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勢在必得
電梯裏,侯擇七回想着剛剛楊月驚得花容失色的樣子,有些愉悅的揚起了嘴角。
八戒就在一邊看着,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你弟弟……名字裏也有個‘越’?”
頃刻間,猙獰的傷疤仿佛被無形的鬼爪撕得血肉橫飛,那個在侯擇七記憶裏淡去許久的名字在模糊的血色裏又一次清晰了起來,滲進衣角裏刺目的鮮血、轟然關死的手術室大門、冰冷的墓碑前盛放的白菊再一次湧現進腦海。
他愣住了,嘴角的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神色在八戒的視線裏一點點暗淡下去。
八戒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道歉:“我我我沒別的意思,我就随便問問,對不起,我其實不該問的。”
“你不用道歉,”侯擇七調整了一下情緒,苦笑了一下,深邃的眼底盛滿忽明忽暗的光,良久,他才喃喃地說:“我才是該道歉的那個人。”
八戒沉默了,低頭盯着自己的鞋尖,前額的劉海擋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表情。
電梯到了地下車庫,“叮”的一聲打開了門。
侯擇七看了一眼身邊的人,發出若有似無的一聲嘆息,快步走出了電梯。
“我早就已經不怪你了。”
八戒的聲音從他背後悶悶的響起,侯擇七腳步一頓。
身後的人嘆了口氣走出來:“我當時确實恨過你,我每次輸了比賽,被經理和教練拎去訓練室劈頭蓋臉一頓罵的時候,我都會怨你,我覺得你一聲不響的就退役,把所有爛攤子全部甩到我身上,是懦夫才會選擇的逃避方式。”
“我那時候才18歲,我覺得你真的太不是人了。”
“可是後來,我想到你心裏肯定比我更難受,我就……突然舍不得恨你了。”
八戒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低,清朗的嗓音最後竟染上了一絲沙啞。
侯擇七沉默着,半晌,才拍拍他的肩膀,啞着嗓子說:“對不起,我當時除了退役,沒有其他選擇。”
“可是柳越的死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你根本沒有錯啊!你為什麽這麽多年了都不肯放過自己呢?”八戒急了,一把拍開他的手,連帶着聲音都激動了起來。
“大概他那麽死心塌地的喜歡我,就是我的錯吧,”侯擇七神色黯然的笑了,嘴角的弧度帶着幾分自嘲。
“你如果這麽想,那你一輩子都會活在陰影中,”八戒的聲音裏染上幾分懇求:“你清醒一點好嗎?送他去戒同所的人不是你!導致他出車禍的人也不是你!他只是碰巧喜歡上了一個人,他沒有錯,你也沒有錯,錯的是他父母!是他家人!”
八戒越說越激動,情急之中,竟一把扯起了他的手腕。
侯擇七看向他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沒有出聲,看似平靜的眼底其實洶湧着無盡的哀嘆。
八戒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接着在一片沉寂中,默默地把手松了下來。
靜谧的空氣中良久才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
“八戒,我在役的時候是不是跟你們說過,賽前的情緒很重要。”
八戒垂着頭,一聲不吭的點點頭。
“所有隊員在比賽前,都必須抛開腦子裏所有的雜念,”侯擇七頓了頓,目光沉着的看向他,繼續說:“你唯一能想的一件事,就是全力以赴,去争冠軍。”
八戒一臉乖馴的繼續點頭,啞着嗓子說:“我記得,你說過的話我都記得。”
“那就好,”侯擇七笑笑:“上車吧,小隊長。”
“我已經不小了,”八戒說。
侯擇七:“也對,過幾天就是你21歲的生日了。”
八戒小聲問:“你可以給我過生日嗎?”
侯擇七笑着看他:“那得看你這次比賽的表現。”
“沒問題,”八戒在他的注視下,終于換上了張揚又自信的笑容:“FIH,勢在必得!”
正如安吉所說的那樣,如今的FIH已經不是曾經的FIH,面對新興戰隊的交鋒,FIH真的宛如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将,雖然八戒在關鍵時刻扭轉局面搶先拿下第一局比賽,但四場下來,FIH與一年之前還查無此隊的BW交手後竟打成了2:2平,越到最後的時間,比賽就越發的焦灼起來。
侯擇七看着場上360環繞的屏幕裏,FIH還是保持了一貫的id,二餅、三條、四海、五仁,可不論是他還是在場的所有觀衆心裏都非常清楚,屬于FIH的時代真的早已遠去了。
他看着賽場上八戒在屏幕前緊縮的眉頭和不知不覺中已經尖削了很多的下巴,恍惚間竟想起以前在戰隊時,這個臉上還帶着嬰兒肥的隊友是經常會翻牆出去偷吃宵夜的,每次被抓包時還都會找千篇一律的借口——
“七哥,我還在長身體呢嘛,你看這個戰隊屬我年齡最小,我是早晨四五點鐘的太陽,我是冉冉升起的新星,我雖然現在個子小,但我心懷一個将來長得像你一樣高的夢想,所以你這次……就先別罰我了呗。”
“八戒,身高是先天決定的,技術才是後天決定的,就罰你加訓一個小時這也能叫罰麽?你是冉冉升起的新星,你是四五點鐘的太陽,你身上肩負着FIH戰隊的未來,所以什麽都別說了,趕緊去訓練吧。”
他皮笑肉不笑的說完,絲毫不留情面的把人推進了訓練室,八戒一把拉住了訓練室的門框,誓死不松手。
“哎!等等!我要揭發!我剛剛經過廚房看到六月哥也在偷吃!你罰我不罰他,不公平!”
