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0章

阮久太委屈了, 短短幾日,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不知道梁國那邊, 也不知道鏖兀這邊, 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

現在終于見到了從前的朋友們,可是朋友們也都狼狽不堪,看起來就像是剛從地獄逃回來的。

他抱着晏寧哭了好一陣子,晏寧拍着他的背, 溫聲溫語地哄了他一會兒, 才把他給哄好。

阮久擦了擦眼睛, 站起來,又抹了抹晏寧的臉。

他來的時候在溪原洗過臉了,但是臉上被刀劍劃傷的傷口被風一吹, 又裂開了, 鮮血和塵土混在一起,可憐極了。

阮久幫他把臉擦幹淨,又轉頭看看蕭明淵和魏旭, 他們兩個的狀況也不是很好。

魏旭斷了手, 還用樹枝固定着,走起路來也一瘸一拐的。蕭明淵也好不到哪裏去, 左肩上還纏着繃帶, 因為傷口裂開,鮮血已經洇透整個繃帶, 洇透不太合身的半邊衣裳。

阮久下意識又要用手擦眼睛, 被晏寧按住了。

他的手才摸過晏寧的臉, 髒兮兮的。

阮久回過神, 首先問道:“我家裏沒事吧?”

晏寧道:“沒事, 你放心。”

阮久見他神色不似作假,也放了心,又輕聲道:“先進去處理一下傷口吧。”

蕭明淵沒有說話,只是看了一眼仍舊站在城牆陰影裏的赫連誅,然後看向阮久、

阮久會意,小跑跑向赫連誅,牽住他的衣袖,扯了扯。

“小豬……”阮久望了望四周,忽然不知道該怎麽稱呼赫連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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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都不放在心上的細作的身份,開始無時不刻地警告他,離赫連誅遠一點,別和他套近乎。

阮久縮回手:“大……大王?能不能……”

赫連誅低頭看他,又把他吓了一跳。

阮久自己知道,身為一個細作,赫連誅饒他一命,就算是天大的好處了,他不該提這樣過分的要求。

赫連誅怎麽能察覺不到他的變化?

有些謹慎,還有些害怕。

赫連誅不悅地抿起唇角,看起來就像是抿成了一條直線。

他當然不是朝着阮久去的,可心虛的阮久當然不會這樣想。

“要不我……”

赫連誅強硬地拉住他的手,要他把手搭在自己的衣袖上,一言不發,算是默許了。

阮久松了口氣,随後赫連誅幫他把兜帽戴好,就牽着他回去了。

阮久在城門外等了蕭明淵他們許久,回去随便吃了點東西,若不是烏蘭說大夫還在給他們處理傷口,阮久當即就要過去找他們。

現在已經太晚了,阮久對上赫連誅漆黑的眼睛,想了想,還是退回到床榻上了。

“那我還是先睡覺吧。”

赫連誅很不習慣這樣的阮久,收斂了一身太陽般的光芒,像月光一樣,柔和得溫順。

阮久背對着他,跪坐在榻上,開始鋪床。

從前這是赫連誅做的事。

赫連誅看着阮久的背影,他匆匆跑來,也沒帶幾件衣裳,穿的還是赫連誅的中衣,他一向這麽瘦,穿着赫連誅的衣裳,松松垮垮的,眼看着就要從肩膀上滑下來。

赫連誅舔了舔後槽牙,一步跨上前,單手攬住他的腰,把他從床榻上帶起來。

阮久小小只的,有一瞬間都被他帶得騰空起來了。

他回頭去看赫連誅,眼中寫滿了驚慌。

很顯然,他現在是細作,已經不怎麽具備和赫連誅吵鬧叫板的底氣,更沒有拒絕的選擇。

赫連誅心中不喜,眼底神色也愈發陰森。

阮久哪裏知道自己什麽地方惹到他了?

