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子時,更深露重,落花成琢。
蒼茫大地,朦胧一片。
寂寥無聲的京城,宛如一頭蟄伏巨獸,陷入沉睡。
皇城的內門處,刺啦的拔刀聲整齊劃一,刺破長空。
禁軍統領此時方正的面容上緊抿上唇,警惕地望着霧色下緩緩走來的人影,如臨大敵。
那人影背負一柄無鞘木劍,軒然霞舉,清貴無雙;道袍潔淨如洗,氣質卓然出塵。
“國……國師。”
禁軍統領虎目一顫,抱拳上前,謹聲道,“在下禁軍統領謝燕,奉命執勤。此刻已然宵禁,皇城緊閉。不知國師深夜出城,有何貴幹?”
“本座行事,需要向你禀告嗎?”
葉夢星擡了擡眉,俊美的面龐宛若仙人。
被他深邃目光所懾,謝燕躬了躬身,凝眉沉聲道,“不合規矩。”
“莫多言,耽誤了本座,你承擔不起。”葉夢星背負雙手,袖袍無風自飄,似有星光灑落。
“這……”
統領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禁軍數百人,刀戟林立,裝備精良,俱是精挑細選的百戰之徒,此時望着夜幕下那道如天塹般聳立天地的孤傲背影,卻無一人敢上前一步。
威名赫赫,盛名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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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正逢大金與大雍兩國邦交之時,大金國王爺神武王攜禦前十大高手挑戰大雍天威。
大雍連戰連敗,舉國上下竟無一人敢撄其鋒芒,大雍朝堂一片愁雲慘霧。
正當大雍聲望跌落谷底之時,當時尚為道子的葉夢星天縱其才,橫空出世。
力挽狂瀾于既倒,扶之大廈于将傾。
以一人之力,力挫大金國衆多高手,為大雍國贏得顏面。
修為鎮國,功蓋一時。
大雍皇帝特敕“大雍第一武夫”名號,賞食邑千戶,賜“劍履上殿,贊拜不名”特權。
同年,北漠藏僧壇經首座遠渡宣佛,博古通今,滿腹經綸,舌燦蓮花之下,國子監、修道院、儒家聖地盡殁。
葉夢星受大雍皇帝所托,與壇經首座舌戰七天七夜,解經論道,終以一柄木劍,在聞道山下,斬盡滿山桃花。
言出“正眼法藏,心外無理”,引得壇經首座吐血嘆服,許下“終生不入大雍宣佛”之誓言。
至此,葉夢星一戰成名,舉世皆知。
大雍皇帝龍顏大悅,力排衆議,尊道宗為國教。
封葉夢星為“國師”,賜“鎮國公”一等爵位,祿米七百斛,世襲罔替;擢道子升為道宗道首,賜丹書鐵券。
武冠大雍,經緯文鼎。
統領幽幽長嘆了一聲,憶其生平往事,久久默然無言。
“想要動手?”
葉夢星輕飄飄地轉過身,墨染的深眸帶着九天高懸的淩厲。
“不敢。”
統領思前想後,揮手放行。
葉夢星沉默無語,踩着星光,破空而去。
……
雞鳴醜時,京兆府衙門口的兩座石獅被人一劍斬斷,裂為碎石。
京兆尹被下官叫醒,怒火沖天地從府中趕來。
“京兆齊卸甲,無一是男兒。”
府衙門口的地上,用無上筆鋒,清晰地刻下十個大字。
力透紙背,矯若游龍。
“狂徒!堂堂天子腳下,何人膽敢如此啊!”
京兆尹仰天凄吼,氣的一口老血堵在胸口,險些搖搖欲墜。
待看到署名“葉夢星留”的秀細四字時,則徹底跌坐在了地上。
面如死灰……
刑部大牢。
牢門打開的扯響聲,吵醒了猶在夢中的蕭君。
映入眼簾的邱大公子一臉乖張戾氣,她遍體生寒,瞬間驚立而起。
“賤人,知道怕了?”
邱海卓眼神惡毒,扯過華貴錦袍,低聲獰笑道,“這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猜我想幹嘛?”
“禽……禽獸,你拿那女童如何了?”
蕭君勃然變色,雙手懷抱胸口,一臉警惕。
邱海卓嗤笑一聲,不屑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想着別人?賤人,你這般姿态是作甚!放心,就你這點平庸的姿色,本公子還不至于産生什麽興趣。”
“不過……”他眉峰一轉,陰恻恻道,“将你賞給我幾個扈從倒是可以,把你輪上幾百遍,夜夜消遣;再賣給青樓,糟踐幾年之後再割去你的口鼻充當禁脔,你說,是不是很有趣?”
“你……你不是人!”
蕭君郝然而怒,一股涼氣從腳底沖到了腦頂:她沒想過此人竟這般下賤惡毒!
“哈哈哈……”
邱海卓得意大笑,眸光裏閃過殘忍之色,冷冷道,“本少爺今日心情好,你不是問那女童的下場嗎?無知的蝼蟻,就你們這等貨色,居然也敢沖撞本少!不妨告訴你,那女童我已經将她亂棍打死,那一聲聲絕望又無助的慘叫聲就像天底下最美妙的音樂,讓我全身舒泰無比。她臨死時還苦苦求救,你猜我怎麽做?”
邱海卓癫狂長笑,惡聲道,“我将她撕裂了!用五匹駿馬,然後剁碎了喂了看門的野狗!哈哈哈……”
“你……說什麽!”
蕭君毛骨悚然,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仿佛被人抽光了所有力氣,跌坐在草席上,眼淚長流……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她無神地喃喃自語,似無靈魂,連瞳孔都失去了顏色……
心中悲涼,産生了極度憤怒和自責的情緒。
“賤人!知道了吧!這就是你們冒犯我的下場!叫你們得罪我!你們都得給我死!”