“廚房偷吃又沒有耽誤正常訓練,跟你這種偷偷翻牆的能一樣麽?”
“誰說的?他複盤到一半就跑了!我不管,你不能偏心!”八戒借着身高優勢從他腋下靈活的鑽過去,邊跑邊喊:“六月你別吃了你快出來啊!隊長要去廚房抓你了!”
兩人一追一趕的跑進廚房,嘴裏還吸溜着泡面的少年立馬把面吞進嘴裏,手忙腳亂的抹着嘴角的湯汁:“隊、隊長,我……太餓了。”
侯擇七發現自己就跟個爹一樣,成天被這群熊孩子氣得哭笑不得。
“餓了就吃這個?成天淨吃些沒營養的。”
“我也想吃炒飯啊,可我……又不會做飯,”六月是那種很容易害羞臉紅的男生,盡管年齡在全戰隊是最大的,但說話卻總是軟乎乎的,讓人根本生不起氣來。
“想吃炒飯不早說,”侯擇七氣笑了,袖子一撸,熟練的拉開冰箱挑食材,邊挑邊吩咐八戒:“去把訓練室那群餓狼都喊過來吧,今晚給你們加餐。”
八戒歡呼一聲飛快的跑了,留下六月眼睛亮晶晶的看向他:“隊長,你真好,我要是能和你永遠都在一起就好了。”
他當時只當是20多歲的大小夥子一時沖動在說玩笑話,沒想到半個月後的全國大賽上,六月真的在整個戰隊拿下冠軍的那一刻,當着全國觀衆的面撲上來擁抱他,并激動地親吻了他的臉頰。
之後FIH的公關團隊在網絡上聲明大家只是隊內關系很好、一時沖動而已,事情雖然很快被壓了下去,卻驚動了六月遠在國外的父母。
他的記憶很深刻,那一天是個陰天,黑壓壓的雲海翻湧在城市上空,好像随時都會有鋒利的閃電穿雲而出一樣,六月的母親哭花了精致的妝容,一直在語無倫次的哀求他。
“我們家越越從小就乖,成績也好,現在被游戲毀了不說,還口口聲聲跟我們說他喜歡男人!這不是有病還能是什麽?”
“我們家不比你們家,我們沒錢沒勢,只求孩子能夠安安穩穩的找個賢惠媳婦好好生活!我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們家越越吧!你想要什麽?只要我們給得起,我們都給!我只求你別毀了我們家兒子!”
“阿姨,我什麽都不要,我只要柳越可以留在FIH,”他定定的說:“我可以離開,也可以退役,但世界冠軍是他的夢想,所以他必須留下。”
“七擇!你在胡說什麽!”經理急了:“你們兩個,誰走都不行!”
經理的話成為了壓垮六月母親的最後一根稻草,她近乎癫狂的開始哭號,聲音刺耳難聽:“不行!越越堅決不能留下!誰知道你還會對我兒子做出什麽?!你們家有錢有勢,毀掉我兒子就跟碾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我怎麽能讓他繼續留在這裏?!他走!他今天必須走!!”
“您先別急,柳越媽媽,”經理急得焦頭爛額,拿出随身攜帶的手絹擦了擦鬓角的汗滴:“您冷靜一下,我們好好去會議室談談好嗎?柳越的合同剛續了不久,您就這麽貿然帶他走,您知道他要賠償多少違約金嗎?您知道我們戰隊要有多大的損失嗎?”
“那我能怎麽辦?!我兒子都已經變成同性戀了!我還能眼睜睜看他繼續留在這個人身邊嗎?!你們到底想讓我怎麽樣?!你們難道想讓我死嗎!”
情急之下,六月的母親開始瘋狂摔打訓練室裏的設備,周圍的隊員全部吓傻了,足足愣了五六秒才蜂擁而上把女人拉住。
最後,六月以暫時休假為理由,還是被無情的帶走了。
他回頭望着訓練室裏的全體隊員時,眼眶如滲出鮮血一樣赤紅刺目,那雙永遠堅毅、永遠果敢、永遠燃燒着自信火光的眼睛,在那一刻就像被烈火燃燒殆盡的斷壁殘垣,就連最後一點火星都被現實無情地碾碎。
“你們……等我回來。”
那是他留給FIH的最後一句話。
接着,血紅的閃電如末日裏的一把巨斧劃破黑幽幽的雲層,帶着裂石穿雲般的轟響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顫抖,豆大的雨滴傾盆而下,将地面拍打的劈啪作響,天穹裏一聲接着一聲的雷鳴,像是蒼空在歇斯底裏的悲鳴。
最終,FIH沒有等到六月回來,卻在月末迎來了屬于他的葬禮。
賽場上,八戒抓住反敗為勝的機會,成功帶領隊友拿下最後一局,FIH以3:2的成績戰勝了BW,成功晉級季後賽。
全場沸騰!FIH的隊員激動地摘下耳麥沖上去擁抱自己的隊長!
恍惚間侯擇七仿佛在奔跑的身影中看到了那個朝着自己張開雙臂飛撲而來的少年,他的身體發着虛幻缥缈的光,呼嘯着向着自己靠近、靠近……
然後在迎面撞上來的那一刻,倏然穿過他的身體,風一樣遠去了。
——如果我們之間一定要有一個人離開FIH,那麽那個人一定是我……
空氣裏若有似無的回蕩着六月收拾完行李後站定在他面前說的那句話。
——因為,沒有人比你更愛FIH了。
作者有話說:
六月是單相思,從始至終都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也是普通隊友,他最多算是個心結,不是什麽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