赫連誅盯了他好久,最後只是低下頭,把腦袋埋在他的肩上。

他說不出口,他一點都說不出口。

明明小的時候,對着阮久,喜歡和愛慕的話張口就來,每天都要說幾句喜歡,才肯罷休。

沒想到長大之後,反倒變得這樣拘謹,阮久小心謹慎,他何嘗不是?

而阮久擡起手,試着摸了摸他的頭發,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在心裏默默地說,對不起嘛,辜負了你的信任。

吹了蠟燭,赫連誅把阮久整個抱在懷裏,躺在榻上。

實在是說不出口的話,還是用行動表現出來更好一些。

安靜又平和。

不知過了多久,阮久悄悄地睜開眼睛。

他實在是睡不着,等不到明天。他知道蕭明淵他們肯定也沒睡,出了這樣大的事情,他們肯定還在商量對策。

阮久試着推了推赫連誅橫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前幾下沒能推動,後來終于推動了,又怕把赫連誅給吵醒,連忙擡頭去看赫連誅。

所幸赫連誅還閉着眼睛,熟睡的模樣。

阮久瞧着他,一開始有些愧疚,還有些小心翼翼,到後面盯得久了,不知道為什麽,竟有些想笑。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赫連誅的下巴,手指順着赫連誅的下颌線往上滑,最後停在他的鬓角上。

阮久回過神,傻乎乎地用手指試了試他的呼吸。

他覺得自己能靠赫連誅的呼吸,判斷出他有沒有睡熟。

得出赫連誅已經睡熟的結論之後,阮久把他的手推開,從他懷裏鑽出來,把自己的枕頭塞進他懷裏。

他要繞過赫連誅,從榻尾下去,要走的時候,想了一下,按住赫連誅的腦袋,“啾”地親了一口他的唇角。

做完這件事情,阮久高高興興地揉揉赫連誅的頭發,就出去了。

怕吵醒赫連誅,他提着鞋子,赤着腳走到外間,才穿上鞋。

他就是控制不住,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上來想,細作喜歡上自己的卧底對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可是卧底對象要喜歡上一個細作,那可真是太難了。

阮久穿上鞋,披上衣裳,端起燭臺,準備出去看看蕭明淵他們。

他沒回頭,門扇隔着,自然也看不見,赫連誅抱着手,靠在床榻上,微微勾起唇角的模樣。

阮久小心翼翼地溜出房間,端着燭臺,另一只手護着明明滅滅的燭光,快步穿過走廊,在蕭明淵的房門前停下。

裏邊還亮着燈,他還沒睡。

阮久剛要擡手敲門,便聽見裏邊有人在說話。

“為今之計,只有向鏖兀借兵,殿下出兵勤王,朝中應當還有支持太子和殿下的朝臣,也不算是師出無名。”這是晏寧的聲音。

“我不……”

蕭明淵還沒開口,外邊就傳來了敲門聲。

晏寧上前開了門,看見是阮久,便側身讓他進來。

阮久端着燭臺進去,看了看幾個朋友。

他們都收拾幹淨了,身上傷口也都已經處理好了。

魏旭傷得最厲害,吊着手躺在榻上。蕭明淵架着腳坐在一邊,他不太留意這些,只是随便動一動,肩上的傷口便又裂開了。

而晏寧算是文人,在這種時候總是被護着些,傷得也最輕。

阮久把燭臺放在桌上,在小榻上坐下:“我特意偷跑出來見你們的,大梁究竟出什麽事了?”

蕭明淵很簡單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父皇病重,三哥侍疾,挾持父皇謀反,一夜之間以父皇的名義,給幾個兄弟都送了毒酒白绫。大哥派人護送我出城,獨自留下周旋。”

“但是……”

倘若永安之中還在僵持,英王很難這樣大肆追殺蕭明淵。

永安城中,恐怕是兇多吉少。

阮久擔憂道:“那我家裏……”

“你哥本來想留下和我大哥一起的,但是被你爹派人來綁走了,我出城的時候,他也已經出城了。”

“那我爹我娘?”

