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親吻
(一更)
千盞燈火,将青石磚上的塵埃都照的清晰可見。而頭頂的天空,黑沉沉的夜像是一口大鐘,随時可能會壓下來。
出來迎接顧争淩的奴仆們,都畏懼這位鐵血大将軍的氣勢,皆垂着頭,遠遠跪在後面,不敢朝前看。
若是他們當中有個膽子大的,擡頭瞧上一眼,發現他們的大将軍這會正跪在地上,保證給吓破了膽兒。
梁溫高高興興喊了一聲“爹”,就見顧争淩對着他跪下了,臉色登時便黑了。
他跪着不動,顧争淩也不敢起。
薛氏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手裏端的茶盞都差點摔在地上。
繼續跪下去,萬一被人瞧見了,說不定會鬧出什麽事來。顧衣心知梁溫認爹一事必然不能朝着她想要的方向發展了,嘆口氣,先把梁溫拽了起來。
她知道,這個時候是拽不動她父親的,但兩個人中必須要有一個人先起,只能是梁溫了。
果然等梁溫起身了,她父親也跟着起身。
梁溫雖然被顧衣拉了起來,臉色卻冷的仿佛是深冬清晨推窗後撲面而來的寒氣。顧衣站在他身旁,只覺得周身冰冷,幾乎要擡不起頭。
她不好開口,伸手戳了戳梁溫的後腰,梁溫肉眼可見的渾身一僵,冰冷氣壓頓時降了不少。
她又戳了一下,梁溫看了她一眼,臉色好轉不少。
顧争淩對着梁溫抱拳,躬身道:“得罪了。”
“父親,你要……”
顧衣的話還未說完,顧争淩便高聲道:“左右何在?”
“屬下在。”
顧争淩身後走出來兩個虎背熊腰的将士。
“拿下。”顧争淩伸手指向梁溫,兩個将士便站到了梁溫身後。
顧衣想擠到将士與梁溫的中間,梁溫背在身後的手将她推開了。
“天色已晚,還請去正房歇息。”顧争淩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兩個将士便立刻抓住了梁溫的左右手。
顧衣急了,不能讓梁溫這樣被抓到正房,這麽晚,說不定還要在正房住上一晚。家裏奴仆那麽多,還有個任嬌柔這樣的總對外傳話的存在,要是傳出去,事情就沒有回轉的餘地了。
她低聲哀求:“柴房吧。”
梁溫:“……”
回頭瞪顧衣,顧衣立馬瞪回去。難得顧衣對他有這般強硬的态度,他收回目光,掙脫兩個将士的束縛,轉身往府裏走,自己進了柴房。
後面的将士立馬把門鎖了,又進來幾個人,将柴房團團圍住。
顧争淩叫顧衣去正廳說話,他得先弄清楚失蹤了大半年的太子殿下,為什麽會出現在他的家中。
顧衣只說了自己買下了一衆奴隸,梁溫便是其中之一。梁溫因為年紀小,無處可去,就跟在她身邊當個跑腿的小厮。後來發現梁溫文采斐然,便認作弟弟,留在府裏讀書。
這些話,薛氏早就在信中告知過顧争淩。他想聽到的答案自然不是這些。
“你可還有什麽瞞着我?”
顧衣撥浪鼓式搖頭:“真沒有了。”
“他一個賣身的奴隸,卻文采斐然,你就沒有懷疑過他的身份?”
“我問過。”顧衣裝傻,“他是富足人家的公子哥,說自己全家都死光了,無人可投靠了。”
她不敢說自己知道梁溫的身份,這事誰都不能說,她解釋不清自己為什麽知道。
聽到“全家·死光”這句話,顧争淩臉頰抽搐,半晌無言。
顧争淩盯着顧衣瞧,見她絲毫不回避自己的目光,心中想到,顧衣還是個孩子,孩子不會撒謊,也容易被人蒙騙。
他女兒只是被太子給騙了。
想到這裏,他關心地問:“梁溫在府中這段時間,你可有耍大小姐脾氣,欺負人家?”
