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要掏錢麽

第二天是周六,楊月卻有一整天的兼職課和排練要代。

早晨七點多,侯擇七被鬧鐘吵醒,打着哈欠下樓的時候,就見他已經穿戴整齊,正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的撕着蛋餅吃。

孟紅的廚藝好得驚人,蛋餅、春卷、蝦餃、小菜、南瓜粥、小馄饨全部都是色香味俱全,楊月已經吃完了一碗小馄饨和一籠蝦餃,本着随便嘗嘗的心态拿起了一張蛋餅,結果一吃就是三張起步。

正吃的津津有味,侯擇七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給全桌的人問了個“早”,桌下的長腿習慣性舒展的一伸,好巧不巧正踢中楊月的腳。

“!”

楊月氣得險些噎到,咀嚼的動作一頓,他感覺自己瞬間就飽了。

看着對方的眼刀狠狠剜過來,侯擇七正準備道歉,侯承海卻在這個時候開始數落他:“怎麽回事?全家數你起的最晚,我不是說今天上午珠寶總部那邊開高層會議我過不去,讓你過去盯一下麽?”

侯擇七看了眼表,小腿骨卻在這個時候被狠狠踹了回來!

“!”

鈍痛之下,他非但沒有皺一下眉,反而還怒極反笑一聲。

侯承海頓時更不滿了:“幹什麽呢?我跟你說話,你笑什麽?”

侯擇七一愣,立馬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沒事兒,第一次參加高層會議,有點開心。”

侯承海:“……”

不知道自己親兒子無故抽哪門子風,他只能繼續囑咐:“一會兒讓宋祺跟你一塊兒過去,會議他主持,你記得到了公司換身正式點的衣服。”

侯擇七捏起兩張蛋餅,折成卷狼吞虎咽,含糊着應聲。

楊月在這個時候喝幹淨最後一口馄饨湯,把筷子擺好,骨瓷湯匙輕輕一放,道:“媽,我吃飽了。”

“這就飽了?”季婉瑜問:“上午幾節課啊?中午你還回來吃飯嗎?”

“回不來,”楊月把嘴擦幹淨,連用過的紙巾都疊成方方正正的一小塊放在手邊:“12點半才下課,中午吃過飯我正好在附近看看房子。”

侯擇七風卷殘雲的動作一頓,侯承海詫異的問:“看房子?”

“嗯,”楊月面對長輩,顯得格外乖馴:“房東的兒子要結婚了,要把我現在租的地方做婚房,月初之前我就要盡快搬出來了,新房子現在還在找。”

侯承海:“每天回來不方便麽?”

“太遠了,叔叔,”楊月答:“開學之後我最早的課在八點以前,還是租學校附近比較方便。”

他從小就不大合群,受夠了集體生活,從大三開始就已經搬出宿舍自己租房住了,這一點季婉瑜一直都清楚。

“他的課和排練都挺多的,來回跑确實不太方便,就讓他自己在外面租房吧,”作為母親,季婉瑜很理解他。

侯承海聽他們一通解釋完,突然笑了:“那你別找了,擇七正好在蘭庭有套房子,離你學校特別近,你這兩天就直接搬過去住吧。”

楊月:“?”

正喝馄饨湯的侯擇七:“噗咳咳咳咳咳!!”

您這是存心在搞我們?

他咳嗽的動靜太大,惹得一桌子人全部齊刷刷把目光投過來,侯擇七抽出紙巾擦擦嘴,緩了幾秒才說:“爸,那套房不是我過生日的時候你送我的麽?”

說話的時候,他甚至特意強調了那個“我”字。

侯承海卻冷冰冰的斜他一眼:“送你了別人就不準去了?你弟弟又不是外人,你們倆平時互相照顧一下又怎麽了?”

季婉瑜怕給人添麻煩,忙開口勸道:“擇七要是不方便就算了吧,學校附近的房子倒是也不難找,實在不行和別人合租就可以了。”

“他有什麽不方便的?合租不也是合住麽?和陌生人合住哪有兄弟之間合住方便?”