“他們沒事,三哥忌憚你,還忌憚阮家的財力,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對你家動手。”

阮久蹙眉:“但是,要是他登基了……”

“嗯。”蕭明淵點頭,“他登基之後,遲早會對阮家動手的,你也要早做打算。”

阮久擡眼:“那你呢?你打算怎麽辦?”

蕭明淵不語,晏寧剛要說話,蕭明淵就知道他要說什麽,別過頭去:“我不借。”

晏寧有些急了:“王爺來鏖兀不就是……”

“不是。”蕭明淵騰地坐起來,“我不跟赫連誅借兵。”

晏寧低聲罵了一句:“都這個時候了,不知道發什麽神經。”他朝阮久招了招手:“小久,你來。”

引得蕭明淵不滿:“站住,你別跟他說!”

晏寧懶得理他,把阮久拉到一邊,低聲同他商議:“我們也實在是沒辦法了,鏖兀大王那邊……你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嗎?”

阮久想了想,最後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

晏寧嘆了口氣:“英王有派人來過嗎?”

阮久又搖了搖頭:“我不太清楚。”

他離開尚京兩三日,有一段時間沒和赫連誅待在一起,還有一段時間只顧着生病了,當然是不知道的。

他遲疑道:“應該是沒有的,我回去……問問他。”

“不用。”晏寧摸摸他的腦袋。

他當然看得出來,阮久和赫連誅的關系好像有點僵,不是很好的樣子。

阮久在這裏做王後,大概也是如履薄冰,這件事情,阮久肯定開不了口,怎麽能讓他去問?

晏寧道:“既然是我們要借兵,那自然是我們去開口,你別摻和這件事情了,我們會處理好的。”

阮久道:“我也得回去一趟,還是一起回去好了。再過幾天就是大王生辰了,再往後鏖兀可能忙得很,你們要借兵,還是要早些跟他提,我也能在邊上說兩句。”

晏寧卻愈發壓低了聲音:“你和鏖兀大王的關系是不是不好?”

阮久垂眸,搖了搖頭:“沒有,一直都挺好的,只是最近有點事情。”

“你還是保全自己為上,阮家那邊,你爹肯定有安排的,你不用太擔心。”

晏寧話音剛落,蕭明淵忍無可忍,大步上前,一把将阮久給拽走了。

“我說別跟他說了!”

阮久回頭,還沒說話,躺在榻上的魏旭便勸道:“诶,你們體諒一下我這個傷員好不好?要吵出去吵。”

三個人都不說話了,晏寧過去照顧魏旭,要把他扶回自己房裏。

蕭明淵也回頭看了一眼:“別挪來挪去的了,我去他房裏睡。”

“好。”晏寧沒有回頭,“王爺慢走。”

蕭明淵一只手端起燭臺,一只手拽着阮久,把他給帶出去。

兩個人出了房門,并肩走在廊前。

阮久轉頭看去,問蕭明淵:“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我……”

“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蕭明淵停下腳步,同樣轉頭看他:“阮久。”

他微微舉起手裏的燭臺,将昏黃的燭光放在面前。

阮久擡眼:“嗯?”

“我是不是很沒用?”

阮久不解。

“我以為父皇會明察一切,可是他沒有,大哥已經把三哥六年前通敵謀反的事情都擺在父皇面前了,父皇還是輕輕放過了三哥。”

“大哥一直在苦苦支撐,可是大哥做不了皇帝,我以為父皇心裏明白,可是他好像根本就不明白,只顧着玩弄權術。”

阮久擡起手,拍拍他的手臂:“你別這樣想。”

“赫連誅就不是這樣的,對嗎?我在永安也知道,他十三歲就帶兵平亂,弑兄殺叔,弑母平叛。”

“你不能跟他比,他不是人,他是……”阮久想了想,無奈道,“狼,頭狼。”

蕭明淵抿了抿唇角,沒有再說話了,阮久再拍拍他:“你大哥還在永安城裏等你呢,別胡思亂想了,我陪你一起回去就是了。”

蕭明淵沉默良久,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好。”

阮久再寬慰他兩句,便要回去了。

蕭明淵喊住他,在他回頭的時候,把燭臺往前遞了遞:“你拿這個回去。”

阮久也不推辭,伸手就把燭臺接過來了:“你認得回去的路嗎?”

