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設計靈感
厚重的木門被“嗒嗒嗒”叩響了三聲,季婉瑜把目光從畫稿上挪向房門,溫軟的聲音中透着絲絲疲累:“進。”
楊月擰開房門走進來,他剛洗完澡不久,半長的發絲上還凝着水珠,俊秀清冽的五官在燈光下柔軟又立體,水墨般烏黑的眉眼在冷白的皮膚上氤氲的滲出來,如同一幅清隽中又透着幾許薄情的畫。
“媽,你還在畫稿子?”他問。
“是你啊,”季婉瑜笑笑,放下手中的鉛筆:“這麽晚了還不睡啊?明天不用上課嗎?”
“不急,”楊月走過來把托盤裏的白瓷碗輕輕放在書桌上,點漆似的眼珠看過來時,在燈光下映出了幾點細碎蓬松的流光:“你先歇歇吧,紅姐給你炖了燕窩,你趁熱吃了。”
“好,真是麻煩你們了,”季婉瑜擱下畫稿,用骨瓷小湯匙攪了攪碗裏濃稠的燕窩。
仔細觀察她的側臉,就會發現歲月總是善待她這種如玉一般溫婉的美人,不僅沒有在她眉眼之間留下太多蒼老的痕跡,反而如同雕磨一塊美玉般,賦予了她一股經過時光潤色而沉澱出來的氣質美。
空氣中泛起湯匙與瓷碗碰撞時發出的清脆聲響,楊月放松下來,瞥了眼季婉瑜癱在書桌上密密麻麻的畫稿,眼底透着幾分不易察覺的若有所思。
“轉運珠麽?”
“嗯,”季婉瑜小口小口的品着燕窩,目光随他一起看過來:“最近跟游戲公司聯動,在設計轉運珠周邊。”
她又将一小口燕窩吃進嘴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問:“你是不是也在玩兒這個游戲啊?那你快幫媽媽看看,有沒有什麽好的想法?”
母子倆一個是珠寶設計出身,一個讀的是舞蹈編導專業,都和創作方向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以至于在設計方面的想法有時候總會碰撞出獨特的火花。
“手鏈的話,游戲裏的這幾個吉祥物本來就很獨特,設計成珠子也可以通過編織手法和珠串的排列來提升設計感,哪怕簡潔也不會顯得單調,”楊月的聲音保持着一貫的冷靜清晰,接着把目光投向另一張畫稿,略有質疑:“這個吊墜,是項鏈嗎?外層是透明的?”
“對,”季婉瑜咽下口中的燕窩,說出了一些自己的想法:“轉運珠是固定在吊墜上的,外層的球形是透明的,本來我想設計成一個水晶鈴铛的樣子,這樣會比較符合你們年輕人的審美,但是珠子完全中空在裏面與外殼發生碰撞,時間久了又容易受損,所以我把珠子和吊墜固定在一起,這樣就更像你們小時候見到的水晶球八音盒,只不過是倒置過來而已。”
“有點意思,”楊月點點頭表示贊同,但又提出一針見血的疑問:“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透明的殼子和皮膚長時間接觸,受到汗液和皮脂的影響會失去一定的光澤度,這樣時間久了,會不會顯得比較……”他仔細斟酌了一下,終于找到一個比較貼切卻又不會對季婉瑜造成太大打擊的詞語:“廉價?”
沒料季婉瑜非但沒有收到影響,反而還對他投以贊許的眼神,她突然笑起來,繼續鼓勵他說下去:“嗯,那你有沒有什麽更好的建議呢?”
楊月的腦子裏突然閃過一些模糊的片段,那是有關他兒時挂在脖子上的一塊玉的畫面,雖然過去這麽久了,那塊羊脂玉的樣子已經不再清晰,但他還是借着季婉瑜曾經令人嘆服的一樣設計稿提出了建議。
“如果借着轉運珠的元素,把吊墜設計成盤結平安扣呢?”
“盤結平安扣?”季婉瑜眼底閃出了點點欣喜的光。
“嗯,”楊月認真堅定的點點頭:“那是您以前的畢業設計吧?”