侯承海開口都是理,侯擇七只能哼笑一聲,夾起蝦餃往嘴裏塞:“行,您随意,我沒什麽不方便的,”我就是怕有人不方便罷了。

“那就這麽說定了,馬上開學了,小月趁着這兩天不忙,就早點搬過去吧。”侯承海看看季婉瑜,又對侯擇七說:“今天下午我就讓孟紅過去把屋子收拾出來,你記得再讓安吉把該添的東西都添齊了。”

看着侯擇七點頭,季婉瑜不好意思的笑了:“那真是麻煩擇七了,小月,還不快謝謝哥哥?”

楊月瞪大了眼睛:“?”

等等,我同意了嗎?

突然就被安排個明明白白,連個周旋的餘地都沒給他,楊月內心不禁有些焦慮,再加上天氣悶熱,厚重的雲層裏總感覺悶着一場陰郁的雷雨,這讓他面對連動作節奏都記不明白的學生時,實在給不出什麽太好的臉色。

如果可以,他寧願和自己那個娘裏娘氣的好朋友同居,也不願成天和一個嘴欠的傻逼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更何況這人還是他哥哥。

一提到哥哥這個夢魇般糾纏了他無數年的詞語,他的腦海裏總會瘋狂閃現過一幕幕可怖的畫面——陰冷漆黑的閣樓、冰涼刺骨的深潭水、漫無止境的打罵、和血淋淋被虐殺的寵物……

洶湧着呼嘯而來的記憶像是透過厚厚的烏雲隐隐怒吼的雷電,入夜時分,終于猙獰着裂空而出,劈向無垠的大地,泥濘的大地驟然龜裂,像是迸出了無數魔鬼的惡爪,将他拖入無盡的黑暗。

破風而來的棍棒在背骨上炸開,鑽心蝕骨的劇痛立刻蔓延至四肢百骸,閃電劈開夜空的那一刻,楊月在猙獰的白光中見到了楊宇血紅的雙眼。

“說!為什麽偷你二哥的東西?你知不知道那是我媽留給他的遺物?!”

不是我,不是我偷的。

“我沒有,我沒有偷!”他已經快一天沒有喝水了,稚嫩的嗓音變得嘶啞難聽。

“那你說老二的東西為什麽會藏在你抽屜裏?難道翡翠自己會長腳嗎?!”

——啪!

又是狠厲的一棍抽在瘦弱的肩背上,模糊中他仿佛聽到了皮開肉綻的聲音。

“我……我也不知道,可我真的沒有偷,”疼!撕裂般的疼痛讓他的聲音都在發抖。

“哥,你打他有什麽用,他是不會承認的,”楊陽的聲音永遠是溫軟又陰翳,像吐着信子的毒蛇:“就像當初他媽媽也抵死不承認偷了別人的爸爸一樣。”

略帶嘲弄的語調像閃着寒芒的冰錐,狠狠紮進他的心髒!

“你胡說!我媽媽當時什麽都不知道,她才是被騙的那一個!”

他不知哪裏爆發出來的力量,像只瀕死的野獸被霎時被刺激出血性下的兇性,沖上去狠狠把胡言亂語的人撞倒在地上!弱小卻堅硬的拳頭用力砸向對方虛僞的臉!

下一秒,天旋地轉,他被淩空提起來甩飛在了地上,撞到了身後的木椅,鷹爪般的大手撲上來死死扼住了他白皙脆弱的脖頸。

“你還敢還手?我掐死你個災星!”

他胡亂的蹬着腿,掙紮間卻無比清晰的感受到了肺裏的空氣正在被一寸一寸的抽走,抽走……

——“!”