“倒不至于連這個都不認得。”

“嗯。”阮久同他道過別,就端着燭臺繞過了走廊,燈影晃了一陣,很快就消失在轉角處。

蕭明淵抱着手,在夜色中行走。

順着走廊走出不遠,他就返身向回。

他推開房門:“晏寧,出來一下。”

阮久端着燭臺回到房裏的時候,已經是很晚的時候了。

房裏沒動靜,他便以為赫連誅還睡着。

阮久在外間就吹了蠟燭,脫了鞋,把燭臺放在外邊,兩只手提着鞋,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摸黑溜進去,把鞋子放好,然後爬上床榻。

誰知他還沒爬進去,就被人抓住了手腕,使勁往裏邊一帶,就被拉上去了。

阮久摔在柔軟的被褥上,剛想說話,卻發現赫連誅好像沒醒。

總不會是在做夢吧?大概是習慣了,下意識就抓住他了。

阮久這樣安慰自己,調整了一下姿勢,在赫連誅懷裏躺好,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赫連誅不□□分,壓住他的雙腳,再把他往自己這裏帶了帶。

阮久閉着眼睛,隐約聽見頭頂傳來一聲從喉嚨裏發出的低笑。他擡頭去看赫連誅,見他沒動,便懷疑是自己聽錯了,重新閉上眼睛。

随後赫連誅又笑了一聲,阮久再一次擡頭看他,仍舊沒看出什麽不對。

最後赫連誅再笑了一下,阮久早有準備,擡手就捏住他的嘴。

“笑什麽?不許笑!”

赫連誅像小狗一樣輕輕咬住他的手指,磨了磨牙:“你去哪裏了?”

反正也瞞不過他,阮久便實話實說了:“去找蕭明淵他們了。”

“不是說明天再去嗎?”

“我等不及。”

“有結果了?”

“嗯……”但是阮久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最後只道,“蕭明淵會自己跟你說的。”

赫連誅只問:“你有什麽想跟我說的?”

“我……”阮久同樣不知道該怎麽說,“還是過幾天再跟你說吧。”

赫連誅寬慰他:“阮家不會有事,我派人盯着了。”

阮久有些驚訝:“啊?”

赫連誅緊跟着道:“就算往後是英王做梁國皇帝,他也不會對……”

“那也不行。”阮久忽然推開他的手坐起來,“英王不能做皇帝。”

“為什麽他不行?就算他手段不太光彩,他也是憑本事做的皇帝。”赫連誅也撐着手坐起來,看着阮久,“以蕭明淵的能力,看起來可不太适合做皇帝。”

阮久使勁推了他一把,結果赫連誅連晃都不晃一下。

他知道自己不該發脾氣,鏖兀要不要插手梁國內政,要怎麽插手,要站在誰那邊,那是赫連誅獨斷的事情,他左右不得。

平心而論,英王确實是有手段,蕭明淵還稍遜一籌。

這不是他能插手的事情。

阮久胸口起伏,深呼吸了兩下,平複好心情,倒回榻上:“算了,睡吧。”

赫連誅從身後抱住他,臉在他的發頂蹭了蹭:“軟啾,我說笑的,你要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你要蕭明淵當梁國皇帝也可以的,你想讓他當,那就讓他當。”

阮久當然不敢全信,随口應了兩聲,偏了偏頭,就把半邊臉埋在軟枕裏。

不知道過了多久,阮久輕聲道:“我想和他們一起回永安。”

赫連誅壓着他的頭發,聞見他發上淡淡的香氣,語氣卻斬釘截鐵:“我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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