淵派來的那個侍衛。
他身上的傷已經被包紮好了,因為記挂蕭明淵,一定要跟着阮久一起走。
阮久問:“你是怎麽來尚京的?”
一聽這話,那侍衛仿佛有些激動:“小的是從重重包圍中……”
“我是問,你是走哪條路過來的。”
侍衛這才讪讪地縮回了脖子:“小公子是要小的帶路嗎?”
“嗯。”阮久回頭看了一眼,“大王派人來攔我了,我不想驚動他。”
“那好,小的到前邊去。”
他騎着馬,走到了隊伍最前邊。
阮久忽然覺得他有點兒古怪。
白日裏,他一看見蕭明淵代表王爺身份的玉佩,就有些失态,來不及細想,就帶着人出來了。
現在細細想想,好像這件事情哪哪兒都透着一股詭異。
蕭明淵身邊的人,從來不會稱魏旭和晏寧為“魏公子”和“晏公子”,更不會喊他“小公子”,因為從前蕭明淵自己就是最小的那個皇子,會搞混。
若說兵馬,分明是魏旭的父親撫遠大将軍更近一些,可撫遠大将軍好像在這件事情中從未出現過。
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反應最快的不應該是朝廷,而應該是雜貨郎。
可是他一路行來,兩國通商的雜貨郎都沒有減少,更沒有什麽反應。
可是,阮久轉念一想,倘若蕭明淵真出了事,走投無路,拉下面子來求他,他還在這兒猶豫,只怕真是神仙難救了。
就算是英王設計,諒他也不敢在鏖兀境內動手,他照着原計劃行路,到了溪原,與喀卡人會合,應當出不了事。
阮久擡手,招來一個侍從,吩咐了他兩句,就繼續向前了。
翌日清晨,赫連誅那邊就又收到了關卡傳來的消息。
“王後派人去梁國查探消息了,每經過一個關卡,就給那個關卡傳信。他們攔不住王後,但是能知道王後的行蹤。”
赫連誅點點頭,又是笑了一下:“他很聰明,也知道此事有詐了。”
但是很快,赫連誅的臉色又沉了下去。
就算懷疑其中有詐,但阮久還是要去一趟。
對蕭明淵的事情,他寧可信其有,一定要自己去走一趟,才肯放心。
他一向是這樣的,對他那幾個朋友極好極好。
赫連誅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讓前線關卡留意王後的行蹤,時刻報上來。”
反正赫連誅已經知道了,還派人來攔他了,一直躲着也沒什麽意思。
阮久是這樣想的,況且如今敵暗我明,他一夜未眠,怕自己的腦子不夠用,還是讓赫連誅知道自己的行蹤,這樣他出了事,赫連誅也能早些知道。
阮久摸了摸鼻尖,這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他想确認蕭明淵的安危,也不想讓赫連誅知道自己的身份。
前邊又是一個關卡,那侍衛帶路,隊伍從北邊的草原穿行,避開關卡。
還沒走多久,隊伍就停下了。
那侍衛回過頭,道:“小公子,前邊有一個天坑。”
阮久不解:“繞過去就是了。”
侍衛暗示道:“那坑裏仿佛有一些屍體。”
阮久警覺起來,猛地擡起頭:“你什麽意思?”
“小的不敢,不過是提醒小公子罷了。”
阮久看了他一眼,給烏蘭使了個眼色,讓他看着這人,自己下了馬,走向個天坑。
在草原上,天坑并不少見,阮久見過好幾次。鏖兀人說,這些是天神的足跡。
阮久不知道那人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只是想走過去看看。
那裏邊究竟是什麽,是誰的屍體?
赫連誅第三次收到前邊傳來的消息時,不是一個太好的消息。
“王後在過了北庭之後,前庭一直沒傳來消息,已經半天了。”
赫連誅頓覺不妙。
梁國的英王要造反稱帝,他害怕在對蕭明淵趕盡殺絕的時候,遠在鏖兀的阮久鼓動赫連誅動兵,扶持蕭明淵上位。
所以他在一開始試圖拉攏阮久,在拉攏阮久失敗之後,他又試圖把阮久是細作的事情捅給赫連誅,讓赫連誅同阮久離心。
可是要是這件事情也失敗了呢?那就讓阮久同赫連誅離心。
可是赫連誅忽然想不起來了,他在北庭做過什麽不能讓阮久知道的事情?
快馬加鞭,赫連誅趕到北庭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赫連誅在那個天坑邊看見了阮久。
那個英王派來的死士完成了帶阮久過來的任務,在阮久派人按住他的時候,就已經服毒自盡了,冰冷的屍體倒在一邊。
烏蘭顯然已經勸了阮久許久,但是阮久沒什麽反應。
他只是抱着腿,坐在天坑邊,像是坐在懸崖邊,怔怔地望着下邊。
赫連誅快步走向他,旁人根本聽不見他的腳步聲,只有風吹過草地的簌簌聲。
阮久卻聽得清楚,站起身來,回頭看去。
他坐得太久,保持這樣的姿勢幾乎保持了一整天,腿都麻了,站得不穩。
阮久雙眼通紅,顯然是已經哭過了。
看見赫連誅的時候,一陣大風吹來,吹動他散亂的長發,也将他的眼眶吹得更紅。
原本就站得不穩,大風一吹,他整個人都晃了晃,往後退了半步,踩在天坑的邊緣。
仿佛所有聲音都消失了,赫連誅在阮久掉下去的時候,忽然想起,這是什麽地方了。
去年秋獵,祭祀火塔倒塌,事情與阮久和親時帶來的梁國工匠有關,他明面上對阮久說,把工匠們遣送回國,實則——
這群人才到北庭,他就對暗衛下了死令。
想來是暗衛把屍體都丢在這裏,被阮久看見了。
赫連誅從不後悔。
那些工匠幾乎都是梁帝安排的細作,或明或暗,做的事情或多或少,殺了就殺了。
他們對鏖兀做的事情難道還少麽?
國與國之間就是這樣的,他看在阮久的面子上,沒對梁國動兵,沒在梁國最虛弱的時候揮師南下,已經是過分仁慈了。
他後悔的只是沒把事情處理幹淨,還是讓阮久看見了。
最要命的是,他們是細作,阮久呢?阮久也是細作。
一樣的,阮久以為鏖兀大王也想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