楊月從噩夢中陡然驚醒!借着窗外的雷電,他驚覺自己正坐在寬大柔軟的床上,輕薄的蠶絲被落在腰間,床頭精致的水晶插花香薰瓶裏還散發着陣陣洋甘菊的馨香。

又是夢……

他在溫馨舒适的環境裏揪着胸口的布料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涔涔的冷汗順着背溝滑落,已經隐隐浸濕了背後的居家t恤。

一定是自己最近太過焦慮還平白無故多了一個傻逼哥哥的原因,才導致他頻頻夢到已經過去那麽久的畫面,他這麽想着,垂下頭把五指插進烏黑的發絲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已經逐漸冷透的汗水黏膩的糊在皮膚上,讓他整個人都有些不舒服,他鎮定片刻,突然跳下床,憑着記憶拉開了房間裏的獨立浴室——

剛洗過澡還沒來得及穿衣服的侯擇七擦着發絲上的水珠,聞聲轉過頭來。

目光交彙的那一刻,楊月感覺天邊的悶雷仿佛咔嚓一聲劈在了他的神經中樞上。

“你、你怎麽……”

侯擇七濃黑張揚的俊眉上還挂着未幹的水珠,襯得他原本深邃的眉眼更加俊美如俦,再往下是平直的鎖骨和結實的胸肌,精壯漂亮的六塊腹肌像是邊緣絲滑又整齊的巧克力,輪廓清晰的鯊魚線像是挂在兩肋的子彈夾,連帶着線條流暢的人魚線,一路蜿蜒至胯間松垮垮挂着的黑色浴巾裏。

奶白色的皮膚與黑色毛巾碰撞出極大的色差,原本就精勁的肌肉線條被燈光照得更加明顯,讓楊月感到一陣撲面而來的窒息。

接着侯擇七挑挑眉,脫口而出的疑問更讓他窒息:“你幹嘛?來撒尿啊?”

楊月咬着牙深呼吸,盡量把自己的聲音克制的沉着平穩:“你怎麽會出現在我房間的浴室裏?”

“你房間?”侯擇七短促又涼薄的嗤笑一聲:“麻煩你搞清楚,這間房的設計是兩居一衛,浴室也通我房間好麽?”

到底是哪個腦子進水的設計師搞出這麽反人類的設定?還沒下崗麽?

楊月憤憤地腹謗着,卻在人轉過身的一剎那把目光定格在對方胸前的吊墜上,瞳孔震顫。

編法簡潔的紅繩上墜着一塊瑩潤無暇的白玉,被雕刻成了精致的圓球形,那樣子看上去像是唐裝上的中式盤扣結,讓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我爸當初讓人把房間設計成這樣,是為了留給沒過門的兒媳婦兒的,結果我剛升高中那年發現自己的性……”侯擇七猛然驚覺楊月正目不轉睛的盯着自己的胸口看,突然哽住,反問:“你看我胸幹嘛?好看麽?”

楊月回過神,聲音波瀾不驚:“嗯,挺大的。”

一向不知臉皮為何物的侯擇七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是表揚還是調戲,竟硬生生的被噎了一下,愣了幾秒才發覺耳根有些燙,便悄無聲息的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遮了遮,聲音裏隐約透着幾分不耐煩:“大什麽大?你沒事兒瞎看什麽?也不怕長針眼。”

楊月哼笑一聲:“看看怎麽了,難道還要我掏錢麽?”

“……”

你他媽……

侯擇七萬萬沒想到自己也能有被調戲的啞口無言的一天,語塞良久才轉移話題:“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你還尿不尿了?”

夢中的場景再一次閃過腦海,楊月的聲音突然沉了下來:“我不尿,我來洗澡。”

“睡得好端端的來洗什麽澡,你該不會做什麽了不得的夢了吧?”侯擇七揶揄着,還瞟了眼楊月的下半身。

沒想到對方突然沉默了,原本白淨的一張小臉兒瞬間失了血色,變得更加煞白。

敏銳的直覺讓侯擇七迅速捕捉到了他的異樣。

“你不是吧?真做夢了?”侯擇七傾身湊近了他的臉,追問:“做噩夢了?”

楊月擡起眼皮直視他的眼睛,淡聲問:“你能不能先出去?”

這語調、這态度,明顯是一副趕人的樣子。

侯擇七面上一哂,扯下置物架上的真絲浴袍轉身出了門,臨走前他用餘光瞟了眼愣在原地走神的小孩,不知怎麽的,他竟有那麽一瞬間,在那張無論何時都淩厲沉着的面容上,看到了一絲毫無防備的慌亂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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