邱海卓得意極了,見蕭君失神,腿上用力,一腳将蕭君踢翻,然後挽起袖子,坐在她身上狠狠地抽起了耳光。
蕭君無動于衷,身上感覺不到疼痛,心中哀恸到了極點……
邱海卓見她一副不知死活的模樣,眼神愈加殘忍,更加喪心病狂地毆打她。
那麽小的孩子,才那麽點大……
她還沒讀過書,也沒吃過我做的糯米糕;漂亮的衣裳怕也沒是穿過,兄長的婚禮也還沒參加……
沒見過新娘是什麽樣子,也不知道長大後遇到心上的人會是多麽幸福的心情……
這人間的諸般美好,她都還沒經歷過……
為什麽要這樣對她。
為什麽……
她到底做錯了什麽。
她那麽的可愛,眉目幹淨,眼神純碎,都是對這個世間的渴望啊……
畜生!
你怎可如此惡毒!
此刻,蕭君的心中忽然升起了毀滅一切的滔天怒意!
她咬着牙,使出所有的力氣,爆發出驚人能量。
她腰上發力,一頭撞在邱海卓的臉上,不顧他滿臉的血污,死死地咬在他的耳朵上。
狀若瘋魔,不顧一切!
“啊~~!”
邱海卓痛苦大叫,拳頭飛舞,拼命地厮打蕭君。
蕭君畢竟是女子,力有不逮。
終于被他一腳踹在肚子上,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來人!來人啊!”
邱海卓抱着鮮血淋漓的右耳,面無人色的跑了出去。
幾名獄卒倉惶地跑了進來,待看到鮮血長流的邱大公子時,各個吓得面無死灰,将他攙扶走。
“死開!給我打!給我打死那死賤人!”
邱海卓惡毒狂叫,一腳踢在一名獄卒的屁股上,陰森狂嚣道,“去!你去給我殺了她!不,将她先行奸-污,我要她生不如死!刑部的刑具統統都給我用上,我要折磨她,折磨死她,讓她後悔她娘把她生出來!”
“公……公子!小人不敢啊!”
那獄卒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吓得屁滾尿流。
“不敢……你就給我死!”
邱海卓從另一名獄卒腰間拔過長刀,剛想刺他,身體就如被奔馳的烈馬撞上,橫着飛了出去。
他凄厲哀吼,痛的滿地打滾,胸上的肋骨已然斷了數根。
葉夢星宛如神子降臨,看也不看他,長驅直入。
獄卒們渾身顫抖着不敢攔阻,他們都是社會上摸爬滾打的糟漢子,雖身份卑微卻至少明白:此人連對刑部侍郎的獨子都敢毫無顧慮的出手,想來必是京城裏高權重的大人物。
葉夢星步步生蓮,面無表情地闖入大牢深處。
他腳底虛浮,片葉不沾身。
待看到滿身血污暈厥在地的蕭君時,經年不變的俊臉上終于覆上了一股難言的愠色。
他抱起蕭君,如玉手指撥過她遮擋的秀發,凝望着那張平平無奇的臉頰,墨眸竟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傻姑娘。”
葉夢星輕輕一嘆,奪門而出。
……
刑部衙門門口,數百甲士舉着火把,腰配長刀,嚴陣以待。
刑部侍郎邱無極一人當先,挺直腰背,坐在棗色大馬上,眉頭深鎖,一臉寒冰。
他官居從四品,披着一襲象征着顯赫品階的孔雀補子緋色官袍,目光凝重,如臨深谷。
火光照耀中,葉夢星橫抱着昏迷不醒的蕭君漫步而出。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葉夢星緊抿嘴唇,目視前方,渾然不把眼前的諸人放在眼裏。
“國師,你擅闖刑部大牢,意欲何為?如此行徑,置朝廷顏面于何地!”
邱無極見正主出現,高聲苛責。
他久居朝堂,官威極重。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葉夢星冷漠地望了他一眼,流盼發姿顏,灼灼有輝光。
他面無表情,直如冰寒,“教子無方,縱子行惡。身居高位,不思為國為民,卻道德淪喪,漠視王法。做下這等傷天害理,人神共憤的惡事!刑部侍郎,老而不死,是為賊也!”
“你!”
邱無極被國師指名道姓的一通怒罵,老臉通紅,怒聲道,“休得污蔑朝廷命官!念你昔日衛國有功,放下此女,老夫便放你離去!”
“黑白曲折,你自比我清楚。本座親來,你竟執迷不悟。可知,匹夫一怒,血濺五步。”
葉夢星眉心的道痣在火光照耀下如皓月般耀目,他修的是道心,講究的是順心意。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
若蒼生有不平,他身為道首,必以手中劍掃蕩之。
“你這是威脅朝廷命官!”
邱無極怒火中燒,冷聲道,“國師冥頑不靈,休怪本官無情!你身份雖然尊貴,但若是公然違抗朝廷,本官必叫爾等緝拿歸案!”
邱無極如此強硬,實是騎虎難下。
國師出面,事情已然鬧大,再放縱證人離去,後果不堪設想。
“就憑你們?”
葉夢星墨眸微縮,聲如炸雷,“一群烏合之衆!”
“食古不化!給我拿下!”
邱無極怒極揚手,甲士領命拔刀。
“老狗。”
葉夢星毫不畏懼,盯着邱無極怨毒的眼睛。
眉尖挑起,緩緩拔出背後的木劍,瞳孔一寒,“也罷,便替陛下斬了此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