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懲治

深秋頗有幾分涼意,園子裏的樹葉敗了不少,負責灑掃的粗使婆子一刻都不敢歇息,生怕主人家見了落葉心生不喜。

倒是池子裏幾尾魚,游得甚是歡騰。

顧衣看的喜歡,順手喂了會。只是耽擱了這一會工夫,姨娘薛氏便不放心,帶着人親自尋了過來。

“我的好姑娘,池邊風大,你身子嬌弱,吹不得風,快來亭子裏避一避。”薛氏遠遠瞧見逗魚玩的顧衣,急壞了。

顧衣将剩下的魚食全都丢進池子裏,笑嘻嘻朝亭子跑來,走到薛氏跟前,還不等她開口,薛氏已然接過丫頭遞來的羽毛鍛鬥篷,細心為她披上。

“姨娘,這才什麽時節,現下就披上鬥篷,冬日可怎麽辦?”

薛氏嗔道:“冬日冷了,不出門便是。你是嬌貴姑娘家,哪能吹得一點風,受得一點寒?”

說罷,想起來顧衣要出門,忍不住濕了眼角,埋怨道:“老爺也是,照顧同僚的孤女便照顧,做什麽讓你這個小女兒家親自去接?婆子管家哪個不能去,還怕辱了她不成?”

薛氏本不認識任嬌柔,談不上喜歡還是厭惡,但因為顧争淩讓顧衣親自去接,因此對任嬌柔很不喜歡。

這個薛氏并不是顧衣的生身母親,只是顧争淩納的良妾。顧衣的母親是顧争淩的發妻,很早便過世了。顧争淩很喜歡薛氏,不願再續弦。但端朝律令,妾乃賤籍,不可扶作正室。府裏只有薛氏一個姨娘,雖然不是正室,可也受着太太的一應待遇,握着管家大權。

薛氏無子,顧衣又從小養在她膝下,她便當親女兒一般疼愛。

只可惜原主任性,不大瞧得上這位姨娘,後來又受了廖婆子的挑撥,與薛氏漸行漸遠,逐漸丢了娘家的支持護佑,在太子府的處境便更艱難了。

顧衣見薛氏眼中真情不似作假,心裏不由湧上一股暖流。她在原來的世界,也沒有受到過多少長輩的疼愛,對于薛氏,雖是第一次見面,心裏已然有了親人般的好感。

“姨娘別擔心我,趁着年紀小,出趟院門長長見識也是好的。過了十四,到了議親的年紀,父親定然就不許我出門了。”

大抵是顧衣沒這麽柔聲與薛氏說過話,薛氏怔了會,才緩過神來。

“這麽一說,倒也是件好事。”薛氏心裏好受許多,不再埋怨顧争淩,開始絮絮叨叨叮囑顧衣出門多帶些奴仆和東西。

用過飯,顧衣也沒急着走,躺在羅漢榻上與薛氏說着話,央着薛氏教她看賬本。薛氏早就想教顧衣打理內務,只是顧衣不肯學。薛氏便不管顧衣那小院,逼着顧衣自己打理。

如今見顧衣拿出賬本來,她還以為自己的法子生了效,迫的顧衣終于走上了正道,因此喜不自勝。

一連學了兩個時辰,天都落黑了,顧衣才合上賬本。

薛氏欣慰道:“這才有一府千金的做派。你要是不會打理內務,遲早會慣的那些奴仆心往野了去,背着你幹些偷雞摸狗的混賬事。”

“女兒受教了。”顧衣點頭。

顧争淩還未回來,晚膳要等他回來才能用。薛氏怕她餓着,讓小廚房先給她炖一盅甜湯填補肚子。

她笑着辭了:“父親走時,叮囑我吃雪參湯。我貪嘴您這裏的飯食,拖到現在還沒吃,現在正好去用了它,順便換身衣裳。”

“也好。”薛氏叫自己院裏兩個婆子,給顧衣打着燈送回去。

顧衣回到小院,就命人去拿自己的雪參湯。香草想說什麽,被顧衣使了個眼色制止了。

外頭不知為何慌亂了一陣,過了一炷香時間,小廚房的張廚娘才紅着臉進來禀告:“姑娘,對不住,那碗參湯婆子我沒看住,竟給撒了。”

顧衣冷笑着“哦”了一聲,也不答別的話,只是一雙亮晶晶的眼睛上下盯着張廚娘打量。

片刻後,張廚娘再也忍不住,咕咚一聲跪到地上,磕頭道:“姑娘,婆子我撒了謊,參湯根本不是撒了,是不知道被誰偷吃了去。”

香草奇道:“不管是撒了,還是被人偷吃了,總歸是你沒看住,罪責都一樣,你為何要騙姑娘說是撒了,憑白多一層罪過?”