季婉瑜從小生在江南水鄉一帶,大學時離家來到這邊的美術學院就讀珠寶設計專業,畢業那年,她突然從母親旗袍上的一顆盤扣上得到靈感,便設計了一款平安扣套盤結的吊墜來做畢業設計。
她在厚重的平安扣上做了變形,把它變為又一枚圓圓的指環,中間的球狀吊墜做出盤結般精致的花紋,編繩上用了特殊的手法獨獨在中心部分分成兩根線繩,一根墜盤結,一根挂圓環,這樣戴在脖子上時,盤結的自身重量會讓它巧妙的中空在圓環裏,就像系上了一枚盤扣一般,精妙絕倫。
之後她經過多次的實驗,還偶然間發現這個吊墜有個更為獨到的特點,就是受到重創時,盤結受到外圈圓環的保護,首先碎掉的是最外面的平安扣,而中間的平安結會完好無損。
圓環套盤結,護它安無恙。
當平安扣套上平安結,即便犧牲自己,也會在那一刻替它擋下致命的傷害,護它一世周全。
這個寓意一出,當即便驚動了整個設計學院的教授。
事後季婉瑜拿出了家裏世代珍藏的一塊羊脂玉籽料,花重金找了知名的雕刻師傅把這枚盤結平安扣做了出來,挂在了楊月脖子上。
即便她因為自己一時的天真被騙進了囚籠搬的楊家,但她卻希望自己從一出生便遭到冷眼和欺淩的兒子可以一世安穩。
楊月的提點,瞬間撕開了蒙在她眼前的迷霧,路的盡頭豁然開朗,生出一片無盡的火光。
“你的想法果然很獨特,”她毫不猶豫的對楊月給予了贊賞。
“這分明是你當年的設計吧?你誇我幹嘛?”楊月失笑,眼尾彎起的弧度柔化了他眉眼間冷冽的鋒芒,讓他在這一刻顯得無比溫柔:“媽,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小時候是不是有一條盤結平安扣?”
話音剛落,季婉瑜的記憶仿佛被突然撕扯進了那個格外蕭肅的寒冬,四處都是一片素白,空氣中彌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兒,而她的兒子就那麽靜靜地沉睡在醫院的病床上,嘴唇看不出一絲血色,皮膚煞白的也宛如一張脆弱的白紙,唯有濃密的睫毛像氤氲在白紙上的一抹墨色。
他的額頭上包裹着厚厚的紗布,透過雪白的紗布可以看到他被鋒利的石塊切割出的傷口滲出了刺目的鮮血。
她淚眼婆娑的看着那個瘦弱的小孩昏睡在那裏,顫顫巍巍的攤開掌心,紅繩上挂着的吊墜只剩一顆平安結孤零零地墜在上面,而保護它的那枚平安扣,早就不知道碎在了哪裏。
有一個陌生的孩子救了他……
他在自己兒子最危難的時刻,奮不顧身的跳進混着冰碴的水潭裏,将他從死神的手裏搶了回來。
季婉瑜心中有萬千複雜的情緒在洶湧的翻滾,良久,她才輕輕嘆了口氣,把手裏的平安結裝在一個精致的盒子裏,在絨布夾層中塞了一封信進去,然後找到在急救室值班的小護士,把那個盒子交給了她。
再之後,那條吊墜,就永遠在楊月的記憶裏消失了。
“媽,媽?你在聽我說話麽?”面對母親突如其來的走神,楊月不禁有些疑惑。
季婉瑜被他喊回神,慌忙低頭攪了攪碗裏已經失去溫度的燕窩,不着痕跡的掩飾掉了眼底閃過的慌亂,笑了笑:“啊,那個吊墜啊,你住院的時候就莫名其妙的不見了,可能在路上就丢了吧。”
楊月敏銳的捕捉到了她的異樣,卻沒再追問什麽,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最後掃了一眼桌上的畫稿。
“你是不是累了?吃完燕窩早點休息吧,熬太晚對身體不好。”
他岔開話題,讓季婉瑜松了口氣下來。
“你先去睡吧,我一會兒去把碗洗了。”
楊月點點頭:“好,那晚安。”
“晚安。”
厚重的房門在關閉的那一刻傳來了沉悶的聲響,季婉瑜盯着那扇關死的木門失神了良久,靜谧的空氣裏才傳來她沉重的一聲嘆息。
第二天一早,季婉瑜洗漱完從樓上走下來的時候,楊月已經安安靜靜的坐在飯桌前吃早飯了,她走過去和廚房裏的孟紅打了個招呼,就落座到楊月身邊,敲了敲桌面埋怨他。
“你這孩子,吃飯就好好吃,哪有邊吃邊玩兒手機的?”
“媽,”楊月和她打了個招呼,這才把視線從手機屏幕挪到她那張不施粉脂卻依然貌美如玉的臉上。
“學院裏在說排練的事,我看一下時間安排,”他說着,又低頭滑了兩下屏幕,才按下鎖屏把手機倒扣在桌面上。
季婉瑜想起了正事兒,笑起來問他:“哎,寶貝。”
楊月瞪着眼睛警惕的看着她,如果他沒記錯,上一次她婚禮前拜托自己準備水袖舞在婚禮上表演,也是這樣的前兆。
“這周就是國慶假期了,你侯叔叔要帶我去海島上度假,讓我問問你想不想一起去?”
楊月哭笑不得:“你們兩個二人世界,帶我一個電燈泡去幹什麽?”