“沒有沒有,好吃好喝地養着,還請了先生教他讀書。”
“他性情乖張,你可曾責罰過他?”
“不曾。”顧衣哪裏敢惹這位主兒,擺手說,“他其實還好,也就是嘴巴臭點。”
也就是拔舌!毒酒!
誰敢惹?!
顧争淩這才放下心,他帶着幾分埋怨、幾分關懷,還有幾分慶幸說道:“你呀,差點把咱們全家的腦袋給弄丢了。你可知道他是誰,竟然還敢認作弟弟!”
顧衣繼續裝傻:“他是誰?”
“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啊!”
顧衣十分配合:“哇~”
“我出去半年多,就是奉了旨意去尋殿下。這次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既然你什麽都不知道,想來咱們府上也不會被怪罪。待我明日入宮……不,我還是今夜就帶着殿下入宮,以免夜長夢多。”
“父親且慢!”顧衣不願意今夜就失去梁溫,她舍不得她養的豬一般可愛的梁溫,變成遙不可及的冷冰冰的太子殿下。
“父親,您若今夜就将殿下帶回宮中,就不怕殿下責怪您?将來這天下還是殿下的,您何苦得罪他?不如,讓女兒去勸勸他,讓他高高興興地離開。”
“你能勸的動他?”
顧衣自信滿滿道:“我都能讓他跪下來喊您‘爹’,您說我能不能勸的動?”
顧争淩:“……”
特意選了幾類梁溫最喜歡吃的點心,顧衣拿了顧争淩的手令,來到柴房所在的小院。
結果手令并未用上,因為守着房間的将士,此時一個個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莫非梁溫跑了?
顧衣快走兩步,提着衣裙上了臺階,還沒推門,就聽見薛氏在裏面絮絮叨叨地說話。
“你放心,守門的人,我用一鍋湯全給放倒了。你趁着夜色,趕緊從後門溜走,你身形小,鑽狗洞也是可以的。”
後面便是梁溫無奈的聲音。
“姨娘,我沒打算跑啊。”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麽身份,是哪家的罪臣之後,還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讓我家老爺又跪又抓的。反正被他抓了,總是違了你的意思,對你來說都不是什麽好事。”
“姨娘,你放了我,就不怕被責罵?”
“我被罵幾句又有什麽,到你身上,應該不只是責罵這般簡單吧?”
屋裏沉默下來,顧衣站在外面靜靜聽着。良久,梁溫才說:“姨娘,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因為你是個好孩子,姨娘能看出來,你是真心待姑娘好。你在她跟前的時候,眼睛裏面除了吃的,就是她了。姨娘沒有孩子,姑娘和你就是我的孩子。”
梁溫又喚了一聲:“姨娘。”
只是這一聲比以往都要溫柔。
“快來看看姨娘給你收拾的包袱,裏面裝了三百兩銀票,五十兩碎銀子,還有些銅錢。這是幾身衣服,不知道你要往哪裏逃,我厚衣裳也備了一件。哎呀,怎麽忘拿驅蟲的藥粉了?你可是被蚊蟲一盯就睡不了覺的……”
梁溫認真道:“我真的不走。”
“不行不行,我得回去給你裝些驅蟲的藥粉。這是宮裏特制的藥粉,外頭買不到的。”薛氏邊說邊往外走,“你且等着,我去去就回。”
梁溫:“……姨娘,你聽見我說話沒有?”
“你這孩子,都說了不要怕連累我,你自己活痛快了就行。”薛氏打開門,就見顧衣站在月光下,手中拎着一個食盒,笑盈盈望着她。“你也來送他?”