張廚娘結結巴巴辯解:“姑娘馬上要出遠門,婆子怕姑娘為此動怒,大動幹戈調查,以至于晚上不得好好安歇。”

“調不調查是姑娘的事,何須你操心?”香草朝張廚娘身上啐了一口,“憑你敢撒謊騙姑娘,就該狠狠打十個嘴板子。”

張廚娘自是磕頭求饒,看着十分可憐,只是顧衣還是從她的目光中看到了對香草的憤恨。

香草這個丫頭滿眼都是她,根本不通人情世故,在她的小院連個朋友都沒有。這也是為什麽,廖婆子能輕易害了她。

“騙我自然不對,但念在你伺候我多年的份上,這次先饒了你。”顧衣溫柔輕笑,揮手,“你且下去休息吧。”

張廚娘感激不盡,慌忙退下。

“姑娘,為何不重重懲治她?您再大度下去,她們都要變成刁奴了!”香草氣的腮幫子都鼓了起來,原本就圓的臉蛋,更是圓上加圓。

顧衣瞧她模樣可愛,忍不住笑出聲。

“姑娘還笑!外頭那些丫頭婆子,看見張婆子全身而退,還不定怎麽議論您蠢笨好糊弄呢?”

“議論的好,我還怕她們不湊在一起說呢?”

“姑娘!”香草憂心道,“您今個是怎麽了,好脾氣也不該在這個時候使。今天她們敢騙您,敢吃您一碗參湯,若不狠狠懲治,明日說不得就要爬您頭上作威作福了?”

顧衣冷笑一聲:“誰說我不打算狠狠懲治?”

“那您還放張婆子走?她走了,您還怎麽查?”

顧衣擡手朝東南角一指:“你去瞧瞧誰在茅廁裏出不來,不就知道誰偷吃了我那碗參湯?”

香草恍然大悟:“您今日沒賞了廖婆子吃參湯,還命我偷偷放瀉藥,原來是要出手收拾廖婆子了,姑娘好手段。”

“先別急着誇我,等會,你還有得誇呢。”

廖婆子被人從茅廁裏揪出來,雙腿發軟,已然沒有多少氣力,卻仍然梗着脖子大喊:“姑娘吃我的奶水長大,我吃她一碗參湯怎麽了?就算到了老爺面前,老爺也不會因為一碗參湯發落我。還不快拿開你們的髒手,扶老婆子我回屋躺着。”

衆人将她揪到顧衣面前,逼迫她跪在臺階下,都拿眼小心瞧顧衣的臉色。

“廖媽媽說的對,我吃你的奶水才有了今日,待你和其他奴仆自然不同。一碗參湯而已,我自該孝敬你。”

廖婆子滿意道:“姑娘知道念着我老婆子,甚好。”

“只是……”顧衣話鋒一轉,“只是我孝敬你,是我孝敬你。你偷吃,犯了府上的規矩,就得按府上的規矩走,我一個不掌權的姑娘家,怎麽好壞了府上的規矩?”

顧府規矩,凡是盜竊,一律捆了發賣。

廖婆子見顧衣不似往日耳根子軟,忙磕頭求饒。顧衣絲毫不為所動。

衆人暗暗琢磨,廖婆子這次的坎兒怕是過不去了,想不到廖婆子平日裏在顧府作威作福,竟然敗在一碗參湯上。

下人們有的暗自慶幸,有的緊鎖眉頭,正琢磨呢,廖婆子卻又被顧衣叫到屋裏關起門說話。

不一會,廖婆子歡歡喜喜出來,直言自己沒事了。衆人疑惑,又見外院過來幾個粗壯男丁,将負責采買的裴婆子等人捆了,直接發賣。

事情畢,顧衣自去主院等候顧争淩回來,留香草在院裏看好戲。

顧衣走後,先是廖婆子像張廚娘發難,說張廚娘告發她,要不然姑娘怎麽會那麽快便發現是她偷吃了參湯?

兩人帶着各自的心腹扭打在一起,這邊還沒打完,裴婆子等人的兒女找上小院來,見了廖婆子就拳打腳踢。

說是廖婆子為了保住自身,把裴婆子等人貪了院裏花草錢的事推出來擋刀,如若不是,應該發賣了廖婆子,怎麽關上門跟廖婆子說了幾句,廖婆子沒事了,姑娘立刻要追究起賬本上的漏洞來了?

賣了他們母親,這輩子說不定就再沒相見的機會,這不等于直接殺了他們的親人嗎?

十幾人在小院打的你死我活,動靜頗大。顧争淩剛回府,就聽說有人在他姑娘的院裏打架,過來一瞧,盆碗摔了個滿地,花花草草早已作踐的不行,打架的人皆是面目猙獰,渾身是血,看戲的人也一臉惴惴,整個小院哪兒還有以往平靜安詳之态,簡直成了血腥戰場。

顧争淩大怒,将參與此事的所有人捆了,一并找人牙子發賣,立馬就賣出府,誰也不許求情。

經此一事,顧衣不但除去了廖婆子,護住了香草,也徹底整頓了她的小院,甚至是顧府。

主人家這麽一發狠,整個顧府去了近三成的奴仆,少不得要重新采買仆人。新買的奴仆跟誰也不熟,原來府裏拉幫結派的風氣自然少了。舊奴經此敲打,斂了不該有的心思,從此也要本本分分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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