“你侯叔叔說那邊風景可好了,好吃的也多,如果你想去,可以帶幾個朋友家的孩子跟你作伴兒,”季婉瑜說。
“媽,我真的不去,”楊月笑得很無奈:“國慶我們院裏安排了排練,我走不開。”
“怎麽假期都要排練啊?”季婉瑜有些不悅,但想想這是孩子自己的事情,她無權幹涉,只能嘆了口氣作罷。
楊月端起杯子繼續喝奶。
“排練時間安排的緊嗎?”季婉瑜又問:“寒青和紅姐放假也要回家,榧山這邊沒人打理,我剛在院子裏種的茉莉花得定時澆水,你有空的話能回來幫我照顧一下麽?”
楊月舔掉唇角的奶沫:“你都這麽求我了,那我就盡量回來呗。”
季婉瑜這才松了口氣,拿起筷子安安靜靜的吃起了早飯。
這時候樓梯上“噔噔噔”的傳來一陣歡快的腳步聲,接着,彤彤三步并作兩步的跳下樓梯,從拐角處像一陣輕快的風一樣刮過來。
“舅媽!小表哥!早上好呀!”
她雖然長得比較圓潤,但卻沒有堆積成層的脂肪,優越的腰臀比例讓她的身材像豐盈的沙漏,穿起裙子來顯得格外元氣可愛,笑起來的時候還有兩個深深的小酒窩,帶着一種讓人想跟她一起開懷大笑的感染力。
“彤彤睡醒啦?快過來吃飯,來坐舅媽這邊,”季婉瑜笑着招呼她。
彤彤乖巧的跑過來落座,還沒拿起筷子,就興奮地沖楊月神秘的眨眨眼:“小表哥,我送你個禮物!你猜猜是什麽?猜對了我就拿出來。”
楊月一愣,卻很快被她天真活潑的樣子逗笑了:“猜不到,是什麽啊?”
彤彤笑眯眯的托起半邊小圓臉盯着他的臉上下掃着。
說來也奇怪,楊月對于這種熱烈而直白的注視,其實是很抵觸反感的,就像當初侯擇七用這種似笑非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的時候,胸腔裏無名竄起的邪火兒恨不得讓他分分鐘朝着對方臉上狠狠掄過去一拳。可現在面對這個小丫頭的直視,楊月非但沒有感到不舒服,反倒還覺得有點意思。
難道人在面對比自己年齡小的可愛小孩兒的時候,真的會産生這種怪異的心理麽?那侯擇七看自己的時候會不會也……
想什麽呢?
楊月被自己的猜測吓到了,飛快把這個離譜的想法從腦海裏清除出去,轉而對彤彤無奈的笑笑:“一定要猜到才給我麽?”
彤彤看他實在沒有跟自己在這猜謎的興趣,索性放過了他。
“好吧,那我就拿出來咯,”她說着,把藏在身後的速寫本拿出來杵到他跟前,興奮地大叫:“看!像不像?”
楊月看着水粉速寫本上的水彩畫,杏眼靈動、眸光流轉,鼻尖上一點标志性的小痣像是整張面容上的點睛之筆,分外生動。
“你畫的我?”他有些意外。
“嗯哼,”彤彤得意地拿起一塊南瓜餅咬進嘴裏,咕哝着問:“怎麽樣?”
“你畫畫這麽好?”
“嘿嘿,喜歡嗎?送你了,”彤彤說着,小手一揮,唰啦一把将那頁紙撕下來放在楊月面前。
“謝謝,”這是楊月第一次收到這樣的禮物,他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畫上的人是他們在書房打游戲的那個晚上,他坐在一邊啃着手指甲認真盯着投屏的樣子。
季婉瑜湊過來看了看,由衷的稱贊:“呀,彤彤畫的真好。”
一大早就受到輪番的表揚,彤彤得意的小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她美滋滋的吃着早飯,腮幫子鼓鼓囊囊的對季婉瑜說:“舅媽,我回頭再給你畫一張!”
季婉瑜一聽,笑得更動人了:“好啊,那舅媽提前謝謝你了。”
楊月把注意力放在畫上,繼續仔細端詳着,等她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唠完,他才猶豫的把心中的疑問道了出來。
“我當時……在吃手嗎?”他掙紮着,似乎試圖挽回最後一絲面子。
卻沒料彤彤回答的很是果斷:“對啊,連着啃了三個手指甲,吃的可香了!”
楊月:“……”
季婉瑜憋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看你,多少年的毛病了,改都改不掉。”
楊月面上一熱,有些不好意思的含住了牛奶杯的杯沿。
彤彤一聽,突然激動地叫起來:“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怎麽改!”她咽下嘴裏的食物,神秘的咧嘴一笑:“我表哥辦法可多了,回頭我告訴他,保證讓他給你解決掉這個毛病。”
楊月:“……”
那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