顧衣搖頭:“他想出去,哪兒能那麽簡單?柴房挨着後院,不好進太多官兵,但府外定然還有人守着。姨娘回去歇息吧,他走不了。”
薛氏眉頭緊皺,她一個深宅婦人,實在不知道梁溫一個孩子能惹出多大的事,除了幫助梁溫逃跑,她也無力再做其他事。
她沒問什麽,擡腳走了。
顧衣進來,看見梁溫站在一張缺了一只腳的破桌子前面,身上還穿着為了見顧争淩而特意換上的新衣裳,那是一件竹青卷雲紋長袍,用了上好的蘇州錦,越發襯的梁溫面如冠玉,氣度不凡。
還沒養大的弟弟,這就要飛走了。
她把食盒放在桌上,嘆了口氣:“我父親什麽都告訴我了,你是那樣的身份,為何要跟在我身邊當個奴仆?”
梁溫不答反問:“你以前真的不知我是誰?”
顧衣裝傻:“我父親是見過你的畫像,才把你認了出來。我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兒家,又怎麽會認識你的面容?”
“為何那日在陽樂縣城門外,你突然對我變了态度?”
顧衣半真半假地說:“我一直都待你很好啊,那日說了幾句重話,不過是想吓唬你兩句,是因為打算收留你,所以問個清楚而已。”
這話說的,梁溫信不信另說,但聽了心中十分熨帖。
他打開食盒蓋子,掏出裏面的點心一瞧,樂了,都是他愛吃的。他拿起點心,樂滋滋吃起來。
顧衣卻沒他那樣的好心情。
原著中太子爹不疼娘失蹤,兄弟叔父一個個精明能幹野心勃勃,太子想要活下去都難,稱帝之路必然荊棘重重。
哪怕知道結局是好的,顧衣也忍不住擔心。
“其實姨娘說的對,父親抓你,就是要你去做你不願意的事情,你為何不走?你曾說天下之大,沒有留你的地方,可這句話換個意思來理解,是不是天下之大,你什麽地方都可去呢?”
她有手令,若梁溫要走,她可以送梁溫離開。
梁溫見顧衣皺着眉,滿臉愁容,他扔了點心,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摸上顧衣的額頭。顧衣本能地往後退,但是退到一半,又停了,任由梁溫短短的手指貼上她的額頭。
“不要皺眉,不要擔心我,你只管開開心心就好了。”
顧衣眉頭緊皺,哪裏撫的平?
梁溫嘆口氣,只得把話跟她說明白:“姨娘讓我喊‘爹’的時候,我就已經決定要回去了。所以你父親抓我回去,不過比我的計劃提前了一段時間而已,你無需為我擔心。”
“你想回去?”
梁溫看着她,笑的溫柔又堅決:“你當這一聲‘爹’叫的容易?你畢竟是大将軍的獨女,姨娘疼惜我,可我也得有自知之明才是。”
“不會啊,你是奴仆也沒什麽,可以叫‘爹’,我們看重的是你這個人。”
顧衣說的是大實話,她爹認個義子,是太子反而不好,還不如個奴仆呢?
不想她這句大實話,卻讓梁溫紅了眼圈,斂了笑意,神色肅然。
她見過梁溫對着婆子丫頭們厚着臉皮賣萌要吃食,見過梁溫一眼便看透人心的銳利目光,見過梁溫陰毒算計的狠辣面容。
唯獨不曾見過鄭重又深情的梁溫。
“我沒想到,你待我……”梁溫話裏的深情濃的像是這化不開的夜色,“你待我如此深情,已經到了不計較身份和世俗目光的地步。”
許是梁溫太過深情,顧衣總覺得有點什麽不對,她試圖從話裏找出不對勁的地方,“哪有那麽深情?”
梁溫仍舊溫柔盯着她。
這目光哪裏像一個弟弟看姐姐?顧衣越發覺得不對勁,她把點心拿過來救場,隔在兩人中間,尴尬地笑:“這不是一個姐姐應該做的嗎?”
若是平常,這一個“姐姐”,梁溫就能意識到什麽意思。但他今日自以為流鼻血訴說了心意,又得到了長輩認可,晚上卻被認出身份,經過大起大落還不說,此刻又沉浸在顧衣竟對他用情至深的感動中,還剩下幾分清明?
因此他還傻乎乎地笑,低下頭,盯着自己的腳尖,少年人臉皮總是薄的。
“都這個時候了,還‘姐姐’?”
“什麽時候,也是‘姐姐’。”
“我知道的,我也看過那種話本,這是一種……”夫妻間不可言說的情趣!
顧衣看他臉頰越來越紅,更是莫名其妙,她覺得有些煩躁,直接将話題轉移到正事上來,“我為你争取了一夜的時間,你可還有什麽事要做?”
“只有一件事。”
“什麽事?我可助你。”
梁溫紅着眼微笑:“确實需要你。”
“身為姐姐,我什麽都……”
顧衣的話生生止住。
因為梁溫踮起腳,親了她的額頭。
這不是弟弟對姐姐的禮儀。
顧衣驚的眼睛都睜圓了,不敢置信地望着梁溫。
她明白什麽梁溫奇奇怪怪的表現是什麽意思了!
救命!
她對梁溫這般好,又是管吃管住,又是結拜姐弟,是為了什麽?
還不是為了不走劇情!
怎麽她一番努力過後,太子竟然喜歡上了她?
她從來沒往這方面想過,一來是不敢想,不願想,二來她對別人都默認梁溫才八九歲,謊話說的多了,她自己也忘了真相,加上她穿越前早已成年,所以真把梁溫當個小孩子看了。
這怎麽能成?!
顧衣又驚又懼,吭吭哧哧拒絕:“你、你、你怎麽能、能……還、還小、小啊……”
梁溫努力握住她的手指,笑容寵溺:“我不心急。我等你長大,你等我長高,好不好?”
等我羽翼豐滿,可護住你,便娶你進門。
夜色愈濃。
夏風吹的溫柔,蟬也歇了,偶爾配合竹葉的沙沙聲,懶懶輕鳴。
失了魂的顧衣慢吞吞走着,迎面撞上急匆匆而來的陸恩。
“姑娘,我正尋你呢,能在這裏見到你太好了。”這裏屬于後院與前院界線不明的地方,陸恩若再往裏走,就壞規矩了。
“找我?”
陸恩急道:“我聽小厮們說,梁溫被顧将軍抓起來了。他犯了什麽事,怎麽顧将軍剛回來,就把他關進了柴房?”
顧衣暗暗嘆氣,顧府還真是處處漏風,還好梁溫被抓時,她父親沒說什麽要緊的話,人也關在了柴房。就是風四處漏,別人也只當梁溫犯了錯。
見顧衣不說話,陸恩又道:“我不知道他犯了什麽事,連姑娘都救不了他。在下家中雖沒有權勢,可祖父還算有威望,實在不行,我可寫信回去,求祖父開口保下梁溫。”
“你都不先問問他犯了什麽事,就要保他?”看來梁溫的“賣身錢”真沒白給。
陸恩搖頭:“我相信梁溫的為人!”
顧衣頭大。果然原著主線劇情難以更改,陸恩即便有男主光環,無論多聰明狡詐,也必須要走君臣佳話這段劇情。
“再說了,他能做出什麽事。”陸恩真情實意道,“他還只是個孩子啊!”
顧衣:“……”
是啊,但是這個孩子他都早戀了!
“他沒什麽事,放心好了。”顧衣安撫住陸恩,趕緊進了後院。
她不想和陸恩過多糾纏。
原著中太子不喜歡他,都接受不了她和陸恩的關系。
現在小太子喜歡她,她再跟陸恩糾纏,可能會死的更慘。
說不定五馬分屍,淩遲處死!
顧衣在夏夜中生生打了個哆嗦。
作者有話要說:梁·早戀·溫:用我短小的手,努力握住你的……手指。
等會還有二更三更~感謝支持~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白音1瓶;麽麽噠~